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蛟融合
季遙歌低頭垂眸,目光落在地上,斂去眉間凶色。烏溜的頭頂露著,她一身衣裳滾了泥砂血跡,狼狽又可憐,像個頑劣的孩童,面對賀七與眾修的責問顯得委屈,雖不曾開口,從頭到腳都是惹人心疼的無辜。
賀七顯然有些心軟,於是極緩極沉地嘆了口氣——她才八百餘壽,最多不會超過一千壽。一千歲的時候他在幹什麼?他可能還在父親膝下聆聽教誨,所經歷的最大劫難,也不過是冰海的暴風驟雨,而她已經獨自在萬華闖出名堂,在生死邊緣遊走過數番,見過人心險惡,也習慣了爾虞我詐,變得堅不可摧。
但他也知道,這樣的人一般都是固執而自我的,認定的人或事絕不輕易改變。他並不想逼她,可她是蛟族唯一的王獸,而玄寰卻是整個獸脈的仇人,這裡面隔著數千年的血海深仇。
「賀爺爺,你說的我都知道,但……」她似乎被他勸動,頭仍舊未抬,語氣卻不再強硬。
「多謝你還願意叫我一聲爺爺。非是我要逼你,只是你身為王獸,一令之下萬華眾獸伏首,便要有王獸的決斷,不能感情用事,當斷則斷。況且此人心機深沉,所作所為皆有圖謀。便不為死去的獸脈,你亡故的父族,你也要為你自己想想。他靠近你,欺騙你,為的不過是利用你,你乃蛟王,焉能為人所馴?」
說到最後那一字,賀七加重了語氣,季遙歌亦是渾身一顫,緩緩抬起頭來,眸中浮現幾縷猩紅,似痛苦掙扎過後的絕決。
「我從未被他人馴服。」
「那便聽我一句話,殺了玄寰,手刃仇人,拿出你為王的氣勢。」賀七側身讓開半步,身後便是被拘魂鎖緊緊束縛的元還。
「我從未打算放過他。」季遙歌盯著元還,一步一步逼近他,「從我第一天在謝冷月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從我在世祖奇樓內看到這個名字,從我知道他就是玄寰開始,我就沒打算放過。蛟族滅絕,我被囚作劍體,通通都是出自他之手,我怎能不恨?」
她離元還近了些,拘著元還的夏奚巒看了眼夏奚重,夏奚重沉眸微忖,緩緩點了點頭,並沒阻止季遙歌的接近。
「可我與他相交近千年,我不相信,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我……我只想問一問他……」她眸中汪出水霧,怔怔盯著元還,滿目凄苦。
「季小友,我知道你很難相信,當年他叛閣之時,我們又何嘗願意相信?」夏奚巒似有所觸,悲傷道,「你大概不知道,當年的玄寰,是何等人物?光風霽月、才華橫溢,是這萬華之上無雙之士,三星掛月閣上上下下,無不為他傾倒。我與阿重就更加不願相信,你可知……我和阿重是他在人間收養的棄嬰,他是我們的……師父!」
季遙歌愕然轉頭,卻見夏奚重收了那抹冷色,撇開頭去,夏奚巒眼中泛紅,問向元還:「我可有說錯,師父!」
因為夏奚巒這一聲「師父」,散亂的髮絲后,元還露了絲笑意,沒有點頭卻也不曾搖頭。
「你不信,我也不信。可事實便是如此,他騙了三星掛月的所有人,騙了全天下,你問我們要語氣,今天站在這裡的,流華君、謝冷月,我和阿重,還有死去的蕭無珩,你的父親母親,哪一個不是證據?被盜走的典藉,重新現世的滅天弩、邪劍煉法、《溯世》書,哪一件不能證明?你還想要什麼證據?又有何不信?」夏奚巒亦有些激動,將捏在手中製成拘魂鎖的命魂符舉起,「這是玄寰昔年所留命魂,命魂只拘魂主,他就是玄寰!」
季遙歌攥緊雙拳,盯著夏奚巒片刻,驟然轉頭,終是怒向元還,抬手一掌鉗起他的下頜,逼他抬頭看著自己。
「元還,你騙我好苦!」她痛道,「一千年,你怎能……怎麼能夠……」言之未盡,眉間痛怒交加,右手熒曜聚出一道青光,化作靈劍,狠狠刺入元還左胸,直至青光盡沒。
「唔。」元還悶哼一聲,唇中旋即洇出殷紅血液,淌至衣襟,化成點點梅紅。他氣息變得急促,胸口起伏不定,似有千言卻吐之不得,那雙灰敗的眼眸只是望著她,幾欲飲血。
季遙歌卻未住手,熒曜不斷凝出靈氣劍,似發泄般瘋狂攻向元還,一劍一劍又一劍,劃過他的臂與腿。月白衣袍盡被血染,他生受這痛,蹙緊眉頭仍只盯著她看,唇抿著,咽不下的血便自唇角湧出。許久之後,她如脫力般垂下手,眸中落下淚來,只道:「我……殺了你……」手又再度舉起,靈氣劍的劍尖直指他的眉心。
周圍修士早被她瘋狂的舉動嚇到,也有不少人轉頭不忍多看,白斐更是攥緊拳頭遠遠站著,她心底痛苦掙扎似乎感染了所有人,連夏奚姐弟併流華君等亦受此景所觸,短暫失神,直到她一劍揚起。
夏奚重忽然察覺到些微不對,剛想開口,便見她一劍刺入元還眉心。
元還已閉上雙眸,將性命交到她手上,可想像中焚神的痛楚並未出現,眉間只有冰涼的掌心貼來,隱約間還有一聲輕嘲,來自季遙歌。他驀地睜眸,她在劍入他眉心的瞬間撤走靈氣。
「不好!」夏奚重驚喝道。
夏奚巒亦反應過來,卻終究晚了半拍,一道黑影在她身後出現,以驚雷之速出招,炙熱的焰光化作刀刃,毫不留情灼向夏奚巒手腕。這道火焰來勢之兇猛,氣勢之龐大,已逾她對季遙歌的修為估算。
「姐姐!」夏奚重震掌發出罡風救夏奚巒亦是遲了半步。
「啊。」夏奚巒避之不及,手腕叫那焰光灼到,手一松,玄寰的命魂符便被身後那人搶去,而她右臂至掌的全部皮膚盡數焦黑——好生霸道的攻擊,不是火焰,是……
龍息?
