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夠了
第8章
出了宮門之後,楚承昭上了馬,信馬由韁地騎馬而行。
他越想越不明白,自己是去兩淮辦案的,卻糊裡糊塗和宋瑤這滄海遺珠成了事,如今連孩子都出來了。永平帝怎麼就會不懲他呢?倒也不是他是受虐狂,上想著要受罰,是在這事太匪夷所思了。
楚承昭越往下想,越覺得不對勁。宋瑤是忠良之後,如今又糊裡糊塗失了清白,懷了孩子。永平帝是知道他安毅侯府的事情的,知道他的親事輪不到自己做主。永平帝就是看在隆讓太子的面子上,不說下旨賜婚那種恩典,怎麼也該讓他給宋瑤一個名分,再多提點他幾句,讓他好生照顧宋瑤……怎麼好像心思全不在這上頭似的。
楚承昭到底年紀也不大,如今也不滿十八,過去一直被嫡母壓在侯府里,在宮中當差還不過兩年,很多事情想不通透也在情理之中。
想著事情,楚承昭便沒怎麼看路,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馬兒居然一直在皇宮附近打轉。
他勒緊韁繩,調轉馬頭回府,卻恰好看到本該落鑰的宮門再次打開,有小太監提著燈送人出來。
此時暮色四合,那小太監手中的一點光亮十分地惹眼。
楚承昭定睛一看,倒是沒認出那小太監是哪個,而小太監旁邊還有一人,離燈遠一些,看不清面容,不過那人身上所著袈裟絢爛無比,即便是在只有一盞宮燈在旁,依舊反射著層層光芒。
錦襕袈裟,是相國寺主持妙蓮上師的法衣,遇光則炫彩非常。
妙蓮上師出現在宮裡並不出奇,畢竟相國寺乃是國寺,妙蓮上師更是永平帝欽點的國寺主持。他今日入城的大辦法會,入宮上報相關事宜也屬正常。
只是這時機未免太巧了些。當時妙蓮上師只說回去還要操持法會,倒是沒提他今日還要入宮。
楚承昭越來越覺得事情古怪,他一邊策馬歸府,一邊腦子裡越發亂了。
自己到底是經的事兒少了些,明日還是回府問問老侯爺才是。
沒多會兒楚承昭就回到了自己在吉慶街上的外宅,往後院瞧宋瑤去了。
宋瑤已經從床上起來了,她睡得有些懵,一點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件事周嬤嬤倒是不瞞著她,和她解釋道:「娘子睡下后老奴怎麼喊都喊不醒,真真是嚇死人了。」
宋瑤小臉一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下巴,說:「我覺多吧,睡糊塗了,讓嬤嬤擔心了。」
這個傻丫頭誒!周嬤嬤無奈地輕嘆一聲,「娘子哪裡是覺多,是不知道怎麼離了魂。輕音她家母親就是這個病去的。也幸虧是公子把相國寺妙蓮上師給請了過來,妙蓮上師念了幾段經文,娘子沒多會兒就醒過來了。」
宋瑤心下一驚,她上輩子雖然不信神佛,可穿越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本就已經脫離科學的範疇了……難道那上師看出什麼了?
幸好周嬤嬤又接著道:「許是娘子之前受了驚,今日喝了大補的藥材,倒把之前的驚發了出來了。妙蓮上師說您身體無礙,好生修養就是。」
「哈哈是吧。」宋瑤心裡不安,面上卻只能幹巴巴地陪著笑。
她根本不是這具身子的原主,讓那些有修為的高人來瞧,可不就是魂魄不穩的離婚之症么。宋瑤在心理安慰自己,可能那貴公子請來的和尚功力不高,不然說點什麼旁的出來,難保她就被當成什麼妖魔鬼怪給處置了。她還有些后怕,現在回想起來夢境里的事情真實的過分。人的夢境雖然會夢到過去,但都是不連續、跳躍的片段,絕對不會像播電影似的,按部就班地按著她上輩子的一生軌跡放映……那感覺,就好像將死之人回望一生似的。
宋瑤打了個哆嗦,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沒被喚醒,會面對怎樣的境遇。
她這麼想著事情的時候,周嬤嬤卻是眼睛都不眨地盯著她。
宋瑤可不知道周嬤嬤是怕她身子出岔子才這麼緊張,生怕她看出什麼端倪,就岔開話題道:「都這個時辰了,我肚子餓了,不如擺飯吧。」
「好,輕音你去灶上讓廚娘做幾個清淡的菜來。」周嬤嬤吩咐著,又看向飛歌:「你不用去,就在這裡留著。」
話不用說盡,飛歌就感覺到了周嬤嬤對自己的不信任。
她雖然針對宋瑤,但還是把自己當楚承昭房裡人看的,如今公子已經厭煩她了,輕音對她的態度也冷淡了,連周嬤嬤都開始防備著她了。這往後她還怎麼自處啊!
飛歌扁了扁嘴,紅了眼睛。她再怎麼蠢也不會去下毒害人啊!
