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玉郎

真假玉郎

蕭瑟秋風捲起地上枯黃的葉,翩躚如蝶,飛快穿過城門的風口,張溦穿著一身羽林衛的鎖子甲,腰間挎劍,一隻手扶著劍柄,另一隻手纏著細軟的馬鞭,剛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一個穿著全套鎧甲的中郎將拱手向她行禮,聲音洪亮:「稟將軍,東門無事。」

張溦點點頭,道:「我臨時起意,隨便走走,你們繼續戒備,若再有流民暴動,即刻鎮壓,不需要等京兆戍衛營來援。還有,接到線報,近期有賊人潛入京都,加強戒嚴,任何人的戶籍文書都要仔細看過,才能放進內城。」

羽林衛負責內城及皇城防衛,張溦被封為五品伏波將軍后,接管了東內城的戍衛。這差事極清閑,底下的羽林衛訓練有素,防衛部署又有定例,不需要多做安排,一般是世家子弟用來充門面的。張溦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義父,還有軍功在身,按理說不該如此,但是,她是個女子。

近些日子,京兆附近幾郡秋收不豐,年底磨勘,地方長官們更是變著法的找工事做,年輕壯丁們為了逃脫徵稅征役,常常拋家棄子,跑到外地做工,京都遍地都是達官貴人,機會自然是最多的,所以這幾個月有大量流民湧入京都,那狂妄無知的,更是常常成群結隊,想要混進內城。

張溦一向不與普通大家閨秀來往,就算不得不赴宴,也是坐在角落裡品茶,不怎麼搭理旁人。其他貴女也認為她出身不明,張未名雖為中常侍,可到底是個太監,張氏也不是什麼大族,人丁凋零,莫說是養女了,就是張未名的親生女兒,她們也不見得想要親近。不過張溦從不在意這些事情,獨來獨往,一個人也過得瀟洒。

王萱與元稚,曾與張溦見過幾次面,王萱也是常常坐在角落裡品茶的,兩人便相視一笑,默契地坐在一邊,不言不語,氣氛卻極好。張溦雖然不與京都貴女來往,嘉寧縣主的名號卻是如雷貫耳,她一直都對王萱很有好感,認為她博覽群書,溫和有禮,有大家氣象。王萱也十分敬佩她,覺得她武藝高強,堅韌大方,富有沙場謀略,不輸男兒。

忽然遠處一道黑影襲來,刺破濃重的晨霧,來到了東城門門口,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藍衣書生,再一看,是丞相府的玉郎王蒓。

他騎著一匹高大健壯的黑馬,身姿英挺,皎如玉樹,不負「玉郎」之名。王蒓將馬停在城門前,下了馬,從懷中取出丞相府令牌,交由城門將查驗。

「玉郎之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難為公子回回歸城都要下馬,配合下官查驗。」城門隨便看了看令牌,就還給了王蒓,這張臉他們都熟得不得了,因國子監在內城與外城之間,東門外不遠處,王蒓每個月進出內城數次,都是從東門過的。

張溦對王蒓不算熟,也不算陌生,但王蒓今日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一直微笑著,卻是一言不發,往日王蒓見了她,都會同她寒暄幾句,他的妹妹嘉寧縣主身體不好,因此很是羨慕她強健的體魄,總喜歡拿這事來調侃她。

「玉郎從國子監來?」張溦主動走上去,明知故問。

「嗯。」王蒓聲音有些低沉,沒有高低起伏,聽不出任何個人特質。以玉郎的教養,斷不會如此含糊不清地回答別人的問話,張溦立刻戒備起來,上下審視著王蒓,想找出他身上的不對,懷疑有人假扮王蒓,想要偷溜進城。

