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蛛獻祭

魂蛛獻祭

北聖齋的冰松間密密麻麻壓著無數人影,獸修蟄伏其間,身影倒映在冰面上,躥動不安。陰雲密布,天日黯淡,遠空中漂浮的赤秀島叫黑沉的天空襯得一片肅穆,凄烈驚急的嘯聲頻頻響起,卻是獸修們攻破北聖齋法陣所發出的急音。

北聖齋下的法陣,昊光是知道個大概的,要破解起來難度不大,赤秀最可怕的護島神物是關在島下的巨幽和當初由元還一手所建的太合八極陣並後來所築的黑焰麒麟炮。其中尤以黑焰麒麟炮威力最為強大,以黑油為源,可移山填海,世間至凶之器。

季遙歌呼吸一沉,眉眼皆冷。

蛟城到北聖的傳送陣,季遙歌已令花眠關閉,獸修大軍壓至北聖齋下強攻,這並不奇怪,季遙歌奇怪的卻是,赤秀島上的太合八極陣並沒開啟。太合八極以防禦為主,照常理此時應該開啟,不知為何卻遲遲不見法陣光芒,只有巨幽在北聖齋的祭池中翻攪衝天,吞噬四周獸修,暫時擋住大軍去路。可觀獸修數量,不止是爐海的獸修,還有萬華的獸修,幾乎全部到此,巨幽失守也只是時間問題。

這其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花眠出了意外。若是如此,局勢極其不妙。

「季遙歌,你真要為了玄寰與所有獸修為敵嗎?他滅蛟屠獸,縱然你不肯承認自己血脈,撇清身份,也無法抹去你身為蛟王的事實。玄寰與你,本就殊途。你身為修者,為情所迷,如何配作修者?」流華君清冷的聲音傳來,字句誅心。

季遙歌心念幾轉,神情仍未變:「我為情所迷,也比你們被人利用來得好。花眠呢?你們把花眠怎麼了?」

三星掛月閣的人見狀本要趁機圍上,卻被夏奚重攔下:「等等,看看再說。」四周的攻擊暫且緩下。

流華勾了抹媚笑,道:「你不必擔心,我們不會為難花小兄弟的,只是委屈他幾日,待此事了結,便將他送回。遙歌,你把玄寰交給我們吧。」

她眸光流轉間仍是舊日嫵媚,瞳中現幾分慈色,爐海景象再現。爐海數百年,季遙歌與昊光,與她,與桀離秦渺,與獸修曾於掀海共戰,生死攜手,記憶尚未褪去,所有畫面還歷歷在目。流華見季遙歌面現怔然,便朝她邁去,越發溫柔。

「遙歌?」

「師父?」

玄寰與白斐先後開口,季遙歌只是不語,似乎陷入思忖。

————

蛟城南面的孤月殿內,數道銀光聚成囚籠,困著殿中盤膝而坐的男人。

花眠閉著眼,狀似打坐,不言不語,眉間卻凝著一團怒色,似傷似痛,叫他原本總顯喜氣的臉龐肅殺萬分。殿外傳來女子脆音,將駐守殿外的獸修遣退,靜謐的空間里很快響起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很熟,花眠聽了數百年。

他沒睜眼,只聽囚籠之外女子喚他:「阿眠。」

「你來做什麼?」花眠聲音低沉,全無昔日清潤,頰邊兩點酒窩不再,面色如冰。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她歉然而語,卻未能說完。

「不必道歉,救你是我心甘情願之事。」花眠緩緩睜眼,銀光之外一張絕色無雙的女子臉龐落入眼中,是多年前在爐海安海城中驚鴻一瞥的女人,也曾是他魂牽夢縈多年的人。可這麼多年過去,她的模樣早就淡去,他心裡想得最多的,只有胡小六咋咋呼呼的神情。不是沒猜到她是女人,只不過他視之如兄如弟,模糊的性別界線掩蓋太多情緒,他不願承認這段變質的兄弟情,於是拖拖延延,直到……

