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辰哥,疼不疼啊?」
看著戚辰臉上紅色的掌印,喻筱的眼裡滿是心疼,微微通紅的眼眶似乎下一刻她就能掉金豆豆。
她手裡拿著雞蛋,小心翼翼地往戚辰的臉上熱敷,這雞蛋還是她路過早餐店,在店裡那裡買來的,現在還熱乎著。
要是可以吃,那就更好了,喻筱心想。
「不疼。」戚辰的臉已經不疼了,他垂眸看著跪坐在沙發上滿臉寫滿了擔憂的喻筱,眸中滿是柔和的神色,他摸摸喻筱的頭髮,笑了笑,說,「看見你我就不疼了。」
戚辰的臉上頂著一個五指分明的大紅掌印,顯然,他此時的情況暫時不適合回學校,萬一有好事的同學說起戚校草光天化日之下臉上頂著一個五指掌印,那要怎麼解釋才好?
喻筱可不想背戚母的鍋。
於是他們兩人現在只好在上次去的網吧臨時開了一間雙人包廂,暫時蝸居在這裡,等戚辰臉上的紅印消去,他們才能夠回學校。
喻筱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盯著戚辰看了一會兒,她突然伸出手挑起戚辰的下巴。
戚辰跟隨著喻筱的力度輕輕抬起下巴,他眯了眯眼睛,饒有趣味地回視著喻筱。
喻筱無暇注意到自家男朋友意味深長的目光,她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戚辰的下巴,輕輕掰過來仔細端詳片刻,像個收藏古董的人認真鑒別貨物的真偽。
片刻后,她站直了身體,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認真道:「這麼長時間了,這掌印還是紅的,你媽媽她到底是用了多大力氣打下去的,看得我都想回頭刮她兩巴掌……」
「掌」字過後,喻筱的話說到這裡驀然消音,因為她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在戚辰面前,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立刻很有眼色地住嘴。
戚辰收斂了臉上戲謔的表情,臉上多了幾分嚴肅,他微微仰起頭,抬眼看她,輕聲道:「筱筱你就沒有打算想問我什麼嗎?」
喻筱一愣,隨後她很快就回過神來,聽出戚辰的話是什麼意思,她下意識地揪著戚辰的袖子,緩緩搖了搖頭,說:「這些事,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是不會刻意去問你的,但是如果你願意說,我會真心實意地當你唯一的聽眾。」
說著,喻筱頓了頓,嘴角輕輕提起,臉上漸漸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她抬起手攬著戚辰的脖子,飛快地用唇在他受傷的臉頰碰了一下。
然後退開一點點,抬眼迎上他那一雙淡漠如水的雙眸,含笑道:「所以,辰哥,你不需要過於勉強自己,不想說那就不要說了,我沒有關係的,對於我來說,知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不重要。」
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了,其他的都不是事,誰的心裡沒點秘密呢?喻筱在心裡默默地補充。
她從戚辰和劉茹的對話那裡,大概得知了戚辰這些年在東洲發生過的一切,僅僅只是隻言片語,卻已經十分觸目驚心。
儘管她的好奇心很強,但她自己也有個度,她不想因為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讓戚辰再次被迫回憶起那些痛苦的記憶。
沒有必要,也根本不需要,像這種只有痛苦沒有快樂的黑暗記憶,及時丟棄或者深埋在心裡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戚辰嘆了口氣,說:「你好像對關於我是東洲戚家的人一點都不驚訝?」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喻筱攬著戚辰的脖子,把下巴擱在戚辰的肩膀上,充當臨時抱枕。
喻筱澄澈的目光中閃爍著一絲心虛,她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戚辰關於喻航曾經調查過他的事,她想了想,最後決定坦白從寬:「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或者說,我是猜到的,我哥他調查過你,但是我們調查出來的那一份資料很奇怪。」
戚辰聽到這裡,眉心不禁一皺,喻筱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戚辰的神色,確定他沒有什麼異樣,這才敢接著往下說:「……資料上面寫著,早年你的父母親雙亡,之後靠著父母的保險金長期在國外生活,近這幾年才回到華國境內,雖然那一份資料乍一看好像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如果細心一點,仔細去看那一份資料,我還是能看出這裡面有很多疑點和漏洞,後來我哥哥又說,你長得和戚家的少主一模一樣,所以我這才多留了一個心眼,現在看見了戚夫人,知道你是戚家的少主,我也只是驚訝了一瞬間。」
額,其實完全不屬於意料之外的事情。
戚辰摸了摸喻筱的頭髮,輕嘆口氣:「你們查到的那一份關於我的資料,是假的。」
喻筱點了點頭:「我知道。」今天和戚母的會面就已經充分說明了資料是假的這一點。
戚辰餘光里瞥了喻筱一眼,扔下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這份假資料是我委託其他人幫我做的。」
喻筱先是下意識地「哦」了一聲,隨後她才意識到了自己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瞳孔微微睜大,直視著戚辰,不敢置通道:「那一份假資料,原來是你自己搞出來的?」
什麼父母雙亡啊,獨自一人在國外生活多年,靠著父母微薄的「死亡」保險金艱難度日……
到頭來,原來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是戚辰自個兒編的?
