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出嫁(番外)
千秋公主要出嫁了,嫁給大英最年輕的刑部尚書顧明朝,日子定在八月初八,男才女貌,可謂是天作之合。坊間這幾日說話的嘴皮子都說破了,從千秋公主一出生時萬千楓葉瞬間紅了,再到公主這些年時如何受寵,各家郎君娘子人人避之而走,最後又說道這個顧侍郎堅韌聰慧,如何掙脫束縛如今前程似錦。
前頭幾位公主出嫁前,都舉行過冊公主一禮,聖人冊分封號,食封三百戶,可千秋公主早有了封號,頂著這個封號在長安城行走十多年,人人畏懼奉承,千秋乃是聖人親自擬的,一出生便是食封五千戶,乃是實打實的聖寵,再往上也翻不出花了,但聖人依舊在公主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完成之後大赦京師罪人,准其歸家,下詔其再增食湯沐邑一千二百戶,甚至把長安城下轄的千秋縣都賜給了公主。
公主成婚那日,長安城火樹銀花不夜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從皇宮北邊的昭和門火龍長蛇舞出,花車舞女,西餅銅錢,先行開道,一路撒著扔著,直到走到最南邊的千秋縣,今日公主婚禮便是在這裡舉行,耗費半年才建成的公主府坐落在這裡,一直默默無名的千秋縣突然一躍而起,地段價格連番數十倍。
沿途數萬名百姓官兵簇擁著隊伍,護城河上一盞碩大晶瑩的牡丹緊緊綻放,那層層疊疊綻放的花瓣是用成數十車上好的藍田玉雕刻而成,一點點堆疊而成,成千上萬的牡丹小花燈飄散在湖面上,可想而知,天色只要暗下,這條護城河便會如天下銀河倒流,在黑夜中發出璀璨光澤。
今日公主便要宮裡出嫁,從丹鳳門出去,沿途要繞著長安城走一圈,最後才由著駙馬牽頭去了千秋縣的公主府。
天色剛剛朦朦朧黑了下來,只聽到一陣鑼鼓喧天,六十人組成的隊伍在前面敲鑼打鼓,喜慶之際,走等候了一天的百姓立刻鬨笑著圍了上去。
新駙馬可真是俊,這一聲紅衣服,越發襯得面如美玉,劍眉斜飛,嘴角含笑,一雙黝黑雙眼好似今日黑沉夜空,看的街邊的小娘子們面紅耳赤,小鹿亂撞。
原來是顧明朝打馬而來向著東華門而去,東華門前早早站著王順義,王順義穿著紫色袍子,笑得見眉不見眼,一看到新任駙馬來了便立刻讓後面的人打開宮門,牽出掛著紅綢子的駿馬,笑眯眯地等著顧明朝走來。
「駙馬,聖人等候多時了,這邊上馬。」王順義親自牽著馬遞到顧明朝手中。
甘露殿內,聖人端坐上面,殿內靜悄悄的,案桌上攤開一副畫,畫面上是以為鮮衣怒馬的女子,正是仙逝的皇后,漏液發出滴答響聲,站在殿中隱約能聽到千秋殿內鑼鼓之聲順著夜風飄然而至。
顧明朝端正神情,恭敬下拜行禮。
惠安帝的視線從畫中抬了起來,看著他,蒼老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來,自從冬至那日突發叛亂,雖有驚無險,但聖人之後大病一場,太子大婚時都是強撐著病體親自觀禮的,今日一見竟比那日看還要虛弱幾分。
「起來吧,今日我也不多留你,當日你受誥時我便都與你說得清清楚楚,從今以後望你們和睦恩愛,白頭到老。」
顧明朝低頭應下。
「定當呵護有加。」
惠安帝安心地點點頭,顧明朝也算是他放在眼皮子地下長大的人,年少有為,才智雙全,難得情深,公主親自選的人必定不會錯。
「宣旨吧。」他看著王順義虛弱說著。