直到他收到她的求救信息。

那是他親手煉製的護身法寶,除可示警之外,亦可召他前往——他本意是要告訴她,不論她身陷何險,他都願意以命相救,可不想這第一次使用,卻是個騙局。

他放下季遙歌的叮囑,放下整個赤秀,不遠千里傳到蛟城,換來的只是囚禁。他已能想像赤秀如今面臨怎樣的困境,季遙歌不在,他是唯一能夠主持赤秀大局的人,而今連他都不在,赤秀群龍無守,季遙歌與他這數百年心血,眼見就要化作泡影。

雖然季遙歌是赤秀之主,但這些年他離開昆都,未嘗沒將赤秀視作第二個昆都來打造,亦他向昆都的親族證明自己的能力,證明自己選擇的途徑,而唯一能與此相提並論,就是胡小六,可最後……

胡小六眼睛腫著,眼眶通紅,說話有些鼻音,約是哭久了,但站在花眠面前,那絲悲傷卻又化成不動聲色的堅定,聞及花眠所言她鼻頭一酸,待要解釋非她所為,末了卻又咬咬牙將千言萬語咽下,只道:「也罷,不扯這些。」說著上前兩步,到那囚籠之前,急道,「時間緊迫,我替你解陣,你速回赤秀。」

花眠霍地抬頭,目現疑惑,只見她已祭起一道血符,符上繪九尾狐圖。銀色九尾虛影浮現殿中,震出巨力將這殿上布下的陣眼盡數毀去。囚禁花眠的牢籠光芒消退,虛閃了幾下,便徹底消息。她又道:「出了殿門往東走,那裡的守衛已經被我支開。」

「你呢?」花眠問她。

胡小六搖了搖頭:「我留在這裡,哪兒也不去。你快走吧,晚了他們發現此地異象都要趕來,你要走就難了。赤秀危急,我幫不上忙,你自己小心。」

花眠眉頭一蹙,待要再說,卻聞殿外傳來喧嘩,胡小六神情一變,大力推他:「快走!」

喧聲已近,花眠不敢多作耽擱,只深深看她一眼,轉身飛出殿去。胡小六眼見他身影消失,緩緩跌坐在地,面色陡然灰敗……

————

仙國入口的法陣處,僵峙仍在持續。

季遙歌卻靜靜看著流華,神情溫和,似已被她說服。流華瞳中一圈赤色急轉,顯是用上狐族媚惑之術,將季遙歌誘入幻境,正是緊要時刻,她瞳中卻倏爾一痛,宛如利劍劃過,兩道血淚頃刻間落下。季遙歌卻是轉身躍起,手中龍丹早已蓄力許久,趁著眾人分神之刻,朝法陣正中的聚靈炮打去。

轟——

一道猛烈龍息震徹仙國,金光衝天而起。

「流華君的幻術,不過爾爾,對我早已失效。」季遙歌聲音自那金光內傳出。

「冥頑不靈!」賀七滿面震怒,不再遲疑,飛身而上。

流華捂著雙眸被人扶起,只喝道:「你連赤秀都不顧了?」

「赤秀?你再看看!」季遙歌按著腰間疾閃的傳音玉,玉中是花眠低沉的聲音。

流華回頭,只見還未收起的傳音法寶所幻景象內,八柱白光自赤秀島上衝天而起,太合八極陣已然開啟,巨大光罩籠住全島,島四周有異象浮現,天際流雲變幻,已是迎敵之兆。

「小六……」流華垂頭一想,旋即明白,胡小六放跑了花眠,頓時驚怒憂急交加。

那廂,賀七已縱身躍去,季遙歌三人頭頂出現巨大龜甲,玄寰急道一句:「白斐,護好你師父,伺機先出仙國,不必理會我。」便飛身迎上,只見半空中灰紫二色交撞,盪開一圈劇烈震力,將四周靠近的修士盡皆震開。天空似被撕裂般,異光交錯,不見人影,只有源源不絕散開的餘波,修為稍有不極的修士,都已承受不住兩大返虛修士的餘威,肺腑翻騰,耳鼻溢血,紛紛退遠。