綠江網的作者都不敢這麼寫!
喻筱打從心底佩服自家男朋友,戚辰能夠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爸媽寫死了也是一種過人的魄力。
或者說,戚辰對他父母的恨,遠遠超出了喻筱的想象力。
戚辰沉默著,短暫的驚訝過後喻筱自嘲地笑了笑:「這算什麼事?辰哥你的業務能力不行喔,你這假資料竟然會坑到自己人身上,我生氣了。」
雖然喻筱嘴上說著「生氣」,實際上她臉上的表情卻和她所說的話有明顯的出入。
戚辰只是沉默了一瞬,他一想到喻筱是喻家的人,頓時就重新有了底氣,覺得自己坑人也是有道理的,他斟酌著語言,想了想說:「如果和我在一起,我們的事遲早都是要放在明面上談的,你們喻家的人調查我,這隻不過是遲早的事,很正常的,現在只是提前了那麼一點點,對了,你們為什麼要調查我?我記得我們那時候好像還沒有正式確定關係。」
戚辰的眼眸含著笑,好整以暇地看著喻筱。
喻筱的臉頓時紅了一點,她轉而變換姿勢,依偎在戚辰懷裡,沒有抬起頭去看戚辰的雙眼。
她的耳畔傳來戚辰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然後喻筱聽到自己說:「那時候,我把你當作我未來的對象,所以我哥哥才會去調查你。」
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戚辰反握住她的手,垂眸一笑:「小妹妹,你倒是挺有自信的,在這麼久之前就已經覺得能泡到哥哥我嗎?」
「怎麼?你覺得我不行?」喻筱仰起臉看他,眼睛彎彎的,嘴角也彎彎的。
戚辰離喻筱的距離很近,能夠看清楚喻筱的眼裡盛滿了他縮小版的人像,令戚辰不禁失神了一瞬,短暫失神過後,他說:「行,如果對象是你的話,你是絕對有這個本事把我給追到手的。」
喻筱笑了起來,戚辰也跟著喻筱笑著,心中陰霾的情緒彷彿被這一笑一掃而空,戚辰隨口說了一句:「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們喻家人真的要調查我,第一個調查我的人絕對會是喻航,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喻筱:「為什麼?」
戚辰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喻筱,忽然想到了什麼,沒繃住臉上的神色,笑著說:「因為喻航,你的哥哥,在商業圈裡是出了名的妹控。」
喻筱:「???」
你莫不是在騙我?!
