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壽之變
裴道如籌謀許久,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次暗算,也讓德妃認清了她的真面目,愈發謹慎起來,兩宮對壘,常常鬧得不可開交。
再加上蕭如意這麼一個拎不清的常常在中間攪和,弄得文惠帝愈發不愛到奇華殿去,常在淑妃的毓秀宮避風頭。說來也奇怪,淑妃肚子里這個孩子,竟然六個多月了,還不怎麼顯懷,而淑妃也三天兩頭的生病。
自從裴稹回京,逐步接手了不少朝政,如今連奏摺都是他一個人批閱,文惠帝完全撒手不管,只一心盯著淑妃的肚子。
朝中大臣對此雖有不滿,但裴稹能力出眾,處理朝政比文惠帝快得多,也就無話可說。
「司氏,你近來身體怎麼這樣差?是不是太醫不盡心?這孩子來得不易,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朕可要拿你是問。」
司月兒躺在床上,看著文惠帝冷漠的神情,好像他手下觸摸的,並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而是一個爭權奪利的工具。
以文惠帝的性情,他能忍下裴稹壓過自己一頭的恥辱嗎?他也是腥風血雨里廝殺過來的,權謀爭鬥於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太子趁著他精神不好,在朝中風生水起,收買人心,已經將他架空得七七八八了。
一個裴氏在後宮露出獠牙,一個「蕭衍」在前朝大權在握,他身邊的人,看來也並不可靠,一個個趨炎附勢,與這兩人來往甚密。這一切,都讓多疑的文惠帝,開始懷疑起「蕭衍」的血統來。
他能握住的,只有司氏腹中的這個孩子了!
司月兒見文惠帝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那眼神瘮人得緊,想起他整日整夜地守在毓秀宮,直覺文惠帝已經起了疑心,連忙讓趙元通知了裴稹。
裴稹問趙元:「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他看了看天上的滿月,點點頭,道:「守住宮門,讓張溦帶著羽林衛把守皇城各處出口,還有,丞相府也要派人守著,以防有人趁亂生事。」
安排完手底下的人,他似是有些恍惚,又問:「今年是哪一年?」
「元壽元年。」
好像一輩子過去已經很久了,卻沒想到,仍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時候。
元壽元年臘月十六,黃衣內侍到安陽公主府傳旨,宣安陽公主入內覲見,拉開了「元壽之變」的序幕。
這一天,風雪帝京,落滿了宮城裡的紅牆綠瓦,紅梅吐艷,貞女樓上的銅鈴,響徹了整座皇宮。
安陽公主蕭如意,穿著錦繡華服,帶了公主儀仗,輦車壓過厚實的積雪,吱呀作響,一路上都見不到什麼宮女內侍,她覺得有些奇怪,便問隨侍的李由:「今日父皇召我進宮,是為了解決端安國那件事嗎?」
李由笑了笑,從口中哈出一片霧氣,遮住了他的面容:「公主切勿心急,等見到了陛下,您就只管喊冤,回憶往昔舊事,讓陛下記著這些年來是如何寵愛於您,準保沒事。」
「我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怎麼會呢?這不是有草民在么?」
等他們二人踏入宣政殿,卻只見文惠帝癱倒在龍椅上,張未名拿著參湯,著急忙慌地往他嘴裡灌,底下跪了一個她很熟悉的人。
「母妃!」
德妃見是蕭如意,一屁股跌倒在地,竟然驚恐萬分,連連擺手,尖叫著:「我不是你母妃!我不是你母妃!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蕭如意緊追兩步,握緊了德妃的手,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說胡話,但德妃一直躲著她,毫無尊嚴地在地上滾來滾去,頭上的髮飾散落一地。
性情本就暴躁的蕭如意忍不住怒吼道:「你在胡說什麼?!我不是你生的,還能是誰生的?!」
「孽障!」
文惠帝推開張未名,湯藥灑落在地,青瓷的湯碗在厚重的地毯上滾了許久,終於停在了德妃手邊。
「孽障!你是崔心這個賤人從農戶家中抱來的!朕的安陽,早就死了!死在三歲那年,才送到報恩寺就死了!」
蕭如意聽到這個驚天秘密,如遭雷劈,愣在當場,木木地看著地上哭泣不止的德妃。
文惠帝怨氣衝天,語氣十分兇狠,甚至不惜將不堪回首的往事掀開:「朕知道崔心與董丞有染,與許多朝臣有染,但朕得罪不起崔氏,得罪不起那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們蠅營狗苟,還妄圖控制朕的天下,朕就用一個女人將他們牢牢栓住,讓他們不敢不聽話!你們都是朕的棋子,都在朕的掌控之下!可安陽是朕的子嗣,這麼一個狗東西,竟然也敢冒充安陽,當了朕十多年的掌上明珠!」