一陣清風拂過,吹散眼前的濃霧,也吹過來王蒓身上的味道,張溦嗅了嗅,眼神驟變,利劍出鞘,架在了「王蒓」脖子上。

「你是何人?!」

假的「王蒓」顯然沒想到自己如此精湛的偽裝,還是被人識破了,他迅速反應過來,用袖子一卷,拂開脖子上架著的長劍,後退數十步,想要騎上黑馬逃跑。張溦自然不會任由他格擋開自己的劍又上馬逃跑,立刻甩出金絲長鞭,「噼啪」砸在地上,幾個空中翻轉,飛身過去,阻擋他的去路。

只是這人與王蒓身形如此相像,假扮王蒓惟妙惟肖,恐怕來頭不小,一定要活捉了他,說不定就連王蒓本人,也在他手裡。

「束手就擒,還有活路!」張溦一邊高聲喊著,一邊與之纏鬥,這人武藝高強,張溦在軍中學的多是陷陣之術,單打獨鬥十分吃虧,幸好城門將們迅速反應過來,提著長矛上前支援,十數人才堪堪纏住了這賊人。

經過幾番激斗,張溦才佔據了上風,這人見自己不敵,急不可耐,想要擺脫眾人的圍攻,有些亂了章法,半刻鐘之後,終於被張溦刺中大腿,跪倒在地,被長戟團團圍住,動彈不得。

「說,你是何人?假扮玉郎潛入京都,有何目的?」張溦上前在這人的臉上抹了抹,露出他本來的面貌,這是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卻通過各種妝飾,生生化成了以俊美聞名於世,因風姿氣度出眾被稱作「玉郎」的王蒓,幾乎毫無瑕疵,尋常人一眼看過去,竟然不能分辨出來。

「我自問與王蒓已經別無二致,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藍衣賊人顯然不服,他引以為傲的易容術,竟然如此輕易地就被張溦破解了。更何況,他扮成王蒓之前,對他的一切都做了充分的了解,包括他的動作、神態、聲音,甚至於,王蒓右眉里藏著一顆小小的痣,他都按照原位畫出來了。今早霧濃至此,五步開外就看不清人的面目了,正是行動的最佳時機,不料卻碰上了張溦,功虧一簣。

「你扮得很像,單是看臉,我也信以為真,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什麼事?」

「玉郎出身琅琊王氏,不會用十兩銀子一錢的隱夢香。」張溦聞到他身上刻意熏過貴重的沉水香,底下卻摻雜著價錢中等,原料易得的隱夢香,這種香料,是助眠的,熏了一夜,就算刻意清洗過,也會染在肌膚上。王蒓那人,最是坦蕩無心,夜裡可不會睡不著覺。

沒想到竟然是自己的老毛病拖了後腿,那人低頭沉默半晌,頹喪下來,見他許久沒有動靜,張溦心道不好,趕緊上前捏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扭,將他的下巴卸了下來。

果然是訓練有素的刺客,任務失敗,立刻自盡,幸好他輸得冤屈,求生本能還在掙扎,心裡正糾結要不要咬破毒囊自盡,就被張溦發現了。

「玉郎是不是在你們手上?」回到羽林衛大營,張溦立刻提審此人,她已經派人到國子監和丞相府報信了,因為她懷疑,此人的目的絕不僅僅只有混入內城那麼簡單,他如此費心費力地扮演王蒓,自然隱藏著巨大的陰謀,說不定他的真正目的,就是作為國之柱石的丞相王朗。

張溦雖然和王朗更沒有什麼交集,但她十分欽佩王朗的為人,於公於私,都不能糊弄行事,使這位年過半百,還在朝廷中努力維持各方平衡的丞相陷入危險。

「啊!」燒紅的烙鐵發出「滋啦」一聲響,皮肉燒焦的味道瀰漫開來。

假扮王蒓的刺客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們計劃兩年,準備一年的「斬首行動」竟然會栽在一味香料上。

