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年前

一萬年前

五獄塔的燈光,猶如螢蟲,淹沒在無垠黑暗中。

季遙歌和玄寰站在第四層塔室的壁屏前,對著屏幕上濃重的黑暗陷入沉默。塔外赤秀島和北聖齋的景象已經不再,外面只剩漆黑一片,他們與五獄塔都被吸入未知的混沌中。

始作俑者季遙歌已經脫離先前被三股力量撕扯的境地,天地二卷的融合也停止,七層塔室的光芒黯淡,穹光歲河圖與山經海脈圖都歸於平靜,天穹地川的景象也已消失,然就在三股力量於她體力撞擊得最為強烈的時刻,她以半龍之魂強行融合,卻不知觸動了什麼,導致五獄塔被混沌吞噬。

如今這片混沌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暗,唯一可知便是,五獄塔正帶著他們朝著某個方向漂流而去。塔中的漏鍾告訴他們,他們已經在這裡漂浮了三十一個時辰,出口仍未出現。

「我們是不是離赤秀很遠了?」季遙歌冷不丁開口。

這該死的鬼地方,讓他們無計可施——沒有敵人,沒有方向,混沌不堪。

「是。」這是玄寰唯一能夠確定的事。

季遙歌收回目光,苦笑地坐回合歡台上。法座太小,容不下二人並坐,季遙歌早就自作主張將合歡台按出來,紗幔撩人,煙香沁鼻,這本是二人情濃之時為偷歡而造,但如今誰還有顛/鸞/倒/鳳之心?合歡台便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玉台。

三十一個時辰,三天兩夜的時間,赤秀和北聖齋也不知如何了。

「想我季遙歌一世為修,談不上光明磊落,卻也不做棄友偷生之事。」她把雙腿都蜷到合歡台上,埋頭入膝,雙手插/進發,發出一聲長嘆。本就因為赤秀被逼入絕境她才冒險一試,結果這一試倒把自己給賠了進去,臨了還要背個逃跑的罵名。

也不知白斐與花眠該多失望,赤秀離了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只消想想,她便五內俱焚,頹敗非常。

紗幔被人掀開,有人在她對面坐下,把她的頭髮從她手裡解救下來。季遙歌抬頭便見同樣披頭散髮的玄寰,這抓頭髮的臭毛病,她大概是和他學來的吧?冰涼的手穿過她的發,由她的髮根緩緩梳下,她的頭髮很長,他一梳到底,手臂畫了半個圈。

「季遙歌,你幾時在乎過別人的看法了?」他梳順她的發,挪到她身邊,挨著她肩膀坐下。

她當然不在乎,不過論及這一點,玄寰似比她更看得開。

「那你呢?你被高八斗那麼陷害,全天下修士都視你為奸惡之輩,我瞧你也不太在乎。」季遙歌反問他。他被逼藏身於梵天輪迴三千年,心繫的第一件事,卻非為自己洗清冤屈,而是查清真相,這男人真真是個頑固的老學究。

「在乎的。」他身一倒,頭一仰,全身都在這一刻鬆懈,枕著她的腿而躺。

「嗯?」她撥他面上髮絲,指尖順著他的額滑到鼻樑,在鼻尖處輕輕打圈。他的英俊帶著男人的硬朗,輪廓偏深,鼻樑直而挺,鼻頭微圓,很迷人。

「我只和我在乎的人解釋,比如……」他想說什麼,卻被她搶斷。

「比如幽篁?」季遙歌揚眉。

塔中靜謐,聊天是最容易打發時間的事,季遙歌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和玄寰躺在一張床上,就只是純聊天,而男女聊天,就很容易翻舊賬。

玄寰頓了頓,忽然不可遏制地笑起,蒼白的面容似乎變得鮮活,季遙歌恍了恍神,努力不去想樓下那幾盞燈和他已經死去這件事。

「這個坎你是過不去了嗎?」玄寰笑了好一陣才停下,「當初幽篁奉妖樓之命帶人前來追捕我,此事不假,不過我與她交情濃厚,她確是聽了我的解釋,因為信任我才與我同赴蟲谷。」他抬手覆在眼上,笑意減退,「要說我在乎她,確也不假。」

幾千年的生死交情,最後為他送命,他如何能不在乎?

幽篁之於玄寰,就如白硯之於季遙歌,便是人間百年,一人一生都要遇見無數人,何況是漫長仙途?

