冬將盡
傅謹之醒來的時候,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有些隱隱作痛。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
傅清顏冷著臉端著葯碗進來。
「醒了。」她淡淡說了一句。
傅謹之勾了勾唇:「看來我的運氣還不算太差。」
傅清顏沒接他的茬,拿湯匙攪著葯:「張嘴。」
傅清顏強行將一勺藥湯灌進傅謹之嘴裡,傅謹之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想吐出來,卻被傅清顏手疾眼快按住下巴,逼著他將湯藥咽了下去。
「怎麼…這麼苦…」傅謹之覺得自己不僅渾身疼,現在頭更疼了。
傅清顏呵呵一笑:「你不是喜歡當英雄么?」
不在葯里加點料,怎麼對得起他不要命的行徑?
傅謹之頓時安靜如雞,只能在心裡暗嘆一聲,這年頭,做人難,做人哥哥更難。
明明是救了她,偏偏還得喝這麼苦的葯汁子,傅謹之發誓,這是他喝過最苦的葯,沒有之一。
傅清顏冷著一張臉,愣是一勺一勺地喂他喝完了一整碗。
「好好休息。」扔下這句話,傅清顏就要出門去。
「書院的事,你打算怎麼做。」傅謹之叫住她。
傅清顏眼中鋒芒畢露:「既然他們敢做,便該付出相應的代價。」
她的聲音被那晚的濃煙熏得有些沙啞,話裡帶著一股狠意。
書院大火,最嚴重的就是化為廢墟的藏書樓,校舍、教舍都被放了火,不過這兩個地方因為有人及時救火,保住了大半。
但問題還不止在這裡,大火造成了書院學子十三死四十七傷。
當晚,傅清顏強撐著組織學生們疏散,大渝書院不得不暫時關閉。
她被擄上藏書樓,書院四處起火,不可能只是承影所為。
即便當日秦觀還留下了一些人手,也不可能造成這麼大的混亂。
書院的學生和先生里一定混進了不少包藏禍心的人,承影顯然是和對書院不滿的世家與權貴進行了合作。
如果不是傅謹之攪局,想必自己就如他們所願一般沒命了吧?
傅清顏諷刺一笑,和俞錦觴在一處,做什麼都是一帆風順,倒叫她失了警惕心。
四十七個受傷的學子,傅清顏都為他們準備了豐厚的賠償,但經了這一遭,書院很多學生都要退學,對此,傅清顏未曾勸阻,要走的她都同意了。
更為棘手的是那十三個意外喪生的學子。
其中有小世家的族人,也有家中貧寒的農家子。每一個人,傅清顏都親自上門賠罪。
這一回,沒有俞錦觴陪著她,所有事只能她自己一個人扛。
其中有父母見著傅清顏一個小娘子,臉色蒼白,聲音沙啞地在他們面前致歉,終究硬不下心腸,只收了賠償閉門謝客。可更多的,卻是指著傅清顏的鼻子大罵,直道她害了自家孩兒。
傅清顏沒有反駁一句,只是態度誠懇地一遍遍道歉。
足足十日,她成了長安城茶餘飯後的談資。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大渝書院經此一事,必定一蹶不振。
「我就說嘛,一個小娘子,開什麼書院啊,好好嫁人才是正理!」
「沒錯,這場火害死了這麼多人,真是造孽!」
可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十日之後,傅清顏親自敲響了長安縣城的登聞鼓。
縣令升堂,傅清顏將證據一一列出,這十日,她竟然把真相調查得八九不離十。
一紙訴狀,她將數個世家和權貴告上公堂。
長安令在上首聽著,額上冷汗不停地冒,拿袖子擦都來不及。
這樣大的案子,自然不可能立刻就判決,長安令苦笑,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只能立案,表明要請示刑部。
圍觀的百姓默默聽著,看著她嬌小的身形,儘管證據充足,卻沒有幾個人認為,她能勝這一場。
椒房殿,傅清顏俯身向張嬰行禮。
「你還好么?」張嬰問她,「小錦臨行前千叮萬囑要我照顧好你,卻沒想到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
「僥倖逃得一死,娘娘安心。」傅清顏神情淡淡。
張嬰見她這樣,便道:「此次你將那樣多的人告上公堂,可曾想過後果?」
「娘娘,他們既然做了,就該付出代價。」
張嬰嘆了口氣:「清顏,世間正邪黑白,從來不是那麼簡單明確的事。」
傅清顏答道:「我明白,可有些事,我若是不去做,便沒有人會做了。如果我不為那些死去的學生討回公道,那天下就沒有人能為他們討回公道了,而我也沒有資格做他們的山長!」
張嬰有些頭疼,有時候,太過執著也讓人頭疼。
「陛下和娘娘,不是正想打壓世家么?這原是個好機會。」傅清顏繼續道。
「世家只會推出旁支的族人頂罪,而那些出手的權貴,」張嬰搖搖頭,「畢竟是陪著陛下打天下的老臣,不能叫人覺得陛下刻薄寡恩。」
「我要的,不過是他們都失了民心。那之後,陛下和娘娘要想如何,不就易如反掌。」傅清顏眼中掠過一絲寒芒。
公然與這麼多勢力為敵,只為了一個可能?
