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爺
吃過午飯,傅清顏不客氣地拽著姜浩到屋后。
「小娘子?」姜浩拿她沒辦法,只能無奈地問。「這拉拉扯扯的,實在不好看。」
若是讓先生和夫人瞧見了,他可得不著好。
傅清顏放開他,盯著他的眼睛問:「今日正午發生了什麼?」
「今日正午?」姜浩覺得自己彷彿在她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他強作鎮定,「小娘子這話倒叫我聽不明白了,今日正午能發生什麼事。」
「今日用飯的時候,阿娘很不開心。」活了兩輩子,傅清顏不會連這一點洞察力都沒有。
她看著姜浩,危險地眯了眯眼,明明不過十三歲的小姑娘,卻生生讓姜浩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你說不說?」
姜浩想,自己答應了夫人,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出爾反爾?於是梗著脖子不說話。
傅清顏背著手在他面前踱步:「你不說是吧?便讓我來猜上一猜。」
「晨起之後,阿娘先在屋裡做了半個時辰刺繡,之後便去買菜,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了,並沒有什麼異常。再往後便是去大廚房準備午飯,這樣算來,便是在大廚房出的事。
這院子就這麼大,若是在大廚房裡出了事,想來不僅一個人瞧見。既然如此,我只要去問問這院子里住的其他人,自然就清楚了。不過——」
「若是不小心讓我娘知道了,我便說,是你告訴我的。」
姜浩抽了抽嘴角,這顯然是□□裸的威脅啊:「小姑奶奶,你就放過我吧。」
傅清顏哼了一聲:「你說不說!我娘受了欺負,你卻還要瞞著,安的是什麼心?」
姜浩哭笑不得,江氏不將這件糟心事告訴傅彥父女,當然是為著如今傅彥前途未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鬧大了,不僅壞了江氏的名聲,傳出去對傅彥...
「你就算問出來,又能做什麼?」姜浩半蹲下身,他今年快十八,比十三歲的傅清顏高了足足兩個頭還多,平視著她。
傅清顏笑了笑:「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沒有叫阿娘白白被別人欺負的道理。
姜浩這下是真的驚訝了,眼前這個小娘子面貌姣好,一身清凌凌的氣質,彷彿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他雖沒有見過那些名門世家嬌養出來的矜貴娘子,卻覺得也不過就是傅家小娘子這樣了。這幾日相處,他一直以為她目下無塵,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嬌嬌女,現在看來,倒是他眼拙了。嬌雖嬌,卻不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
這恰好對了姜浩的胃口,父母早逝,雖有鄰里偶爾接濟,更多還是要靠他自己立起來。市井中摸爬滾打這些年,姜浩最明白對於某些人,絕不能讓步。
「小娘子要怎麼報仇?」
「你且先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傅清顏神情淡然。
然而隨著姜浩慢慢道來,她的臉色漸漸變得冷凝。她不記得上輩子是不是也有這麼一回事,真的只有十三歲的傅清顏看不出江氏在飯桌上的強顏歡笑。
「果然是無恥之尤。」傅清顏咬著牙道。
「小娘子可有主意?」姜浩問,他雖然不覺得傅清顏能有什麼好主意,不過還是禮貌性地問了一句。他心裡已經盤算好了怎麼讓王嫂子一家丟個大人,看他們還敢胡說八道。
只是如今的姜浩道行還是淺了些,便是傅清顏也一眼可以看出他心裡的盤算。未來的吏部尚書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能一邊笑著談笑風生一邊給面前的人挖坑,如今的姜浩,還差了幾分火候。
「昨日吏部發下告示,讓人抄書換糧。」傅清顏緩緩道。
這有什麼關係?姜浩有些想不明白了。
傅清顏卻沒有為他解惑,一月之後禮部侍郎李安貧會親自來驗收抄的書,只是他性子小心謹慎,從不敢擅專,若想把
那家人趕出去,最好的人選——傅清顏回憶了一會兒,應該是現任的刑部尚書謝煜。就在這瞬間,傅清顏心中便有了主意。
她又說:「還請姜家哥哥去打探一下,這污衊我阿娘的惡婦一家是何來歷。」
這倒簡單,姜浩爽快地應下了。看傅清顏胸有溝壑的模樣,他也沒有多問。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傅清顏,姜浩一邊走一邊撓了撓頭,這可真是奇了怪了,這小娘子難不成山中精怪妖魅,能蠱惑人心?