可在乎又如何?有時錯過便是錯過,他與幽篁之間,恩義歉疚遠遠大過未及開始的懵懂情感。

季遙歌自然懂得。

「給你。」

一張白絹被素白的手遞到他面前,他隨手接下,問了句:「這是什麼?」眼中已瞧見那絹上畫的幅女人小像,甜美的容顏,笑如春花。

「在你隨身手札里發現的,還你吧。」季遙歌道。

那是當日她在蟲谷尋到的那本玄寰手札里所夾的幽篁畫像,如今也算物歸原主。

玄寰露出些微迷茫,看到落款才恍然大悟,語氣淡淡:「是幽篁啊……我都不記得她長什麼模樣了。」這麼說有些無情,但很誠實。

「但你記得她這個人,清清楚楚,不曾忘過。」

容顏會隨時光退卻,可有些人事,卻根植於心。

他沒否認,卻道:「你可知道,我從梵天輪迴中剛剛回來時,曾經偷偷尋過她的轉世。」

「找到了嗎?」她問他。

「找到了。」玄寰笑起,淺淺的,似乎想起什麼有趣的事,「你一定想不到,她的轉世,是個男人。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剛成親,妻子是個大家閨秀,賢惠溫婉,他們夫妻感情和睦。我在他們身邊呆了三年,和『她』品酒論詩,『她』沒認出我。我在他們的第一個兒子滿周歲的時候離開的,從此再沒相逢。」

他想起的是自己確認幽篁轉世之時那震驚的模樣,一定特別好笑,就像季遙歌現在這樣。

瞪著眼,微微張嘴,欲語還堵。

「輪迴沒你想得那麼浪漫。沒有傳說里的孟婆湯,也沒有忘川河,死亡便是這一世的結束,就如同你吸納的靈骨,執念不到下輩子。下輩子與這一生再無關聯,你愛過的、恨過的、念過的、悔過的……通通消失。」他緩緩道,「這才是真正的死亡,無論有多強烈的感情,也帶不到下輩子。也許這聽起來無情,卻是上蒼給眾生最大的憐憫。」

遺忘,放手。

換來徹底新生。

也提醒所有人,憐取眼前。

錯過的,就真的再也回不來。

「給我點火。」他打斷季遙歌的失神。

咻。

一聲輕響,季遙歌指尖生起一簇火焰,玄寰拈著那張小像放到火苗上。青煙一縷,白絹化作灰燼散去。

季遙歌還在失神,像做了個很長的夢,夢醒之後什麼都記不住。

她就記得那天他說,不必念他……

她忽然難過。

「你休要拿這些話騙我!若是死了便一了百了,那我不管,你更不許死。」季遙歌終於醒悟過來,這兜兜轉轉的對話,是玄寰給的勸慰——生者有生途,亡者有亡道,他們已不同途。

她傾身摟住他的脖頸,宛如藤蔓,緊緊纏去。

玄寰苦笑——勸她之言,何償不是在勸自己?

道理他比任何人懂得都多,卻是不知,放手如此之難。

五獄塔卻在此時一震,晶壁上的無垠黑暗中出現光亮,彷彿是個出口。季遙歌旋即鬆手,玄寰彈坐而起,皆一震面色,很快收拾心情,各自站起。合歡台合攏為法座,玄寰坐上操縱,季遙歌則站在他身側,將靈力渡借予他。

「站穩了!」他輕喝一聲,匯力入八卦晶陣正中。

轟——

轟鳴聲響起,季遙歌腳下一踉,五獄塔已在玄寰的操縱之下,如離弦之箭飛入那光亮之間。

剎那間,晶屏上只剩刺眼白眼,二人皆閉上眼。

待得白光消散,卻聞轟地一聲,五獄塔不知撞上何物,引得塔身巨震。二人睜眼,便見五獄塔與一山巒擦過,玄寰忙將方向急轉,讓塔落到地面。塔外景象已改,不再是混沌黑暗。季遙歌大喜,拉起玄寰便衝出五獄塔。

才剛踏出門,一道火光閃來。

「嗷——」龐然大物撲到季遙歌腳下,瑟瑟發抖地咬著她的裙角不松。

「小猊?!你怎麼跟來的?」季遙歌驚愕。

已長成巨獸的小猊抬頭看了眼塔檐,又縮頭蹭她,示意自己是趴在塔上跟來的,那團黑暗把它嚇傻了。

「……」季遙歌無語,摸了摸它的腦門以作安撫,又與玄寰坐上獸背,輕喝,「去,帶我們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猊獸馱著二人飛起,浮空探查。五獄塔所落之地,是座草木荒蕪的山巒,山岩呈黑褐,四周充斥著灼熱氣息,山勢卻不崎嶇。有個小村落依山而建,修得頗為簡陋,幾道灰煙自村中升起,似是有人冶鐵煉兵。

這地方有點眼熟,卻又與記憶里的大相徑庭,季遙歌不能肯定。

「這是……妙崑山。」玄寰卻先她下了結論。

季遙歌轉頭——妙崑山?

「劍城昆都?」她脫口而出。

正值驚疑時刻,山脈深處忽有獸鳴傳出,幾道人影衝天而起,其中一人穿著灰舊道袍,梳個道髻,手握一柄長劍,滿面凝重。

那柄劍,季遙歌曾在昆都見過的。

花眠領著她興高采烈去看的,劍就掛在昆都劍宮大殿里最醒目的地方,並不是特別好的仙劍,卻因劍的主而出名——那是花家老祖用得最久的一柄佩劍。

只不過,眼前這柄劍,比掛在劍宮裡的,要新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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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可以寫點感情了……真不容易……

昨天的作話似乎引起大夥不適,哈哈,等晚點就知道為啥會那麼說了,容我賣個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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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修成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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