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生
五天的熱鬧過去,喧嘩消散,夜色寂寥,星河璀璨。季遙歌支肘側卧在赤秀大殿最高的琉璃瓦上,一手勾著小酒葫蘆上的系帶,遙遙望著那扇幽紫而神秘的旋門。衣裙垂落飛檐,長發也散盡,月光勾勒出繾綣的風情,像一幅靜謐的畫,引來殿前男人灼熱的目光,像一簇火焰,無聲燃燒。
青冠的眼神,並未因為遙藏夜色便被季遙歌忽略,事實上,她看得清清楚楚。這個新收入殿的低修,和這幾天在赤秀的很多男人一樣,都用著同樣熾烈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望著她。
這些目光,她多年前在人間就曾見過,從喬慶雲眼中,從白斐眼裡,甚至於花眠眼中,還有後來的秦渺、桀離,以及昊光……同樣的意思,可如今她收到的目光中,又添仰望。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成為許多人追逐的目標了吧?
季遙歌飲了口酒,輕閉雙眸。夜風送來赤秀山間隱約的笑聲——賓客雖散,可宗門內的熱鬧未歇,花眠幾人正領著新收入宗的弟子宴飲。元還的聲音似乎還夾雜在這笑聲間,縈繞未散——
以她現在的地位與風采,想要男人不過勾勾手指頭的事,在殿中收用幾個漂亮男人,也並非不可以,可不知為何她就是興趣缺缺。青冠的模樣和性情都是好的,相信能夠將她服侍得特別妥帖,她把人放在身邊,也存著試探自己心意的打算。幽精從誕生之初就對男女情/事表現出蠢蠢欲動的模樣,到了如今可以為所欲為的時候,反而蜇伏不動,不,偶爾還是動的,對著元還就會滿腦子歪念頭。
莫非……她的幽精有雛鳥心態?初生之時第一眼看到的是誰,誰就是娘?
這個想法不太美妙,她猛地睜眼,有些惱火地飛落殿下,傾身將猝不及防的青冠壓在漆紅的柱上。青冠被她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時已是玉面飛紅。他生得確實俊秀,男人的陽剛揉和著溫憐,是恰到好處的風情,一雙多情的眼定定看著季遙歌,除了功利心和欲/望外,也有濃烈愛慕。
誰也沒說話,季遙歌的指尖摩挲著他的下巴,雖未再近一步,可青冠的呼吸卻愈發急促,他的掌不可控制地貼上她的腰肢,把人猛地摟入懷中。眼見就要貼上他胸膛,季遙歌眉頭忽然蹙起,化作一道青光,倏爾從他懷中消失。
「夜深了,你不必在此隨侍,回去吧。」
冷冷的聲音伴隨一股清冽的靈氣,將青冠敲醒,如火的熱情疾速退卻,季遙歌已經失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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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會結束,赤秀恢復平靜。新入宗的弟子一百餘人,分入各個峰頭司職。長老人選已定下三人,其餘司職便從這些弟子中再行臻選。宗門開啟全新的運作,宗務多由花眠處理,季遙歌更多的則是與昊光幾人商討蛟城與鬼域之事。
時至六月,諸事初定。
季遙歌與桀離、秦渺商妥協助顧行知之事,二人皆領軍前往冥沙駐守。鬼域有九幽靈陰,萬華修士不能長期留在鬼域,妖獸亦不例外,不過萬事都有解決辦法,季遙歌負責出人,如何安排以及如何調遣,那都是顧行知要考慮的事。隨二人一同押往冥沙海的,還有一批新煉法器與丹藥,也在她與顧行知合作之內。
夜瓏與月宵也在天選神秀結束后的第二天,動身前往五明府,去完成季遙歌所託之事。昊光亦帶著一批妖獸去了惡水河,三年前季遙歌就已邀請過他一次,不過那時他們正忙於在萬華探尋,並不急於定下,故一直沒有回來。如今三年過去,萬華的修仙勢力盤根錯節,容易占的領地靈氣稀薄,而靈氣充郁的山川河海早都有大宗派據守,貿然爭奪會引發整個萬華的大戰,他們便只佔下幾處山野作為據點,就撤回赤秀應邀前去蛟城。
六月初,赤秀挑出十名弟子,由花蓁帶領,前往長蓬宗,一來是將澄晶送往長蓬,二來是要長蓬宗履行當初之約,這十名弟子就是赤秀宗第一批得入長蓬三大秘境的弟子,往後會長駐這三處秘境之外,為接引赤秀前來修鍊的弟子,也為了能夠替季遙歌留意蜃海仙國的蹤跡。
赤秀浮島內元還所贈的秘境,則成為赤秀宗第一大秘境,得名「虛靈」,是個靈氣精純的修鍊地,在天選神秀結束之後,已經迎來第一批內門弟子。
季遙歌從宗門事務中暫時脫身,準備起三星掛月的奇物會之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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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掛月的奇物會在六月中旬,消息已經傳開,但因三星掛月閣素來低調的作風及其不容外人參與的原因,並未引起萬華修仙界多大轟動,只不過在圈內掀起一陣風潮。
季遙歌已經打聽過,三星掛月的奇物會所展示的奇寶,除了由閣中所挑珍品外,與會的成員必須準備一至兩件珍寶參與奇寶賽,這件珍寶不論是自己煉還是外購,均無限制。而珍寶的價值在奇寶賽中所獲名次,除了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外,也是閣員晉陞的判定標準之一,是以競爭非常激烈。