王順義點點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黃色詔書遞給一旁心腹,由偏殿等候多時的安太師親自在丹鳳門宣讀,之後由御林軍張貼各處,以示喜慶,另外則是聖人賞賜給駙馬的朝服與物件,分別是一條金絲白玉祥雲腰帶、一雙玄色百花靴外加一個塵笏和一套馬鞍。
「去吧,于歸那邊怕是等不及了。」惠安帝捂著嘴咳嗽一聲,笑說著。顧明朝換上新賜的衣物便三拜聖人,最後向著千秋殿走去。
千秋殿張燈結綵,香霧繚繞,站在門口的是立冬,立冬穿著新作的粉色襦裙,一看到顧明朝就高興地直跳腳,大聲喊著:「駙馬來了,駙馬來了。」
正殿內的時于歸剛剛帶上九翬四鳳冠,鳳冠以翡翠雕琢而成,漆竹絲外圈細細地包裹著,最上面裝飾著九隻翠翬、四條金鳳,每隻瑞獸口中皆銜珠滴。中間有珠翠雲和大珠花九樹,每樹皆為盛開牡丹花一朵,半開一朵,蕊頭二個,翠葉九葉。最下為小珠花和大珠花九樹,皆穰花飄枝,好不華麗端莊,雍容富貴。
立春為其梳了雙博鬢,垂珠鸞鳳貼著髮髻上插/上,兩側珠排環一對,額頭的珠皂羅額子,描著金鳳文,二十一顆夜明珠熠熠生光。
時于歸穿著青色翟衣,綉著錐雞的繁瑣衣裙重重疊疊至九層摺痕,一身青綠色翟衣,只在袖口,衣邊和前襟綉以硃紅色,蔽膝領邊以紅黑為主,綉以百花紋,其餘皆是摻著金沙才染出的青色衣袍,又在腰間佩著緩帶和牡丹羊脂玉佩。這件公主翟衣宮中綉娘花了半年才製作完成,精緻繁瑣,極近奢華,襯得時于歸面色嫣紅,富貴嬌嫩。
「這麼快,那可以走了嗎?」時于歸抿了口大紅唇脂,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好似第一次見一般,看得她眼睛亮閃閃的。
「急什麼。公主好歹等駙馬做出催妝詩才好。」柳文荷穿著太子妃翟衣出現在正殿內,她已有四月身孕,被人攙扶著走到時于歸身後,看著銅鏡中的時于歸,嘴角含著溫柔笑意。明明還是那般眉眼,她看了十多年,可今日又覺得有些不一樣,喜悅讓她神采飛揚,眉目含情。
「後宮無主,今日你這趟大婚只怕要我越製為你開路了。」她撫了撫時于歸的鬢角,溫和說著。
時于歸眼珠閃了閃,抖了抖睫毛,后又咧嘴一笑,眼睛瞟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不正經地說著:「長嫂如母,應該的,只是得委屈我小侄子了,陪我顛婆。」
柳文荷紅著臉拍了拍她的手心:「太子說得對,你當真是不正經。立秋去看看駙馬的詞做好了沒,你家公主要待不住了。」
立秋一向不苟言笑,今日難得臉上露出笑來,哎了一聲,忙不迭的跑了出去,沒多久就跑了進來,笑說著,「顧侍郎文采斐然,脫口而出,如今正被長豐領著向這邊走來。」
「快念來聽聽。」時于歸眼睛一亮,扭頭看著立秋。
「歡顏公主貴,出嫁尤為喜。天母親調粉,日兄憐賜花。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立秋脫口而出。
「好詩。」時于歸拍了拍手,對著立春說道,「你快點,駙馬催了。」
柳文荷搖了搖頭,為她端來一盆點心和茶水,笑說著:「吃一點,等會繞長安一圈,只怕要累一點。」
時于歸捏了塊特意做小的糕點,放在嘴裡嚼了嚼,眯著眼睛,感嘆道:「還好父皇把做糕點的御廚給我了,不然我以後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父皇自然是最疼你的。」柳文荷為她擦了擦嘴角,打量了一番,最後笑說道,「不錯,可以了。」