「玄寰交給獸修,我們抓季遙歌!」夏奚重阻止身邊的修士前去對付玄寰,轉而望向季遙歌,一聲令下。

季遙歌委實狡猾難對付,他們不能殺她,聚靈炮又被她以龍丹毀去一尊,再拖下去真要叫她逃走。眼下玄寰離開,正是活捉季遙歌的好時機。

南尊等幾人正要領命施術,可布陣之人中卻又有人站出,只道:「夏奚副閣,不知季宗主犯下何過,要以六星盤鎮之?」

卻是韓星岩開了口。玄寰與獸修有恩怨,眾人要誅他,韓星岩無話可說,可季遙歌卻不曾犯下過錯,且與他為友,他自不能坐視不理。

六星盤為三星掛月閣重寶,開啟需要六個上修,六個輔修,韓星岩恰是那上修之一。

「韓道友,季遙歌與玄寰為伍,便是第一重罪過,又與他私入仙國,也不知盜去何物,需捉回再審,以安眾修。」夏奚巒走出道。

所謂罪名,不過信口拈來之言。

韓星岩蹙蹙眉:「季宗主的為人我了解,其中大概有些誤會……」

話沒說完已叫夏奚重強硬打斷:「三星掛月閣行事自有分寸,情勢緊急,韓道友若是不願,徐峰,你替上韓道友的位置。」竟是不容置喙的霸道。

叫徐峰的修士應聲而道,韓星岩後退兩步,沉了眼,難得動怒,只道:「既是如此,韓某不再過問。只是季宗為我摯友,我亦不能眼見她無端受難,得罪了。」語畢飛身跳上仙葫,祭起一柄藍幡,地上旋即結出冰霜,他卻返身飛向季遙歌,在身後布下重重冰棘。夏奚重只冷哼一聲,揮手下令,轉眼間十二名強修騰空,另有三十六名低修護陣,祭著一六角星盤飛向季遙歌。

季遙歌才破去一尊聚靈炮,身上已受龍丹赤焰反噬,灼痛難當,忽覺一陣冰涼籠身,稍緩她的灼痛之感,一望之下只見韓星岩已飛至她防禦法陣前,只衝她點頭,她瞬間明白,心中大暖,頜首一笑。

「白斐,快帶你師父離開,這聚靈炮不會攻擊她。」天際卻傳下玄寰急喝。

白斐正持陣而護,聞言一怔,倒是季遙歌看到遠遠飛來的星盤,心中瞭然。他們初佔先機,本可逃出,卻因赤秀之事失了優勢,如今玄寰被賀七纏上,脫身困難。而蘭因媚骨已逝,這世間只余她一部未成功的人卷,高八斗不能殺她,便不會輕易動用聚靈炮,只能出動六星盤抓她,故而玄寰令她先走,可若她走了,這聚靈炮就會用來對付玄寰。玄寰雖強,可獨對眾修強寶,便是千手千眼也難逃。她正是知道這一點,才不願與他分頭逃走,如今又怎會聽他所言。

「白斐,你先走吧,與你師徒一場,為師甚慰。」她淡淡一句,蛟尾一卷,將白斐掃到出口法陣處,蛟魂震天而吟,法陣處現出雲渦,出口已啟。

「師父!」白斐哪願偷生,驚急吼道,卻被她甩進了法陣中央。

「季遙歌!」玄寰聲音卻怒而傳來,又飽含無奈。

季遙歌手中卻金光大作,她又將龍丹祭起——只有毀去這幾尊聚靈炮,玄寰才有可能能逃出。一尊一尊破壞太慢了,她需要一股作氣將其毀去。

熾烈的光芒炸眼而閃,強大龍力盪開,玄寰於雲端垂眸一看,卻是震驚到目眥欲裂。龍丹飛至半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她眉心融入,季遙歌雪白的肌膚已化作淺橘,仿如體內有烈焰燃燒。這龍丹威力猛烈霸道,季遙歌修為不足,蛟體頂不住龍丹之力,要想吸納只能緩步而行,若是貿然吞噬,便會被內火焚成灰燼。

