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劫(1)
世人皆道,大靖國命數已盡,怕是要亡!
遙想大靖開國以來,風風雨雨三百餘載,歷經幾度磨難,終得四方無虞,天下開泰。
本想這太平盛世可迭千代萬代,卻怎想那聰明一世的先帝竟一時糊塗,將大靖交到了一個昏君手裡。
那昏君驕奢淫逸,親佞遠賢,這不消十餘年的功夫,大靖便被其敗到了亡國的邊兒上。
而現如今,大靖國內亂外侵岌岌可危。那昏君到底是怕保不住這江山,遂匆忙求仙問道,請了一大幫子的道士入朝。
昏君問,這國家將亡,究竟是何人的過錯?
答案眾人自是心知肚明,但卻沒人敢答。而那些個敢答的,都無一例外下了黃泉,成了鬼。
餘下的,便只得說——
那作孽的,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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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隻真正的妖,蘇小淮聽了這話,心裡自然是委屈巴巴的。
那該死的昏君乾的都什麼事兒?竟敢叫廣大妖民背這遮天大鍋!要是放在妖界,那昏君怕是遲早要被抓去煲湯的。
不過,那幫子招搖撞騙的道士們也算是歪打正著,這大靖國里還真有妖,不多不少就一隻。
要問是誰?
自然是她九尾狐妖,蘇小淮也。
她本是另一個世界的妖。
生於萬山之巔,育於靈河之源。汲天地之氣,采草木之華。
她偶得機緣,修鍊多年,正盼著成人入世、閱盡天下美男,卻怎想,偏偏她在剛能化出人形之時,被那不知從何處蹦躂出來的司命仙君給逮了個正著。
那司命看著不過是個人畜無害的女娃娃,可不想偏生是個厲害角色。只見她抬筆一揮便將蘇小淮打回了原型,捏著狐狸後頸的皮給她提溜了起來。
司命將她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點點腦袋,奶聲奶氣地道:「妖精,你可是想化形?」
蘇小淮聞言眉梢一挑,識相地點點頭。
「這甚好!本仙且同你說,這有個人,幾世命中皆有大劫,你且去各個世界替他化解劫難。事成之後,我便與你萬年修為,你看如何?」
蘇小淮一雙明澈的眸子溜了一圈,問道:「那些世界里可有生得好看的小哥哥?」
司命歪頭想了想,點頭道:「那自然是有的。」
「那小妖能把他們都采了嗎?」蘇小淮乖巧微笑。
「踩?」司命眨巴眨巴眼睛,心道不知現在的妖精都長了個什麼腦子,平白無故地踩人作甚……不過這也不干她事,遂答道,「只要你能好好幫目標人物渡劫,別給我鬧出人命來,你愛怎麼踩便怎麼踩。」
蘇小淮聽罷眼睛一亮,既能坐收修為,又能採好看的小哥哥,這倒是一個不錯的買賣。又想著那妖人殊途,自當是弄不出娃娃的,司命的憂慮委實是過甚了些。
她遂點頭信誓旦旦地道:「仙君大人您放心,小妖就只是采采,一定不會鬧出人命的。」
司命女娃聽罷,笑盈盈頷首。
於是,蘇小淮這隻黃花大閨狐,便來了這大靖國……當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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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
嘈雜的人聲和樂音一涌而入,蘇小淮回過神來,只見得眼前華燈寶珠璀璨絢爛、美酒佳肴齊陳並列。
她遂才想起,這是在宮宴上。
「娘娘當心些,您這是怎麼了?」
侍女借著斟酒的動作,貼心地扶了一把她手裡搖搖欲墜的酒杯,抿嘴小聲笑道:「娘娘怎得這般易乏?莫不是——懷了?」侍女挑眉揶揄。
懷?
她被丟進大靖後宮的那麼多日,別說好看的小哥哥了,就連公的畜物她都沒見著幾隻!她能懷出個什麼玩意兒來?
欲求不滿的蘇小淮只得乾瞪眼,道:「話多!仔細我罰你。」
侍女聞言吐舌一笑,便站去了一旁候著,不再多說。
這侍女是蘇小淮這副身體的原主的貼身侍女,與原主關係頗好,平日里多有打趣,常讓蘇小淮不知該如何應對是好。
這身體的原主正是這大靖國里的麗妃娘娘。
宮裡水靈靈的美人聚得多了,蛇蠍之物也自然在她們心底里扎了根。前些日子,這麗妃遭人算計,飲下了一杯鴆酒,一命嗚呼了。那時,蘇小淮恰巧被司命扔了過來,遂頂上了這副皮囊。
這皮囊身段曼妙,膚如凝脂,本就是天香國色。而如今再加上她狐妖骨子裡的媚意,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往來之人無不駐足……
雖不比她化作人形時的美貌,但也還算湊合吧,她不嫌棄的。
蘇小淮謙虛地想。
她目光一轉,便掃到了席中。
只見那下首坐了十幾個不同教派的道人,而上首的昏君正一手摟著一個美人,看著大殿正中擺放的銅鼎,飲酒作樂。
銅鼎里煉著丹藥,銅鼎外站了三個神神叨叨的玄衣道士。
只見那些道士手裡攥著黃色的符紙,口中念念有詞,一時祭天一時拜地,弄得玄乎其玄。
今夜滿月,昏君聽信那些道士的說辭,便在宮中設宴,召后妃作陪,共煉金丹,以昌國運。如今昏君當政,且莫說什麼后妃外臣之閡,這朝里便是連半點兒禮法也無。
見得這樣可笑的場景,蘇小淮在心裡輕嗤一聲。小哥哥沒看著,還得天天對著這些糟老頭子,委實是讓人心塞。
司命同她說過,此界之內,並無術法。
也該當如此。
她分明好大一隻妖,活生生地坐在這裡,結果啥事兒也沒有。
所以說,那些道士也不過在裝神弄鬼罷了。
蘇小淮不以為意,再向下首望去,看見那道士堆里坐著一人。
他穿著白衣,身形筆挺,看上去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顧衍清。
他正是她在這個世界里,要為之化解劫數的人。
蘇小淮將他認真打量了一番,竟有些心癢。
只見他一雙劍眉斜飛入鬢,一對星眸淵如深澗,鼻樑英挺,薄唇輕抿,甚是惹人……
這皮相生得真好,在這遍地是歪瓜裂棗的地方當真是難能可貴——怎麼采呢?