時于歸對著鏡中的自己笑了笑,捏著手中的團扇突然有些緊張。
「走吧,我送你出去。你哥哥已經在殿外等候多時了。」說話間,只聽到太子與顧明朝說話聲響起。時于歸和柳文荷被人扶起,公主殿下炸炸琉璃大眼,突然說道:「嫂嫂,你去年的時候害不害怕。」
「請公主。」門外嬤嬤大聲唱和著,敲鑼打鼓聲頓時又熱鬧了幾分。顧明朝把帶來的鴻雁和幣帛交於立冬,對著太子殿下行禮請安。
「免了,免了,今日不必多禮。」時庭瑜一把攬住他,突然嘆了一口氣,「我總覺得她還是當年被我抱在懷裡哇哇大哭的孩子,今日怎麼就嫁人了,不過也算嫁出去了,這些年把她慣得,整日搗蛋鬧事,我每日都在擔心若是無人娶她,我該怎麼給她綁個駙馬來,還好,還好,方思你自己自投羅網了。」
「什麼自投羅網,哥哥你怎麼回事!」一聲怒氣沖沖的呵斥聲,時于歸站在門口直接放下團扇怒視著時庭瑜,小臉皺起,不高興的樣子。
一旁的嬤嬤立馬擋在公主面前,著急說著:「不可不可,不可放下扇子。公主快快遮著。」
柳文荷也無奈地瞪了太子殿下一眼,牽著時于歸的手讓她擋住臉。
「別聽你哥哥胡說,他昨日還緊張得一夜未睡呢。」
時于歸聽了冷哼一聲,乖乖遮住臉,時庭瑜摸摸鼻子,低聲下氣地說著:「我胡說,我胡說,是天作之合,舉世無雙。」
顧明朝看著一身華服的時于歸,腰肢纖細,搖曳生姿,好似一朵嬌嫩的牡丹在他面前傲然綻放,他忍不住笑意加深,越發柔情似水。
「行禮,公主與駙馬交拜。」嬤嬤放下青布幔,生怕又出幺蛾子,連忙說著。
時于歸與顧明朝隔著一層厚厚的帘子,互相行了一禮。
禮畢,帘子挽起,時于歸被立春牽著上了五馬翟車,顧明朝騎上高頭駿馬坐在最前面,之後是天文官帶著三十對僕人,提著三十副雕花鏤金燈籠,身後依次跟著頭插釵子的童子八人,方形扇子四把,圓形扇子四把,引障花十盆,行障,坐障若干,之後是公主華麗鑲金戴玉的五馬翟車,而柳文荷則坐在前面的九龍轎子中,太子騎馬坐在身側,公主車輦後面則是跟著宗正寺寺正依舊若干貴人。
「吉時到,起轎。」贊者一聲令下,從千秋殿起,沒一會只聽到宮內所有地方都響起喜慶的樂聲,一聲借著一聲,好似龍騰而起,喜慶在大英皇宮上方瀰漫。
公主的翟車停在丹鳳門前,安太師開始讀著聖人下放的詔書:「夫婦之道,人之大倫;婚姻以時,禮之所重。帝女下嫁,必擇勛舊為婚,此古今通義也。朕今命爾顧明朝為駙馬都尉,爾當堅夫道,毋寵,毋慢,永肅其家,以稱朕親親之意。」
「他沒來?」公主掀開車簾問著一旁的時庭瑜。
時庭瑜搖了搖頭,安慰道:「父皇病重多日,今日接見方思也是強撐著起來的,父皇為你破例不少,若是今日再出現,只怕御史台那邊……于歸……」
人群嘩然,只看到公主殿下拎起繁重的裙擺一躍而下,她想著後方跑去,那方向正是聖人的甘露殿。
「方思,去追。」時庭瑜立馬喊著。前方的顧明朝馬頭一轉,策馬向著時于歸跑去。「其餘人原地不動。」他對著探出腦袋的柳文荷搖了搖頭,柳文荷心知肚明地點點頭,重新坐回轎子內。
公主和聖人,到底還有一個心結。
「我帶去。」顧明朝停在時于歸身邊伸出手。那手在亮如白晝的燭火中晶瑩如玉,好似玉雕一般,時于歸抬起頭來,握住她的手。
坐在甘露殿的聖人喝完一碗葯,聽著突然響起的樂色,看著正前方喃喃說道:「要,要走了。」
王順義看了眼沙漏:「算算時辰,現在到丹鳳門了。」他看了眼聖人憔悴的臉,低聲說道,「聖人可要去看看,只要不出皇宮就不會於理不合。」