一時間,縱玄寰近萬壽命,也不免方寸大失,叫賀七兩掌打在肩頭。

不過須臾瞬間,六星盤已逼近季遙歌,雖有韓星岩勉力撐著,卻也是杯水車薪,正是驚急時分,天際忽有數修趕至,只聞得一聲沉音:「玄寰仙尊昔年與我宗有大恩,我宗上下銘記於心。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今日本座攜宗內弟子,特來報恩!」卻是萬華中一個不大不小的宗門傾力而至,喚作青旭齋,早年名聲未顯時曾受玄寰大恩,記至今日。

來的人不多,卻如一石投水,四片山頭忽有數道人影縱起,紛紛趕來,遠遠的傳來聲音:「玄寰仙尊大恩,本仙亦不敢有忘。」亦或是,「元還道友之恩,縱在下粉身亦要報答……」

卻是舊日曾受玄寰或元還之恩的修士盡皆趕來。仙國之事,本就聚集了萬華八成強修,大多都是一宗或一門之主,玄寰壽長近萬,這近萬年之間曾救過幫過的人不計其數,這些人舊日都是低修,而今已成強修,竟有許多都在今日仙國之聚中,由此可見玄寰為人。那些人的面孔,玄寰早已忘卻,此時聞及四周雷動的聲援,卻也不禁為之動容。

「阿重。」夏奚巒拽弟弟衣角,眉間隱隱有憂。

「別怕。」夏奚重卻仍面沉如水,轉頭只朝滿山修士開口,「眾修聽令,玄寰為禍萬華,實乃罪不可恕,若有道友願意協助本閣誅殺玄寰者,本閣願開啟閣內珍寶樓,功訣法寶任君挑選。」

此語一出,眾皆嘩然,本來還在觀望的修士蠢蠢欲動,一個接一個加入戰中。原本只是以眾敵寡的鬥法,轉眼間竟演變為群修之爭,雲海仙國頓時山塌地傾,被攪成一團渾水。

季遙歌已被龍丹灼燙的力量焚心,耳畔的聲響變得遙遠,只覺經脈內有猛烈的力量四下亂竄,將經脈、身體充盈得幾欲炸裂,她恍恍惚惚地,眼前混戰的景象變得像緩慢的影子,腦中混沌不堪,無論再怎麼驅動心法口訣,也無法清醒,她只轉身,將目光朝向那幾尊聚靈炮。

龍丹倏爾盡沒她眉心,剎時間,身如火焚,眾人只見整隻青金異蛟已盡數轉紅,似有火焰在蛟身之上熊熊燃燒。而儘管外界混亂不堪,六星盤也已悄然蓋到季遙歌頭上,韓星岩急急回頭,卻束手無策。

一團亂象之間,天際一陣刺眼金光閃過,巨大金蛛出現在天際,替玄寰接下賀七的纏鬥,玄寰從戰中脫身而回,疾飛進防禦陣中,緊緊抱住季遙歌。

噼啪一聲,防禦法陣所築的光罩在六星盤的壓力下已現裂紋。

季遙歌卻覺身體一涼,神志稍回,耳畔響起玄寰無奈聲音:「你這小蛟,怎就不讓人省心?也好,這龍丹……我成全你。」這話聽來隱約不祥,季遙歌待要問他,卻忽見他手中拈出一隻淺藍的小蜘蛛,看上去格外眼熟。

「小蛟,知道嗎?雄蛛生來,可為雌蛛之食……」他輕道。

季遙歌終於認出,那隻雄蛛,與他之前贈予她的那隻雌蛛一模一樣,都是他的本命魂蛛。

雄蛛可為雌蛛之食,獻祭全部修為。

全部……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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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的還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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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修成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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