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劫(4)
宮宴后,京中傳喜報道:峪山關大捷!成王爺入京了!
要說那成王,可是這烏煙瘴氣的大靖國里少有的明白人。
成王乃先帝賜封的異姓王,其人能文善武,儀錶堂堂,可謂是志慮忠良之輩。
本想著這大靖在他的輔佐之下能得再創盛世,卻不想昏君登基后,竟聽信小人讒言,棄之而不用,將他遣到了峪山關那等苦寒之地。是以這京中,皇帝昏庸,奸佞當道。
這大靖,不亡才叫怪事兒咧!
眼下峪山關大捷,成王乘勢請旨入京覲見,這可謂是天意。百姓聞之,無不簞食壺漿以迎之。
妙事啊!妙事!
這大靖,終於能變個天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百姓樂意,可朝上的那些小人們不樂意呀。既是如此,算計人的心思一活絡,幺蛾子便折騰出來了。
只見成王入京尚不及歇個幾日的,那昏君便一紙令下,邀上成王、帶了親信與美人,打著祭天的名義,浩浩蕩蕩一行人到西山行宮玩樂去了。身在妃位的蘇小淮當是隨行在列;既是祭天,幾位國師大人自然也來了。
一說起那顧衍清,蘇小淮便無甚好臉色。
自那日宮宴后,因為沒能抹去顧衍清的記憶,她免不得有少許煩躁。
她生性怕招惹那些無關緊要的麻煩事兒。若是那臭道士將她的真身說了出去,她想必是在著宮中待不得的。可偏偏她又不能走,她還等著把他打暈了扔宮外避禍呢!
那司命娃娃告訴她,她若是沒能幫那人成功渡劫,她便不能離開這個世界。她本想著,不離開便不離開,在哪個世界活不都是活?
可那司命竟是沒告訴她,這異界的煞氣實是可怖極了!她非此界中妖,自然受天道的排斥。若是她長久地留在這裡,別說化形找小哥哥了,就是她的修為也得被這異界的天道給磨沒了去!她可得趕緊辦完事兒走人,不走怕是要死在這了。
唉……
她遂覺著有些後悔,自己寧可多修鍊上一些年月,也不要來沾惹這破事兒!
只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時間眨眼而過,她竟是一點兒風聲都不曾聞見,而那道士居然也沒有來煩她。
這又是何故?留著她過年嗎?
莫不是……那人蠢得真的想著精鍊什麼爐火,將她給燉了?
應該……不至於吧?
畢竟這裡沒有那麼結實的鍋嘛。她想。
·
是日天色大好,昏君便領了眾人進山圍獵。
遠處山巒疊障,草木鬱鬱蔥蔥,見著這般討喜的風景,蘇小淮只覺舒坦了許多。她自幼生活在山裡,懶散慣了便受不得桎梏。而在那皇宮裡關著的一個多月,真真是要了她妖命。
頂著麗妃的皮囊,那入山狩獵自然是沒得她的份,她只得在圍獵場邊的看席上坐著,倒是無趣。送了那昏君、成王及一干人打馬入山去,便沒了她什麼事兒。
「那顧衍清,非除掉不可——」
驀地,蘇小淮耳朵一豎,只聽自己的帳後有人在竊竊私語,沒說一兩句便往遠處去了。
她仔細辨認了一下,認出那聲音的主人是那大太監高德征的。她心裡一顫,只覺得事情不對。
聽高德征的意思,竟是要對顧衍清不利。
這不行啊!顧衍清不能死。
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白白交待這異界里,她還沒采著小哥哥呢!
這般一想,蘇小淮便坐不住了。她尋了個由頭離席,循著高德征的蹤跡跟了過去。
走了些許時候,她到了一片幽謐的無人之地。
她捻了一個訣,將自己隱匿了起來,這才探身過去看,見是那抹了三層胭脂水粉的高德征和他手下的嘍啰。
只聽那高德征道:「眼下聖上正與成王往山頂去,你幾個可備好了?」
「都備下了,乾爹。」那嘍啰恭敬地道,「我等定將成王的首級取來見您。」
「甚好甚好。」高德征陰惻惻地笑道,想了想又道,「莫要傷了聖上。」
「自然的,乾爹。」
蘇小淮聽得這些話,倒覺得瞭然。她本就好奇,成王入京未久,那昏君怎得就突然折騰著到這行宮遊玩,敢情是這太監欲乘亂殺人,這真真是有趣。
「乾爹,不過顧國師那邊兒……」
蘇小淮聞言眯了眼睛。
「嘖嘖,這顧衍清倒是有點兒麻煩。」高德征咂嘴厭惡道,「他這人倒有幾分真本事,我本想著提拔提拔他,可他偏生軟硬不吃——嘁!當真不知那成王給他什麼好處了,能讓他忠心至此。」
「乾爹莫氣,都是那姓顧的孫子不知好歹。」
「哼!我倒要看看,沒了成王的庇護,那道士骨頭能硬到哪裡去!」
這一番話出乎意料,蘇小淮倒是愣了一下。
又聽那嘍啰奉承道:「是是,乾爹,這天大地大您最大。您讓那孫子死,他哪敢不死呢?」
「呵!那是。」
聽罷這話,蘇小淮便看這高德征不順眼起來。
司命要她幫顧衍清渡劫。可看這局面,對顧衍清來說,現在最大的威脅可不就是這個高德征嗎?