宋瑤也感覺出了周嬤嬤的態度,不過她和飛歌本來就不合,也就沒去管。
周嬤嬤親自伺候宋瑤洗漱了一番,也沒給她重新梳髮髻,只把她一頭烏髮編成了一個側著的鬆鬆的麻花辮。
沒多會兒,屋裡擺上了飯,四菜一湯,雞絲銀耳,桂花魚條,玉筍蕨菜,百花鴨舌並彩玉煲排骨,倒是如周嬤嬤說的一樣,每道菜看著都是清清爽爽,不見油膩和腥辣。
宋瑤對吃的倒是不挑剔,尤其是今日睡了一下午,胃裡不大舒服,她也正好想吃些清淡的。這邊廂剛拿起了筷子,楚承昭就回來了。
周嬤嬤本就憂心忡忡地等著他的消息,此時見他回來臉色正常,雖然還不方便當著人前發問,不由就鬆了口氣。
「公子還沒用飯吧,老奴這就去給您端副碗筷。」
楚承昭在宋瑤對面的位置坐下,隨意地點了點頭,心思明顯不在這上頭。
外頭天已經完全黑了,看他這個時辰來了,宋瑤背後的冷汗都出來了。
這人不會再這裡吃個飯然後就順利成章留下來睡了吧……上次那事兒她還能想著是陰差陽錯,這要再來一回,她可遭不住啊!
宋瑤急得不行了,腦子裡什麼念頭都跑出來了。
周嬤嬤給楚承昭拿來了碗筷,卻見宋瑤眼神放空,小臉蒼白,連唇色都黯淡了不少,心中一驚,忙上前問道:「娘子這是怎麼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對對,我突然覺得不舒服。」宋瑤順著周嬤嬤的話往下說,甚至還生動地乾嘔了兩聲,而後道:「我可能是水土不服,想吐,吃不下了。」
周嬤嬤和楚承昭交換一個『你懂我也懂』的顏色。果然,那老大夫的診斷沒有錯!
又聽飛歌在旁邊小聲道:「都來了京城半個月了,這時候倒是水土不服了。誰信呢!」
「夠了!」楚承昭『砰』一聲放了碗筷,臉板了下來,宋瑤嚇得縮了脖子,自己也覺得『水土不服』這個借口太蹩腳了。仟韆仦哾
楚承昭的怒氣卻不是向著宋瑤,而是看向飛歌,道:「飛歌,你是不是覺得本公子脾氣太好了些,還是你覺得你是太太的人,本公子不敢動你?」
飛歌懵了,完全沒想到楚承昭居然把太太都扯出來了。雖然侯府里都知道她是太太的人,但過去公子一直沒有表現出對這點的介意,她還以為是自己服侍的好,公子已經把她當自己人看了。
「公子……」飛歌的臉上褪了血色,臉上神情竟比之前楚承昭說要趕走她的時候還痛楚萬分。
「娘子說留下你,我顧著她,最後容你這一次,再有下次……」楚承昭冷笑一聲,手裡的筷子應聲而斷。
「公子,算了吧,飛歌往後就交給老奴調訓。」周嬤嬤對著楚承昭打眼色,意思是處理飛歌事小,宋瑤這還有著身子呢,可千萬別把她嚇壞了。
宋瑤可是眼睜睜看著楚承昭拇指只稍微用力,那銀筷子就立時段成兩截了。她在心理土撥鼠吶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人是個笑面虎,暴力狂!!!
楚承昭在心理自哂一聲,從前在府里覺得自己已經學會喜怒不形於色了,原來不過是經歷的事兒太少。像如今,什麼壞結果都沒出現呢,反倒是他先綳不住了。
閉了閉眼,隱藏好了自己的情緒后,他再看向宋瑤,只見她身體緊繃,小臉發白,手裡的筷子要拿不拿、要放不放,臉上的神情既迷茫又畏懼。再看她側編著一個大辮子,巴掌臉小小的,嬰兒肥還沒退下去的年紀,下巴卻是很尖,身上穿著一件略為寬鬆的家常褙子,顯不出身形,但肩甲和露出來的手腕都是纖細的。
周嬤嬤和他提過,說宋瑤來了京城之後成日里把自己關在屋裡,飯也用的極少。他本以為她是心裡不舒坦發脾氣,一直到今天宋瑤發了好一通脾氣,楚承昭還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對的。可是後頭大夫說她懷孕了,即便是剛通人事的他,也知道這個時候的女子容易多愁善感,最是需要仔細呵護的,發脾氣更是情理之中,何況本就是飛歌不對在先。再看宋瑤這模樣,看著還像個恁事不懂的孩子似的,又這般瘦弱,卻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讓他想不憐惜都難。
他收斂怒容,用不帶絲毫溫度的聲音讓飛歌退下,轉頭和宋瑤說話的時候,語氣不由又柔和了幾分:「你既不舒服就先去歇著,晚些要是餓了就讓灶上再給你做。」
這人來回兩副面孔來回切換的功夫著實把宋瑤嚇了一跳,她點頭如搗蒜,這時候是再不敢去摸楚承昭這笑面虎的老虎鬚的。
周嬤嬤讓輕音扶著宋瑤去內室休息,宋瑤乖巧地立刻離席。而後周嬤嬤才和楚承昭問起宮中的事。
楚承昭壓低聲音道:「聖上什麼都沒說,只說了我一二句,連句責罵都沒有。更沒有罰我。」
這在常人看來是好事,但在宮中侍候過的周嬤嬤顯然也覺得事有蹊蹺。主僕二人沉吟半晌,都沒有想到合理的解釋。
「我明日回府一趟吧,只能叨擾老侯爺一回了。」楚承昭嘆了口氣道。
老侯爺幾年前中了風后不良於行,連吃飯吞咽都變得苦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是瘦的皮包骨頭,說話都十分費勁。若不是真的想不通,楚承昭也不想麻煩到他跟前。
飛歌被屏退到了外頭,她也沒有走遠,站在門外幾步處聽了一耳朵,前頭他們聊的聲音太小,她一句沒聽到,倒是最後一句楚承昭說準備回府,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她給聽到了。
她恨恨地想,她明日一定也要跟著公子回府,好好給太太說道說道宋瑤這個狐媚子,不僅迷惑了公子,連周嬤嬤和輕音都給迷惑了,一個二個都護她護得跟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