不不不,哪有這樣小的妖魅。
皇宮。
俞錦觴乘著裝飾華麗的馬車進了宮門,原本這是不合規矩的,誰讓他是皇後娘娘的外甥呢。父親是隨著皇帝趙琰南征北戰,為他稱帝立下汗馬功勞的俞大將軍,母親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姐,生下來便含著金湯匙,受盡寵愛。
尤其是一年前,趙琰稱帝的那場關鍵戰役,是他領兵對上數十倍於己方的兵力,成功地拖延到趙琰進了長安,他自己也殞身於那一戰。趙琰派人挖地三尺也沒找到他的屍首,只找到殘破的盔甲,從此,帝後夫婦對這個作為俞將軍獨苗的大外甥更加縱容了。
再說作為張家長女的俞母,張家世代行商,士農工商,張家雖然世代積累了千萬家財,在那些士族命門眼裡,還是下九流。恰逢亂世,俞母與皇后張嬰的父親當機立斷,收攏生意,包袱款款地跑路了。
張父能做那麼大的生意,自然有一雙慧眼,在萬千起義軍中選中了趙琰和俞大將軍做女婿,傾盡家財投資。張父膝下只有嫡出的一兒二女,長女嫁了當時還是個大頭兵的俞大將軍,次女嫁了也只是個小隊正的趙琰。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趙琰當了皇帝,封張嬰為皇后,追封俞大將軍為鎮國公,俞母為一品國公夫人,張家獨子也做了安國公,張家一躍成為長安新貴。
俞錦觴身世如此,帝后並張家都對他千嬌萬寵,把他養成個紈絝任性的性子。不過俞錦觴也沒有真的成了一個欺男霸女的惡霸,不過是嬌氣且好享受了一些。譬如進宮,尋常人進宮都要步行,他卻因為皇宮太大,進宮走起來累得慌,向帝后抱怨了好幾回,終於求了一個坐車進宮的特權。這皇宮雖然被末帝燒了一遭,恢宏的格局卻還在,只是破破爛爛的叫人看著可憐。
俞錦觴也不是第一回進宮了,可看見這情景,心裡還是忍不住嘖嘖感嘆。姨父這皇帝當得也真是憋屈,修個皇宮都沒錢,據說現在那些官吏的俸祿都還是用他的私房發的。
椒房殿外,俞錦觴與趙琰長子趙璋錯身而過。
「見過表兄。」趙璋是個文質彬彬的少年,在俞錦觴面前一點也沒有作為皇子的傲氣,他抬手對俞錦觴俯身施了一禮。
「表弟好。」俞錦觴也漫不經心地對他回了禮。「又來看娘娘?」
「嗯。」趙璋除了尷尬地應一聲之外,也沒別的話好說了。他是歌姬生的庶子,身份原本是上不得檯面的,好在生母是個聰明人,他一生下就想把他送到還沒做皇后的張嬰身邊撫養,被拒絕後就老老實實養著孩子,從不仗著生了趙琰的長子就興風作浪,是以平平安安活到現在。
只是太聰明了也不好,自從進了皇宮,天天讓自己的兒子到張嬰面前刷存在感,俞錦觴十回進宮,有八回能在椒房殿碰著他。
俞錦觴也不想和他多說,徑直進了椒房殿。
門口的宮女見了他,一反方才對趙璋的冷淡,一臉驚喜地通報:「小公爺來了!」
張嬰在案幾后跪坐著看著奏摺,聽了這句話,放下奏摺抬頭。
俞錦觴已經到了她面前:「敬愛的姨母,想我了嗎?」
張嬰寵溺地用指尖點了點他的額頭:「你這個小皮猴子。」
「就算是小皮猴子,也是姨母最愛的小皮猴子。」俞錦觴厚臉皮地說。
張嬰笑著搖搖頭,吩咐人奉上各地進貢的水果和精細糕點:「多吃點兒,看看你都廋了。」
俞錦觴實在無奈:「姨母,你和我娘真是親姐妹,回回見我都是這句話。」
他隨手抓了個雪梨啃起來,含含糊糊地說:「方才我又看到了趙璋。這玉姬也真是執著,也不想想,就趙璋那個性子,哪裡是做一國之君的料。」
張嬰嚴肅了臉色:「好了,這也是你能胡說的。」
俞錦觴撇了撇嘴:「這話就是拿去姨父面前說,我也是不怕的,原就是實話。」
張嬰拿他也沒辦法,笑著搖了搖頭,說起來,俞錦觴這性子還是她和趙琰親自寵出來的。
「姨母,若是你能生個孩子...」
張嬰臉上的笑意淡了,俞錦觴自知失言,訕訕地住了口,一心一意啃起了梨。張嬰陪著趙琰南征北戰許多年,有一回為了替他擋箭中了毒,壞了身體,再不能生育。趙琰現在有五子四女,都不是張嬰所出。
「姨母,你生氣啦...」俞錦觴小心翼翼地問。
張嬰輕輕笑起來,「這有什麼可生氣的。阿觴,沒有孩子,我對陛下這些孩子正好能一視同仁。」
若是她有孩子,背靠張家、俞家,又是嫡出,等他到了而立之年,趙琰還能做到不猜忌嗎?便是她和趙琰感情再好,又哪裡禁得起種種猜疑。
盛極必衰,張家出了一個皇后,一個國公,一個國公夫人,已經足夠惹眼,下一位陛下如果還留著張家血脈,那麼不管是那些傳承百年的名門世家,還是靠戰功晉身的滿朝新貴都不會樂意。
不如乾脆不要孩子,這樣趙琰心中對她便是愧疚的,她便能藉此護住張家和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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