喻筱幽幽道:「這妹控屬性,我還真的沒有從我哥身上看出來。」
說完,喻筱無意間往戚辰的頭頂掃了一眼,這一眼,她就看到了戚辰頭髮上的發旋,她的眼睛頓時一亮,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立刻抬起手在戚辰的發旋里轉著小圈。
戚辰感受到頭髮上傳來一陣陣溫熱的癢意,頓時哭笑不得,她抬手輕輕拍了拍喻筱正在他頭髮上作亂著的手,柔聲道:「別鬧。」
喻筱癟了癟嘴,聞言只好遺憾地把手放下來,繼續抱著戚辰。
和喻筱這麼一鬧,方才沉重的心情霎時間舒緩了許多,他的眼睛無神地看著虛空,目光悠遠且放空,像是在想起過往所發生的事。
那些一直沉澱在內心深處的事情,如果和喻筱說起,似乎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關於我的事,也沒什麼不能說的,筱筱,我願意說給你聽。」戚辰的目光落到了包廂里的真皮沙發上,他抬手拍了拍喻筱的胳膊,語氣很平淡地開了口,「東洲的戚家,看上去富麗堂皇的,實際上並沒有外人所看到的這麼好,因為我是戚家下一代唯一的繼承人,戚家所有的產業,將來這一切的重擔,都將會落到我的身上,我肩上需要肩負的東西實在太多,所以我的父母一直都對我……很嚴厲。」
嚴厲到一種什麼地步呢?比如說:學校平日的大小考試,如果考試的卷面滿分是100分,那麼戚辰就必須要拿到這個分數才可以過關;身為戚家的繼承人,禮儀方面更加不能出任何一點差錯,見到客人的時候,必須時刻保持著公式化的得體笑容,嘴角上揚的弧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到了飲食方面,也是有要求的,吃飯不能吃得太多,多一碗少一碗飯都不行,飯量是規定好的,吃飯時也要細嚼慢咽,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種種條框的規定,這就是戚家對戚辰這個未來繼承人的規定。
之類的規定還有很多,戚辰這一時半會兒也記不清楚了,他的人生和生命都被這些規定徹徹底底框在了戚家,他就像是戚家的籠中鳥,掌中雀,只能任人擺布。
他只記得如果違反了戚家給他「規定」里的任意一條,當晚就會被父母關進地下室里,進行所謂的「反思」兩小時。
「為了給我提供一個方便他們『懲罰』我的地方,家裡甚至把向來棄用的地下室改造了一個『蛇窩』。」
「蛇窩?」喻筱疑惑。
「就是字面意思。」戚辰淡淡地垂下眸子,他的語氣像是在敘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不關己,「地下室里養著各種各樣的蛇類,有紅色的、有黃色的、有綠色的、有黑色的,你能說出和想到的顏色,在戚家的地下室里養著的蛇類都能找到,有一些蛇身上還不止只有一種顏色,五彩斑斕的都有,它們就像是畫畫用的染料,融合在了一起,全部都混合在身上。」
喻筱不禁深吸了一口涼氣,她收緊了手臂,試圖讓自己發出的聲音鎮定下來:「他們……在地下室里養這些蛇,要做什麼?」
「是……」戚辰剛說一個字,就感覺到喻筱圈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彷彿又緊了一圈,喻筱的手臂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幾乎是在發抖,連帶著被抱著的戚辰一起磁力共振。
戚辰的喉嚨輕輕動了動,沒說出口,他先是安撫性地先是拍了拍喻筱的手臂,等到喻筱冷靜下來,戚辰再繼續緩緩道出下一句:「他們養這些蛇,是為了要『懲罰』我。」
喻筱吃驚:「懲罰?!」
「在地下室里,他們把這些蛇放到特定的蛇籠裡面養著,蛇籠是定製做的,這對於戚家來說不算是難事,定製的蛇籠能夠百分百保證這些蛇類不會突然爬出來對我造成身體上的傷害,但是他們做的蛇籠,故意做成了是透明的,而這些蛇籠就放在了我在地下室里的座位旁邊,層層疊加,就像是一個U字型,把我包圍在裡面,為了防止我逃脫,他們還會給我上一層束縛帶,把我死死地按在座位上。」
戚辰側眸看了一眼神色不定的喻筱,確認喻筱的承受能力是否能承受他說的話,他才敢放心繼續往下說:「整個地下室里只有一盞慘白的電燈,電燈的瓦數小,開了等於沒有開,電燈只能照亮地下室里很小很小的一塊地方,電燈就安裝在我的座位上,有燈光的地方,就是我平時在地下室里的固定座位。」
喻筱的呼吸輕輕一滯,她得深吸幾口氧氣才能補充被肺部劇烈消耗的氧氣。
地下室里圈養的蛇、特意做成的透明蛇籠、在地下室里的固定座位……喻筱已經大概猜到了戚家人的用意,她卻不敢往深處細想。
如果,每當戚辰違反了他們的「規定」,他們當晚就會把戚辰拖進地下室里,接受他們給他安排好的「懲罰」。
而所謂的懲罰,那就是讓戚辰坐在一個固定位置上,被迫看一場「蛇的盛宴」,在他的精神上施加於折磨,以此不斷加深著戚辰的痛苦,通過記憶上的「痛苦」令戚辰從此以後不敢再犯某些方面的錯誤,他們這麼BT的做法,是為了成功把戚辰塑造成戚家人夢寐以求的完美繼承人。
這是一種無比極端的方法。
可是,人是可以隨意塑造的嗎?每一個人從出生開始都擁有他性格上的特點、不同的氣質和模樣,這是天生註定的。
把人當作泥巴玩偶來捏,在戚家人的心目中,他們究竟把戚辰當成什麼了?