故而這段時間不管是赤秀,還是昆都,亦或是其他市集,生意都比往年好上數倍,各類資源材料供不應求,多宗大筆交易成交,稀缺材料成為搶手貨,價格被炒到老高,赤秀和昆都因此大賺一筆,花錚到赤秀那些天心情叫一個好,連帶看花眠都順眼許多。這些煉器煉丹煉符的大修為了能煉出一件好東西,真是不惜血本。
而作為受邀前往的季遙歌,她並不需要準備什麼奇寶,然而禮物總要備上幾份。赤秀幾次大事江塵均派人送禮,又邀她前去,這人情她得回,三星掛月第一次去,也得送點賀禮。
「三星掛月閣素以藏書與納寶聞名天下,江塵上修亦是閣中出名的煉器師,想來眼界甚高,尋常寶物不會放在眼中,與其挑選法寶仙劍等作為禮物,不如挑些稀罕的礦料或草藥,反更得其心。故青冠作主,為宗主挑了這幾件寶物以作禮物,請宗主過目。」青冠微一躬身,就讓身後三個手捧托盤的雜役將寶物呈上。
距離上次季遙歌心煩欺負他,已經有數日光景。季遙歌好好的把人挑起火來,自己卻一跑了之,心頭也有愧,後來賜了他好些築基的靈藥與法寶。青冠倒沒什麼怨氣,他一向藏得住,沉穩照舊,像沒發生過一般,境界雖然低下,可眼界與想法卻都有,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季遙歌交代的小事他都辦得清清楚楚,漸漸她也就把身邊雜務交到他手裡。
「你說得很是,與我想到一處,眼光也不錯,就這些吧。」季遙歌掃了眼東西,很是滿意。這挑禮是她如今總要頭疼的事,現在有了青冠,她總算能甩開手去。
青冠便指揮雜役將東西放在玉案上,又領著人躬身退出大殿,並無二話。
季遙歌看著人影消失,揮袖將東西收入囊中,起身去往赤秀藏書的隱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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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秀峰只有一座隱秀樓,樓中是赤秀宗所藏功法典藉,樓有三層,由下往下分門別類收納各種書藉,越高層所藏的功法越是稀罕。因是新宗,別的東西尚可,唯獨這功法典藉並不算多。低階功法尚可用靈玉置換,可高階功法一價難求,不是想收就收得到的。
季遙歌踏入隱秀樓時,空曠的樓中只傳來震天的鼾聲,高八斗半身埋在一堆凌亂的玉簡正中,懷裡抱著本宗門收回來的功法冊子,睡得正酣。
由於高八斗不愛與外人打交道,季遙歌將他安排在這裡做了個小小的隱秀長老,平時這地方很少有人過來,高八斗在這裡給她默拓功法,以充實這座隱秀樓,但眼下看來,恐怕他睡覺的時間要長過幹活的時間。
幾百年過去,這隻蠹蟲修為不見精進多少,倒是越發好吃懶做了。
季遙歌默不作聲上前,伸腳撥開地上空白玉簡,踹了他兩腳。
節奏三短一長的鼾聲化成兩聲豬哼,高八斗翻個身,往玉簡里埋得更深,並沒醒來。
季遙歌蹲下身,掌中擎出一枚深紫丹丸,以靈氣催發后丹丸化作紫煙裊裊而散,嗅來帶著淡淡草藥馨香,並不難聞,可躺在玉堆里的高八斗卻彈起身來,睡眼惺忪地又嗅了一口,臉色轉眼死白,飛身離季遙歌數丈遠,抱著柱子乾嘔不歇。
「惡……」吐也吐不出什麼來,只是止不住五內翻騰,好容易才按下這股噁心勁,高八斗轉頭凶相畢露地看著季遙歌,「紫葉辟蟲丹?你想毒死我么?」
紫葉丹是上好的驅蟲辟毒丹,大部分蟲子的剋星,高八斗道行高,這葯殺不死他,但噁心一下他還是綽綽有餘的。
「你別過來,身上一股味兒。」看到季遙歌要走向自己,高八斗往柱后一縮,只伸出根手指阻止季遙歌的靠近。
堪比化神境界的蟲子,模樣還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稜角未鋒,凶神惡煞的表情也沒多少震懾力。反正季遙歌從還是鍊氣期的低修起,就沒怕過這隻看起來很厲害,實則是個繡花枕頭的蟲子。
現在也一樣,她壓根沒理高八斗的警告,一步步邁去,手裡向他彈去一束冰水,只道:「清醒沒有?」
「你好好的跑來書樓幹什麼?別告訴我你來查崗!默書是要耗我精元的,我不就睡了一小覺,你發什麼脾氣?就算上吊也要讓我喘口氣……好吧,我是睡得久了一點,但那是我的蟲性,我也剋制不了……」高八斗的怒焰在掃到滿地仍舊空置的玉簡時一虛,轉而解釋起來。
「閉嘴!」季遙歌打斷他的話,「去不去三星掛月閣?」
「玉簡這麼多,一時半會我也完成不了……」高八斗兀自解釋,話沒落便一醒神,「你說什麼?」
「不去算了。」季遙歌轉身欲離。
一道銀光閃過,蠹蟲飛到她面前,化回人形攔住她,滿面討好:「小姑奶奶,我去,我去!」
三星掛月閣啊,那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
如此想著,高八斗彷彿聞到三星掛月閣藏書樓里濃郁的靈元香氣,不由自主深深一吸。
「惡……」他只吸到滿鼻子紫葉丹的味道。
真是……噁心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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