其實事情很簡單,有人提前防備,通風報信了。

這個人當然是裴稹。

藍衣刺客來自清河崔氏崔鄴訓練多年的家衛隊,專門有一個堂口,都是見不得光的刺客,是為了在必要時,直接除去崔氏的政敵,為崔鄴蕩平障礙。此次他奉命以王蒓的身份潛入京都,就是為了在王朗身邊安放通敵書信,作為日後告發他賣國求榮的證據,一次性扳倒整個王氏。

至於王蒓,他當然不可能一輩子扮演,時間一久,就會被人識破,到時候王朗定然會起疑心,最好的辦法,是用他們重金購得的一種失魂香,讓王蒓對這三天的記憶模糊起來,再通過催眠強化,將他在人前的行動灌輸給王蒓,使他以為自己病得迷糊了,真的擅自從國子監跑回了家。

這個計劃天衣無縫,原本。可惜這世上有一個早已知悉王朗被陷害的全部內情的裴稹,他派人送信給張溦,讓她加緊城門查驗,還讓人煽動流民擠進內城,引起混亂和注意,就算張溦沒發現,他還有後手,王朗家裡是絕不會出現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的。

最終,那刺客還是熬不住嚴刑逼供,對「斬首行動」供認不諱,簽字畫押之後,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活下去,立刻就咬舌自盡了。

張溦捏著供狀和用作陷害的書信賬本,手指忍不住地顫抖,心中一陣陣發寒。近來,隨著御史中丞裴稹在清河崔氏展開巡察,雪花似的彈劾奏章就落到了文惠帝案頭。裴稹能力出眾,且不畏強權,根本對崔溫明裡暗裡的威逼利誘毫不在乎,所呈訴狀對崔氏上上下下進行了徹頭徹尾的控告,觀其文字,便覺得崔氏在清河所為,簡直令人髮指。

朝廷中竟有這樣的蠹蟲,對崔氏所為視而不見,還是說,他們已經習慣了官官相護,早在利益遊戲中迷失了本心。

張溦將證詞收入懷中,提劍上馬,帶著人往城外奔去。不多時,她便找到了一座隱蔽的宅邸,先在外頭窺視了片刻,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戒備,於是放下心,一舉攻入。張溦等羽林衛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自然勢如破竹,直搗黃龍。

等她推開最後一間房門,看見房裡一身白衣,癱軟如泥的王蒓,終於鬆了口氣。王蒓瞪著眼睛,似乎神志不清,鬢角的發也鬆動了,垂下幾縷,較之以往風雅端方的模樣,多了幾分孩子氣。只是他如玉如松的風華,果然不是他人能夠仿效的,先前看到贗品,信以為真,這時再看到真人,卻覺得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就算一副「醉生夢死」的樣子,也掩蓋不了他獨特的風姿。

天底下,果然只有一個玉郎。

「王蒓?玉郎?」張溦試探著叫他。

王蒓望著她,還沒認出她,只傻傻地一笑:「啊?」

他剛從睡夢中驚醒,因為失魂香的作用,臉頰通紅,神思恍惚,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身在何處,又發生了什麼。

張溦竟覺得他有些可愛,伸手將他扶起來,道:「我是張溦,方才在東城門揭露了假扮你想要混入丞相府對王家不利的崔氏刺客,現在來接你了。」

王蒓身上沒什麼力氣,癱倒在張溦身上,靠著她的肩,可他已近成年身材,比張溦高了一個半頭,肩寬體重,雖然看著瘦弱,但也是常常騎射鍛煉的,一下子就把張溦壓得喘不過氣,勉強撐腰靠在了桌子旁。

「阿溦,你來了。」他口中念念有詞,不斷重複著這句話,聲調又低又軟,簡直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張溦平日混在軍營中,身邊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見了些正經的世家公子,也大概是肅穆謹言,並不曾見過他這般憨態可掬的公子,更何況,這人可是玉郎啊!以氣質高華、風度翩翩出名的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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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狀態不太好,大家見諒。這篇文中等長度,大概不久會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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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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