「每天晚上睡前的兩個小時,我固定在座位上,一動也不能動,我只能被迫看著它們在蛇籠裡面緩慢爬行著,雖然我知道它們是不能從籠子逃脫,但是因為這籠子是透明的,我總有一種它們就匍匐在我身邊的感覺,或許下一刻,它們就會向我衝過來,吊在我的身上。」戚辰頓了頓,然後嘴邊漸漸溢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說,「我是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處,它們似乎是能感覺到活人的氣息,它們循著光亮向我看過來,然後,我就看到這些蛇就在籠子裡面不停地往我這個方向撞來,十幾個蛇籠,砰砰砰的聲音不斷響起,像是小地震一樣,很快它們就會發現到自己無法離開這個囚籠,做得再多都是徒勞,這是每天晚上都會重複的情景,等到它們撞累了,我睜開眼睛看著它們,沖我紛紛吐出一條條鮮紅色的蛇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音,成千上萬的蛇在周圍的黑暗中發出了聲音,那一種感覺……」
戚辰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臉色有點白,緊緊地抿了抿唇,沒有繼續說下去,即便他的語文很好,卻也無法在他的字典里找到形容這一種「萬蛇齊嘶」的形容詞。
戚辰微微閉上了眼睛,過往對於他來說是不堪的回憶,令他痛苦不已,有一段時間,他就像是掉入海里溺水的人一樣,拚命地想掙扎游上岸,狠狠吸一口氧氣,在茫茫的大海里尋找著那一個看不見的港口。
戚辰隨後睜開雙眼,他聲音有些低沉:「我現在每天晚上睡覺經常都做噩夢,我都能夢見自己仍然在地下室里,我從來都沒有逃出戚家的那一座囚籠,我看見那一些纏在一起自己打成死結的蛇,還有在籠子里不停向我撞來的蛇,它們沖我血盤大開,我在夢裡可以清晰看見它們的獠牙和信子,蛇兇狠的模樣,似乎是想要把我吞皮拆骨。」
戚辰頓了頓,他眯起深邃的雙眸,聲音放得很輕,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有的時候,能夢見它們紛紛從蛇籠裡面逃脫出來,然後我被固定在座位上動彈不得,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成千上萬的蛇爬到我身上,很多很多,我在夢裡,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們冰涼的鱗片,在我身上左右滑動時的觸覺,蛇太多,它們幾乎都遮住了我的眼睛,每一次當我我感受到窒息的感覺,我就會從夢中醒來。」
喻筱把自己縮進戚辰的懷裡,在裡面使勁蹭了兩下,她閉著眼睛,聲音不禁帶上了哭腔:「辰哥,夠了,已經夠了,你不要再說了。」
戚辰低頭看了一眼喻筱,嘴角往上勾了勾,露出一個柔和的弧度:「好,我不說了,都聽你的。」
喻筱在他的懷裡,沉聲發問:「戚家的人,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對你的?」
戚辰靜靜地回憶了片刻,隨後搖了搖頭:「我記不清了,從我有記憶開始的時候,每一次我違反了『規定』都是在地下室里懲罰。」
戚辰想了想,最後下結論似的說了一句:「我們家的地下室,那是你無法想象的地方。」
戚辰就這樣一直在「規定」里生活和熬過在地下室艱難「懲罰」的日子,在戚家堅持生活了18年。
對外,他是戚家年輕有為的戚少主,舉止得體,光鮮艷麗;在內,他只不過是戚家人的提線木偶,一件精心打造的工藝品,每逢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只能在黑暗中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
沒有人能從深淵裡把他解救出來,他只能學會自救。
直到他18歲那一年,戚辰終於迎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反抗。
※※※※※※※※※※※※※※※※※※※※
完結倒計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