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蕭郎君。」白芷壓低聲音,向來人俯身行禮。

蕭明洲看了看安靜的床榻,也壓低了聲音:「還在睡嗎?」

白芷點了點頭:「可要將女郎叫醒?」

「不用,讓她睡吧。」蕭明洲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放在桌上。「這是我向陛下討來,能祛疤的葯,之後你記得為她敷上。」

「是。」白芷低著頭將藥瓶收下。

蕭明洲走到床邊,靜靜看了一眼裴蓁蓁的睡顏,又問:「阿姐,可有來看過蓁蓁?」

「未曾。」

蕭明洲的眼神黯了黯,阿姐到現在,還在怪罪蓁蓁么?

可那件事,如何能是蓁蓁的錯?

走出房門,立刻便有侍從迎上前,在蕭明洲耳邊輕聲說了什麼。

「哦?」蕭明洲挑了挑眉,「他沒說別的。」

侍從搖搖頭。

「白送這樣大的人情給我,」蕭明洲的眼神意味深長,「王七郎,所圖甚大啊。」

這世上最難還的,便是人情債。

「那我們?」侍從請示道。

蕭明洲微微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將那些伸得太長的手,都砍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這一次若不是蓁蓁引開惡虎,雲珩恐怕不死也傷——傷到無法入仕,沒有資格繼承蕭家——

*

裴蓁蓁又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照在迴廊上,連庭院中的樹葉也被映得顯出了金紅色。

木窗外,白芷停下腳步:「五郎君,你怎麼來了?」

少年身形消瘦,身上的衣料雖是上好但顯然已經洗滌過很多次,他低著頭,氣質陰鬱:「我...我聽說蓁蓁受傷了,來...來看看她...」

白芷聞言笑了笑:「多謝五郎君惦念,不過女郎還睡著,不如五郎君改日再來?」

少年眼神有些失望:「喔,這樣啊...好...」

「白芷,讓他進來。」

裴蓁蓁的聲音從房中傳來。

白芷有些驚訝,原來女郎已經醒了嗎。她領著少年穿過迴廊,進了房中。

「坐吧。」裴蓁蓁的唇色還是那麼蒼白,但眉目間的疲倦已經好了許多。

少年聽她的話坐在桌案旁,神態拘謹。

「去倒一杯茶來。」裴蓁蓁轉過頭吩咐白芷。

少年捏著衣角,深吸一口氣才鼓起勇氣問:「蓁蓁,你...你的傷還好嗎?」

這個陰鬱內向的少年,就是裴蓁蓁庶出的五哥,裴清黎。

裴家五個兒子,長子二子都是裴蓁蓁的同胞兄長;三子四子是二叔裴元嫡子,其母早逝;而五子裴清黎,乃是裴蓁蓁父親裴正的庶齣子。

裴清黎的生母是裴蓁蓁母親蕭氏的貼身侍女,偏偏動了歪心思,趁裴正醉酒懷上了裴清黎。

要知道,蕭家門第遠高於裴家,裴正如何敢動蕭氏的貼身侍女,這是明晃晃地打蕭家的臉。

被侍女算計,裴正深覺丟臉,就算懷上孩子,裴清黎的生母也未能得到名分。

及至生下裴清黎,裴正對這母子倆也沒有改變態度,只當他們不存在。

府中下人最會見風使舵,家主態度如此,下人自然也不會把這位庶出五郎君放在眼裡。剋扣份例、陽奉陰違都是常有的事。

裴清黎七歲的時候,生母病逝,至此便只有他一人在這偌大裴府後宅孤獨求存。

十三歲的裴蓁蓁,和這位靦腆自卑的五哥當然是關係平平,裴清黎在她這裡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也只有家宴時會見上一面。

但二十多年後的裴蓁蓁...

裴蓁蓁看著裴清黎,目光複雜,眼前這個少年,和多年後的鐵血刺史,簡直像是兩個人。

誰能想到,裴家默默無聞的妾生子,最後做上了一州刺史,面對胡人鐵騎誓死不降,寧願殉城而亡。

從木窗望出去,能看見天邊被夕陽染得通紅的火燒雲,驀地,蕭蓁蓁又想起當年豫州城破前夕。

冬日的寒風呼嘯,刮在人臉上冰冷刺骨,城樓上染血的旌旗飄揚,孤獨而悲壯。

「這座城,你守不住的。」一彎孤月掛在夜空,月光凄清孤冷,裴蓁蓁裹著厚厚的披風,慢慢走上城樓。

這裡已經有一個人了,裴清黎坐在城樓上,手中抓著一壇酒,俯視著城樓下數量眾多的營帳。

「我知道。」他這麼回答。

「那你還不快跑,」裴蓁蓁冷聲道,「難不成真打算死在這裡。」

裴清黎灌了自己一口酒:「我不能走。」

裴蓁蓁沒有問為什麼,她轉過身同裴清黎一樣看向城樓下:「值得么?」

「司馬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注一)」

裴清黎溫柔地笑了起來,「蓁蓁,我覺得值得。」

城樓上一瞬間安靜下來,安靜得似乎連兩個人的呼吸聲都聽得清。

「聽說三哥也在下方圍攻的匈奴軍隊中,可惜不能與他相見,也不知他如今可還好。」過了許久,裴清黎才再次開口。

裴蓁蓁漠然道:「不會比你更差了。聽說匈奴王對他禮遇有加,還想把女兒嫁給他,相比之下,你不如擔心擔心自己。」

裴清黎嘆了口氣:「就算天下人都這麼說,我也不相信三哥會為了苟全性命而屈從匈奴,他這麼做,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你們口中的聲名,究竟有什麼可執著的。人死了,便什麼都沒了,與其為了虛無縹緲的聲名而死,還不如好好活著。」裴蓁蓁不明白,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嗎?

裴清黎看向她,無奈地笑著。

「我說錯了嗎?」裴蓁蓁神情冷硬地迎上他的目光。

裴清黎搖搖頭:「沒有,只是我們所求,終究不同。」

「我果然是不懂你們...」裴蓁蓁閉上眼,她不懂裴清黎,正如她也不懂已經死去的大哥二哥一樣。

得了忠義的名聲又如何,被天下百姓稱頌又如何?

裴蓁蓁只想他們活著,哪怕他們放棄了她,哪怕她心裡其實是恨著的,她也希望他們活著。

裴清黎縱容地看著她:「那就不懂好了。蓁蓁,我多希望你這一生也不會懂。」

裴家的兒郎有不得不去承擔的責任,甚至為此要放棄許多東西,包括——家人。

可是蓁蓁不必要如此,不必像他們一樣。

就當是作為哥哥的私心,裴清黎只希望裴蓁蓁好好活著,開開心心地活著,裴家的門楣與榮耀,南魏的興衰安定,自有他們來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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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出自司馬遷《報任安書》

女主幾個哥哥的設定是我在其他地方寫的舊文里的構思,可惜沒能寫出來,所以放在這本文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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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傾天下后我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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