這一驚、變叫人措手不及,縱是賀七,也未曾料到有此一變,當即沉下臉,朝著季遙歌怒發一掌。這一掌掌勢沉猛,如萬瀾齊發,奔向季遙歌。季遙歌已單臂抱下元還,另一手接下那黑影拋來的命魂符,用力掐碎,也不避讓身後攻擊。
眾修皆未回神,只聞得震天巨響,夾著浪聲與焰焚,金銀二光衝天而起,劇烈的爆炸辦震向四周修士齊往外掠退。夏奚巒被夏奚重扶入懷中往外避退,她眼前花了花,捂著右臂痛道:「龍……」定神看時,只瞧見兩個季遙歌。
黑影現形,赫然便是另一個季遙歌。
那個季遙歌,揚著笑,無半分先前隱忍委屈,便連抱著元還的那個季遙歌,此時也是唇帶嘲意,兩個季遙歌一前一後走到一起,宛如影子重疊,融為一體,被金銀二光淹沒。
賀七本正驚怒交加,也不知感受到了什麼,忽然間面色一變,退了半點,第二招攻擊便沒再出手,倒是流華君沖了過來,急得語調拔高:「賀仙。」卻被賀七拉住手制止:「等等。」
話音剛落,便聞得那漫天彌散的塵煙中游過巨大陰影,噼啪聲響傳出,彷彿有獸游過地面。
「我記得我很早以前就曾說過,蛟族之事,獸族之事,與我皆無關係。我連蛟龍本體都已焚毀,焉會受這世俗血脈所縛?元還的命是我的,殺與不殺,我說了算,輪不著你們置喙!」
冷冽無情的聲音傳出,居高臨下的目光透過這重重霾塵盯向眾修,冰冷,噬血。夏奚重已將夏奚巒放在地下,朝身後揮下手,頓時便有數道人影縱身而起,躍入塵煙之中。
轟——
巨尾掃過,劈山裂金,一段青金蛟尾重重拍在山石之上,震出巨力,將那幾道人影震開。
「龍息……」賀七微腫的眼皮猛地睜開,「青金異蛟!」
流華君亦是愕然。蛟主新生之時群獸皆有感應,可她向慈蓮求證之時,慈蓮並沒提過她所化乃是十萬年未逢的青金異蛟,所有人皆以為新王只是承襲了蛟王血脈。
可季遙歌所化,竟是青金異蛟!
獸脈中的古修都知道,青金異蛟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由蛟化龍……
塵煙被風散盡,一隻巨大蛟獸現於山間,此蛟青鱗金紋,為世罕見,不過卻是半人半蛟之身,雙手擎著一枚散發著熾熱火焰的元丹,正是蛟族至寶龍丹。季遙歌長發垂覆,笑得格外妖嫵,身後是凌空而浮的元還,沒了拘魂鎖的束縛,他眉間蛛印再起,周身金光大作,狹長眼眸睜著,墨金二色交閃,長發如亂蛇舞在腦後,磅礴仙力正源源不絕地自他身上傾覆而下。
返虛後期的玄寰,正在緩緩歸來。
又是幾道凌厲虹光攻來,炸在季遙歌身前,卻不待她出手,四周便轟轟幾聲落下六座山巒,將那些攻擊盡數攔下。白斐掠來落到蛟獸之下,他雙手掐訣,白衣紛飛。《玄笈六簽》,山河為陣,可御萬敵。
經這萬萬年光陰,蛟王與熾嬰,仿如歷史重現,於這仙國再戰群修。
「夏奚重,我要見你們閣主!可願一談?」季遙歌的聲音傳下,透著一股捉摸不定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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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鼓掌,奧斯卡影后又來了。
微笑臉——我是親媽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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