這一想,蘇小淮便眯了眸子,暗暗盤算起來。
到這個世界少說也有個把月了,既然是入了皇帝的後宮,就別說什麼好看的小哥哥了,她怕是連男人都沒見得幾個。再說這煞氣又是折磨人,她千年來苦心煉就的修為都要折損乾淨了,她更是心疼得慌……
反正這鬼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既然這威脅就在眼前,而且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劊子手,她不如索性出手殺了他,再把那昏君一鍋端了,好儘快完成任務去下一個世界……
哈!這主意不錯!
蘇小淮心中的煩悶一掃而空,殺心頓生。
她瞅了一眼高德征,心道這太監陰陽怪氣的,先打死了再說!
靈力凝聚在掌中,蘇小淮剛一出手,便是一句「唉喲」。
不過這喊「唉喲」的並不是那太監,而是她自己。她的腦袋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手中的靈氣頓時散了個乾淨。
什麼人?!竟敢擋她好事?
蘇小淮怒氣沖沖地回頭,卻不料對上一雙氣鼓鼓的眼睛,剎那間便委頓了下來。
這竟是司命!
「蘇小淮!本仙允許你殺人了嘛!」司命女娃氣得兩頰鼓起,小身板浮在半空中,一隻手揮舞著毛筆,直直往蘇小淮腦袋上敲去。
「啊呀疼疼疼!仙君大人饒命……」蘇小淮吃痛,連忙討饒。
「哼!」司命拿著筆桿點住她的腦門,認真教訓道,「好妖精是不能隨便殺人的,你知道嗎?」
「是是是,您說得是……」蘇小淮抬手握住那筆桿,腦門上火辣辣地疼,眼淚都要被疼出來了。她側眼一看,發現高德征和他的嘍啰早已不見了蹤跡。
「哼!看什麼看!我可告訴你,那高德征命數未盡,是不能死的。你身為異界之人,除了目標人物之外,不得擅自篡改他人的命數,否則是要遭天譴的!」
蘇小淮忙點頭,雙手捂緊了腦門。
司命見此撤了筆,嘟嘴叉腰道:「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本仙便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計較了。你要記住了,可!不!許!再有下次喔!」
「是,小妖記住了。」
「嗯嗯!」司命用力地點了點腦袋,垂下來的一綹頭髮晃動了幾下。
蘇小淮揉了揉紅腫的腦門,想了一下道:「只不過,那太監惡事做盡,您看這……」說著她偷偷打量著司命的臉色。
司命只道:「他雖惡事做盡罄竹難書,可這天地自有其道,你也是這天道中的妖,沒有權力傷旁人性命,更沒有權力替天行道,你可明白?」
蘇小淮一怔,便有些許明悟。
她也曾聽過類似的話。她不是司命,沒有人與她權力主宰旁人的生死。
「嗯,孺子可教也。」司命揚臉笑,不過笑著笑著臉色一僵,她訥然道,「啊呀,我給忘了,我來找你是有話要說的。」
蘇小淮乖巧道:「您說。」
「方才那太監的話你可聽到了?他欲對成王不利呢!」司命從屁股後面摸出來一本命簿,一邊翻,一邊正正經經地說。
「是,小妖聽到了……所以?」
「我先前忘了告訴你了,我命簿上還寫了,顧衍清是成王手底下的人……啊找到了,你看!」說著,將寫滿鬼畫符的命簿往她面前一攤。
蘇小淮:「……」
只見這女娃娃露出了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容道:「如果成王死了,顧衍清也活不了啦!」
蘇小淮:「!」
你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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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淮匆匆忙忙回了自己帳子,與貼身侍女道她乏了,誰也不見。
嫌棄這人皮礙事兒,她遂脫了那麗妃的皮囊,再將它安置在榻上,留了一絲靈力撐住那皮囊的氣息。這樣做完,她便顯出原型,四腿一邁,迅速朝那深山老林里趕去。
狐妖鼻子靈巧,她辨得了人類的氣息,立即循跡跟去。跟到半路,她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心裡猛地一沉。
這……顧衍清竟然也在?
這位大國師不是應該在準備祭天嗎?!
血水的鐵鏽味源源不斷地湧來,勾得她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那血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就像聞到了新鮮出爐的烤雞。
她的雙眼發紅。
顧衍清其實並沒說錯,妖委實食人,這是無法更改的天性,就同人吃雞鴨魚肉一般再正常不過。
只是她,決不會吃人罷了。
蘇小淮屏息凝神,一路疾馳,終是聽到了刀劍碰撞的聲音。她撥開灌木,只見顧衍清神色凜然,長身而立,持劍站在一群黑衣人的中間。他左臂架著一個身著騎裝的男子,那男子已經昏死過去,想來定是成王。
蘇小淮細細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
顧衍清的白衣,被鮮血染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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