張嬰嘆了一聲:「我該說你勇敢,還是魯莽好呢?」
「陛下和娘娘會庇護我的。」傅清顏篤定地說。
張嬰不由笑了一聲:「你憑什麼這麼覺得?難道只為了小錦喜歡你?」
「自然不是。」傅清顏淡然道,她俯身再次行禮,「大渝書院的學子,將永遠忠於大渝,忠於陛下和娘娘!」
從前,是她太天真了。張嬰的確是一心為著天下百姓,為了女子而著想的,可同時,她也是大渝的皇后!
她也要鞏固趙氏皇族的統治!
她沒有理由在沒有任何好處的情況下,為了傅清顏而站在那麼多人的對立面。
傅清顏今日所做,顯然就是一份投名狀。
張嬰笑了起來:「很好。」
傅清顏走出椒房殿,步履沉著。
人總是要妥協什麼的,大渝書院的學生,忠於趙琰和張嬰,但他們更會忠於大渝,忠於大渝百姓!
春天的時候,跟隨賑災的錢益山一起出發的楚燁回到長安,而他也帶回一個消息。
負責修築河堤的主事官員以次充好,貪贓枉法,而他的身份,正是弘農楊氏的嫡出郎君。
此事牽扯甚大,趙琰震怒,同時有人狀告楊氏圈地,逼人為奴,更有族人仗勢行兇,占人家產,手上沾了無數人命。
長安百姓群情激奮,趙琰下旨查抄楊氏,涉案人等量刑定罪,重則斬首,輕則沒為官奴。
判決一下,嫁給了楊十六的趙雅立刻進宮想要求情。
「父皇…」趙雅抱著趙琰的腿,神情祈求。
其實她和楊十六的關係算不上多好,只是他們畢竟是夫妻,趙雅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沒了父親,更不希望楊氏就這樣傾頹。
她堂堂公主,怎麼能嫁一個罪臣!
趙琰問她:「你想我饒了楊十六郎?」
趙雅點點頭,錯過了趙琰眼中徹骨的寒意。
「既然如此,便用你公主的身份,換楊十六的命吧。」趙琰冷冷地說。
「不——」趙雅驚叫一聲,她怎麼能沒了公主的身份。
趙琰卻沒有心思聽她多說什麼,在她選擇用卑劣的手段陷害趙欣的時候,他們之間的父女情分就淡了。如今她還不知分寸地來為楊家求情,趙琰怎麼可能對她有什麼好臉色。
「父皇!」趙雅抓住他的袖子,卻被趙琰狠狠甩開。
「來人,將庶人趙雅,帶下去!」趙琰吩咐道。
趙雅尖叫道:「父皇,我不為楊十六求情了!你讓他去死!我是公主…」
侍衛知機地捂上了趙雅的嘴,將她拖出殿外。
趙雅的生母在殿外含淚看著這一幕,也想進去求情,卻被內侍攔住。
「貴人還是多為自己考慮一二吧。」內侍冷聲道,這後宮之中,最可怕的事情,便是失了聖心。
楊氏的事讓世家風聲鶴唳,同時,大渝書院的縱火案草草了結,在民間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
畢竟證據確鑿,百姓也是有眼睛的。儘管表面沒有什麼,私底下卻是議論紛紛。
皇族和世家開始博弈,明爭暗鬥,最後不知達成了怎樣的共識,作為王氏麒麟子的王瑾入朝為官。
大渝書院在整修之後再次開放,傅清顏大刀闊斧地裁去了不少先生,而仍然願意回來上課的學子,通過一場考試,也被淘汰了半數有餘。
學生抱怨多多,他們很多都是因為大渝書院低價的束脩和沒有門檻才前來,本身能力就不足。其中不少是來蹭吃蹭喝,上課並不用心,一次考試便全被刷了下去。
無論怎樣抱怨,傅清顏這次都絲毫不為之所動。
她以為自己能給所有人一個機會,可事實證明,不可能。
如果沒有天分,最起碼也要足夠努力的人,才能用好這個機會。
藏書樓再次開放,這一次只修了兩層高。
而且它對外開放,不僅書院學子,就連平民百姓也能前來借閱,只是不能帶出。
但書院提供筆墨紙硯,可以自行抄錄非珍本之外所需內容。
而珍本,也不再是誰都可以觀閱,而是書院每回院考前列的獎勵。
這其中許多書,是在被燒之後,傅清顏親手默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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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快要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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