蕭如意震驚萬分,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文惠帝會用「狗東西」這三個字來形容自己,也從未想過,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只是一個血統低賤的農戶女。
文惠帝繼續道:「怪不得你們兩個闖了這麼多禍事,不是我蕭家的種,終歸不是我蕭家的種!」
「不!父皇!我是安陽啊!我是您的女兒!」蕭如意崩潰大哭,跪倒在文惠帝膝下,拉著他的皇袍,不斷哭求著。
「滾!」
文惠帝一腳踹中了蕭如意的心窩,她滾出好遠,撞在了殿中的柱子上。
蕭如意吐了血,仍是迷迷糊糊的,還在叫喊者,執著地認為自己就是正宗的大端公主。
文惠帝突然焦慮地走來走去,口中念念有詞,說道:「這麼一說,那裴稹小兒可能也不是朕的種,朕要把皇位奪回來,朕要讓人殺了他!帶兵的……帶兵的……還有誰能用?讓朕想想……」
他想了許久,發現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能靠得住,而他曾經的嫡系崔氏和賀氏,一個抄家滅門,一個隨著皇后失勢,兵權全都被裴稹收回去了,更別說裴稹手裡還有元威、齊王和張溦三員大將,有王朗和謝平等有威望的老臣支持。
文惠帝瘋了,他想不到了,他想不到該如何反敗為勝,他的江山,正在向他擺手遠去。
「朕還有皇兒!」文惠帝靈光一閃,「張未名!張未名!去把淑妃扶過來,收拾點細軟,我們出宮,去新陽,我蕭綱是從新陽打到盛京來的,我就不信,打不了第二次!」
張未名佝僂著身子,十多年來,他一直是這副模樣,恭敬順從,不多言,卻能將所有的事情安排得妥妥貼貼。
「陛下,臣老了。」
文惠帝瞬間反應過來:「張未名!連你也要背叛朕嗎?!」
「陛下,臣真的老了,十七年前,臣就同您說過這句話,爭權奪利並非未名所願,臣這一生,只求有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休息休息,可這宮廷里的風雨,擾得人從來都不能好好休息。」
「張未名,朕可曾虧待過你?!朕對你掏心掏肺,就連賀氏,也不曾如此!」
「陛下,您對未名很好,可未名也把一生都還給您了。您知道,當年我愛慕著杜家的女郎,預備戰事一了,就去上門求親的。我也很喜歡孩子,可從那一天起,我註定就不能求娶心上的姑娘,擁有一個屬於我的孩子了。」
其實這背後,還有一段更令人心酸的故事。當時杜家女郎並不嫌棄張未名殘破之軀,仍舊願意嫁給他,但張未名不肯耽誤杜氏女,躲躲藏藏不肯見杜家來人,拒絕了婚事。杜氏女與他兩情相悅,見成親無望,鬱鬱寡歡,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你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柄,也有張溦這個義女,朕讓她破格當了將軍,你難道還不滿足嗎?」
文惠帝提起張溦,張未名倒是笑了笑:「是啊,阿溦成了將軍,真好啊!可她本來應該是個公主的,就如同安陽公主這般,受盡寵愛,張揚明亮,是盛京城裡最美最嬌的小女兒。」
餘下幾人皆是一震,這件事,可比安陽公主並非文惠帝親生更加令人震撼。
「阿溦她,就是前朝皇后杜氏的遺腹子。當時前朝已亡,先皇後為求自保,也為了保住杜氏滿門,謊稱新生的孩兒是皇子,瞞到了兩歲上,陛下您命我使計害死小皇子,我就連夜去了杜家。」
「杜皇后是她嫡親的長姊,杜夫人是她生身母親,那孩兒,本應是我的小侄女。我曾對不起她,若連這麼一個孩子都護不住,豈不是更加辜負了她的情深義重?」
「所以你也是裴稹的人了?」
張未名點點頭,還十分好心地補充道:「兩年前殿下第一次進京,就說出了我的秘密,這個秘密,我打算守一輩子的,連阿溦都不會讓她知道,我不能冒險。」
文惠帝接連受到打擊,已經無力說話,他的頭髮更加花白,身子也更加佝僂,顫顫巍巍地回到龍椅上坐下。
「裴稹呢?讓他出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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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耐心等待,還有兩章加一章番外。
因為本人實在是個感情戲苦手,這本書裡面的權謀占的篇幅較大。
但番外是感情戲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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