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人
劉夢玲真的是咬著牙生的,人家說是難產,又是頭一個孩子,她羊水都沒有了,就差死在手術台上,面上蓋一個白布了結。
她都閉過氣去了,但是想想不能就這麼沒了,不然人家立馬就住進去你的房子,你連牌位都沒有地方放。
又想起來張德貴,一陣傷心一陣恨,到底是意難平,「張德貴,你對不起我,你以後只能對著我好,那些臭要飯的,你給我攆走。」
張德貴在外面擼了一把臉,聽著裡面尖利的哭喊,要說起感情來,肯定是跟劉夢玲感情深厚,原配那麼多年了,也沒什麼美好的回憶,就連樣子都忘記了,能有多深的感情?
「哎,我都聽著呢,這就攆著他們走,這就讓他們走,你好好地,前萬別置氣。」
小心翼翼的賠不是,這緊要的關頭,說什麼都行,只要人好好的。
「你現在就去攆著走。」
沒法子了,張德貴嘆氣一口,醫生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當然是緊著孕婦安撫,「您那,有什麼未了的事情趕緊去辦吧,別招惹她了,這情況真不好。」
張德貴就走了,看著他走了,劉夢玲憋住了一口氣,算是安心了,心想一定不能死在這裡。
張頂頂生下來就不高興,滿臉的不高興,出生過程太痛苦,她沒吃過這樣的苦,所以脾氣很大了,一聲不吭的,有護士來抱她,她一蹬腿不樂意。
小護士看看她樣子,覺得這孩子生下來怎麼就這樣呢,一點也不喜慶,脾氣忒大,一直皺著眉頭。
張德貴這邊急匆匆的回家,見到原配也沒多說,「我對不起你跟孩子,當初只以為你們都死了,我才結婚的,沒想到你們都活著。」
「只是你看我現在,老婆也有了,孩子也有了,怕是不能留你們。」
他說,原配就聽著,低著頭淚如雨下。
人家也不容易,他當兵走了,腦袋掛在褲腰帶上,誰知道還有沒有命了,兒子說不定就是唯一的血脈了,所以最苦的時候,她就是餓死,就是累死,也得給他老張家留根,照顧好孩子。
有餘錢的時候,還給兒子讀了兩天書,說實話,人家原配帶著孩子找過來,人家能活著,不容易。
良久才開口,手上的口子觸目驚心,擦在臉上都帶著血印子,「我懂,我都知道,來的時候也想了,你大概也結婚了。」
張德貴也濕了眼睛,孩子也眼淚絲絲的,「我對不起你。」
「我沒事,你有家了,我也不打擾你,我是還要回老家的。只是,你看—」
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拉著兒子站到前面來讓張德貴看,「你看,兒子你留下來,跟著你好。」
原配心如刀割,難道這不是她的兒子嗎?這是她前半輩子全部的支撐,可是孩子跟著她就是個要飯的,沒出息。
所以,她寧願不要兒子了,「我兒子以後就給她了,只盼著她當親兒子一樣對待,孩子也感恩她,當親媽一般孝順。」
張德貴心中大慟,看著孩子瘦骨伶仃,一雙眼睛卻是極為有神,跟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
剛要開口答應,他想著,原配是個老實人,說是以後不會來,就真的不會來了,這個孩子總不能跟著回鄉下種地吧。
「我不答應!」
劉夢玲抱著孩子站在那裡,雖說是氣若遊絲,去了半條命,但是吐出來的字跟釘子一樣,眼神似是刺刀一般。
直讓原配站不住腳,她也看的出來。家裡只怕是張德貴說的不算,劉夢玲說的才算。
「大妹子,孩子聽話,你只要給口飯吃,他便孝順你,以後給你養老、伺候你一輩子。」
劉夢玲咬緊了牙關,就是不鬆口,「我有我閨女,用不著你兒子養老送終。」
說完橫了張德貴一眼,「還愣著幹什麼,進屋去。」
拽著張德貴就要走,張德貴看她眼睛通紅,抱著孩子在冷風裡凍得發紫,也不敢過於掙扎。
屋子裡面暖融融的,他看著原配還站在院子里,心裡不忍。
「你以為我就是鐵石心腸,一點也不為你考慮嗎?這事情不能拖著,這些錢,是我們這些年攢下來的體己,我留一半給閨女,一半你拿去給她們吧,打發走了算了。」
「你總得有個決斷,我來做這個壞人,還是你嫌棄我生了個閨女,想著要兒子呢?」
軟硬兼施,張德貴最終嘆了口氣,到底是做了決斷,「你好好坐月子,這事情別操心了,我來解決。」
說完拿著錢就出去了。
「你當真兒子都不要了?」
「你帶走吧,留在你身邊陪著,我這輩子對不起你們娘兒倆,下輩子當牛做馬。」
他都不敢去看兒子的眼睛,這孩子,長到這麼大,小時候沒有爸的印象,直到現在,才知道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可是都不能喊一句爸了。
王麗華能帶著孩子找來,就能看得出是個個性堅毅,認死理的人兒,她拿著錢。
擦了擦眼淚,「不怪你,也不怪大妹子,怪這世道,怪的我的命不好。」
牽著孩子就走了,來的時候滿心的忐忑,走的時候卻覺得安定下來了。
王麗華知道自己比不上劉夢玲,是個人都會選劉夢玲,自己就是個鄉下的要飯的,土包子。
可是人都有心氣兒,她蹲下來看著兒子,「貴兒,別哭了,你爹不要你,你就跟著媽,咱們從前是娘兒倆,以後還是只有娘兒倆。」
「媽,我們要去哪兒,回老家嗎?」
是啊,能去哪兒啊?
她不認識路,也不識字,指示牌都看不明白,帶著孩子就在那裡瞎轉悠,不知道走到哪裡去。
要是她一個人,回老家就是了,她會種地,會幹活,餓不死人的。
只是她看著自己兒子,張德貴是大官,以後他的孩子不愁吃喝,可是貴兒呢,不能回去,留下來才有出息。
不知不覺天黑了,她也不知道有賓館住,只找了個橋洞窩在那裡,還是拿著自己破破爛爛的包袱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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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頭,就沒有一家子是完整的,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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