惠安帝看著層層宮殿上上揚的屋檐,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今日皇宮亮如白晝,好似不夜天城。
「她們都不喜歡皇宮,溫兒不喜歡,小六也不喜歡,這皇宮,也的確沒什麼好的。」聖人放下手中的奏摺,苦笑著。
「誰說我不喜歡的。」
惠安帝坐在手中誅硃砂一頓,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只看到時于歸站在門口,面色潮紅,姿態狼狽,不遠處,顧明朝牽著馬站在那裡。
王順義眼睛一亮,大喜喊著:「公主!」
「誰說我不喜歡的,這裡有千秋殿,有牡丹園,有東宮,還有,父皇,我為什麼不喜歡。」時于歸走近大殿,那雙琉璃似的琥珀大眼跳躍著燭光,她仰頭看著憔悴的惠安帝,原來在她心目中無所不能的父皇終究是老了,滿頭白髮,眼含滄桑。
當日王守仁的話在她心裡狠狠捅了一刀,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那傷疤至今未愈,只要想起就覺得婚生都疼,很多事情道理她都懂,可要邁過去實在太難了,他的父皇親自為他最喜歡的人鋪上了通向死亡的第一塊磚,若不是他心有異年,被王守仁果斷抓住並加以利用,也許今日情況便再也不一樣。可她今日看著面前之人,看著他在燭火下逐漸衰老的臉,她開始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太醫說聖人時日無多了。
時于歸十多年來一直不曾想的問題,如今被赤/裸裸地擺在她面前,讓她方寸大亂。
惠安帝身形一震,多年前一個陰暗的想法讓他失去了最愛的人,之後一輩子便都在為此事彌補,可裂縫就算不得再好,內在都已經不一樣了,他守著這個悔恨輾轉反側多年,直到被王守仁捅出,突然如釋重負。
「你怎麼來了,小心誤了吉時。」惠安帝看著穿著嫁衣的公主,眉眼嘴角與皇后一模一樣,好似當年成婚時那個美麗的女子又一次站在他面前,睜著那雙清亮透徹的眼睛看著他。
從今往後,他這輩子都走不住這雙眼睛。
時于歸強忍著眼底的濕意,眨眨眼,咧開嘴,張開手,開心說道:「您不來,我只好親自過來了。」
「好看嗎?」
惠安帝的眼睛瞬間紅了,他蹣跚地走下來,顛顛撞撞走到時于歸面前,摸著她的臉,不停說著:「好看,好看……」
時于歸瞪大眼睛,不讓自己失態,緊緊握住他的手,哽咽說著:「那好好看著,外孫總得抱一下吧。」
惠安帝老淚縱橫,聞言不由笑了起來,理了理她凌亂的鬢角,小聲呵斥道:「又在胡言亂語。乖孩子,去吧,別誤了吉時。」他推了時于歸一把,背過身去,哽咽著說道:「送公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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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出嫁就寫到這裡了,本來還有的,突然覺得寫到這裡差不多了,明天的番外應該是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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