她看了他小半晌,突然一愣,急忙撇嘴,心道:不!她可不是光看臉的妖!
她的品味可高著呢!
她眯了眯眼,認真地想了想,對此人反倒生出幾分不屑來。
如今這宮裡頭,可沒幾個好東西。
那些個嘴上抹了蜜的,一個個飛黃騰達;那些個話裡帶著刀的,全都被削沒了嘴巴。
那顧衍清入朝也有些日子了,一直沒被那昏君砍腦袋,如今竟還成了大國師?
想來他定也是個善於阿諛奉承的偽君子。
長得好看也不行!
蘇小淮這般一想吧,當下便對那白衣道人沒了什麼好感。
司命同她說過,這人三月之後有一死劫,據悉是那昏君下的手。若能渡過此劫,那這顧衍清便能得位極人臣,權傾朝野。
這劫要怎麼渡啊?她可不想同這樣的小人套近乎……
蘇小淮蹙眉思索半晌,驀地豁然開朗。
乾脆,三個月後將他打暈了丟出宮吧。
·
被人腹誹了半天的顧衍清打了個噴嚏,心道怕是這夜裡太涼。
身旁的道友見狀笑著勸酒,道是喝酒可以暖暖身子。
他聽罷,謝過了道友的好意,睨了眼前的酒樽一眼,卻只是攏了攏衣襟。凈白的道衣領口上,綉著其道派的白日徽紋。
這裡只有他是羲和派的道人,也只有他是真正的道人。
羲和派是一個小道派,弟子不多,門可羅雀。然而正當其要廢派之時,卻不期時來運轉,掌門慧眼,收了一個曠世奇才。
那奇才便是顧衍清了。
鄰里有些個難解的病痛,就象徵性地請羲和派的道人作法,卻不想顧衍清一來,法到病除,神得不行。是以那名聲,說傳開就傳開了。
旁人只見,他若施法,必能驅除厄運。卻不知,他其實確確實實能感受到鬼,亦能畫符驅鬼。
顧衍清本不想入宮,無奈名聲已傳,又蒙命中貴人大恩,不可不報,是以他便入了這烏煙瘴氣的皇宮來。
這入了宮,就像上了斷頭台,頂頭大刀架得高高的,說落就落了。只見得那爭名奪利而作法無功的,是死;苟且偷生而毫無作為的,也是死。
可他不願死。
見得如此昏庸無能之輩坐擁皇權、禍害蒼生,他又如何能瞑目?
在這步步為營的深宮裡,他能撐到如今,實是全憑本事。
前陣子榮妃娘娘宮裡鬧鬼,他過去一瞧,便知是榮妃作惡頗多,誘得冤魂索命來了。他遂請取了數根榮妃的頭髮,雜以道符焚凈,果真驅了鬼。那榮妃一高興,枕邊風一吹,那昏君便將他封了個國師的名位。
顧衍清望了那上首昏君一眼,嘆了一口氣。
「我呸!那些個烏鴉道人,豈敢奪我機緣!」身旁道友突然狠狠地啐了一句。他看著那殿中的玄衣道士作法,意緒難平,仰頭又吞了一口熱酒下肚。
顧衍清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這道友穿著一身灰衣,背上綉了八卦陣,他生得尖嘴猴腮,看起來有幾分刻薄。
此人名喚呂不才,是這宮裡為數不多的國師之一。能攀上國師這等高位,還得多虧了他入宮早、舌頭巧,一進來便將那昏君矇騙得暈頭轉向的。卻可惜好景不長,只見這入宮的道士越來越多,他若再不折騰出些什麼事兒來,怕是要被捉去做活祭的。
呂不才與顧衍清同為國師,二人也算有些交情。
「顧道友啊!你且說,那幫子老烏鴉哪裡好了?咋的聖上就點他們煉丹了呢?哎唷我的娘誒!我再不做些啥,怕是要保不住這腦袋咯!」呂不才帶著幾分醉意,一把摟住了顧衍清的肩膀,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
顧衍清淡道:「呂道長莫慌,萬物自有其道。」
「嘿!道?我呸!」呂不才又啐一口。
顧衍清皺了皺眉,生怕見那唾沫星子亂飛。
呂不才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再道:「這裡的人,除了你,誰不是在裝神弄鬼?哎!道友你且說,像你這般有真本事的道人,分明施個法便能避禍,又何苦進這宮來?」
顧衍清聞言頓住,眸色一沉,終是沒有答話。
呂不才見他不搭理,也只好訕笑著坐正身子,再灌了一口酒。
「嗬!那幫子烏鴉喲——」他陰陽怪氣地諷道,「那丹爐要是炸了多好!」
卻不料這話剛一出,便聽得「轟」的一聲巨響。
那煉丹的銅鼎,竟是真的炸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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