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你如玉
太子殿下回京,沒有先入宮請安,反而去了王家,參加嘉寧縣主的及笄禮,所有人都心領神會,等著一道賜婚聖旨,將這對天生龍鳳送作一堆。
連文惠帝都醋了:「阿衍少年風流,春心萌動,也是正常的,但好歹你父皇我還在宮裡等著你一個解釋,怎麼這麼快就破了西江府?你就跑去心上人面前獻殷勤……」
裴稹戴著太子冠冕,穿著玄色常服,躋坐在文惠帝面前飲茶,聞言長眉一挑,反問:「父皇覺得嘉寧縣主配不上兒臣?」
「倒也不是,」文惠帝嘆了口氣,「你我父子的眼光如出一轍,朕覺得嘉寧出身、樣貌、品行都堪當京都貴女之首,早就有了為你們賜婚的想法。前些日子朕還問過你母妃,她說你寸功未立,不宜娶妻,當立業再成家,這事也就耽擱了。」
文惠帝有了裴稹這麼個優秀的兒子,從前的怨恨偏執倒消退了不少,他曾對王萱有意,不過是看重她的身份,年老之人,美色對他來說也沒那麼重要了,當然是子嗣更緊要。現在他能夠坦然和裴稹談論王萱,也算是敢作敢當了。
裴稹放下茶盞,頓了頓,道:「母妃有她的考量,不過兒臣覺得,若要娶妻,定要娶一個自己喜歡,她也喜歡自己的,妻賢夫禍少,東宮太子妃,也不是人人當得的。」
文惠帝聽他這麼說,覺得很有意思,回顧他自己的一生,確實應了這句「妻賢夫禍少」,若不是賀氏善妒,他膝下也不至於如此空虛,還跟阿衍母子分離十多年。
「那阿衍可要朕為你和嘉寧賜婚?」
「不必了,父皇,若是她不願嫁我,卻礙於聖旨不敢不嫁,這世上豈不是多了一雙怨偶?」
裴稹回到東宮,聽完近期所有事情的彙報,略一思索,提筆寫下幾個命令,吩咐手下去做。等到了李由彙報,說出當日王萱落水之事後,裴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道:「這事你當機立斷,做得不錯,但聽你描述,這事好像並非德妃母子所為?」
李由當時就覺得奇怪,安陽公主十分信任他,若要行事,不會避著他。幕後之人並不想嘉寧縣主死,而是想把她推到文惠帝面前,這樣九曲十八彎的計謀,不是安陽公主想得出來的,德妃忙著給安陽公主求情,哪裡管得了這種事?想必她們只是被人利用了,用來製造一個文惠帝路過的契機。
裴稹冷笑一聲,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不論是誰,只要傷了皎皎,都不得安寧。
「好了,你先下去吧——」裴稹揮揮手,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以後,不要在嘉寧縣主面前出現了。」
英雄救美的橋段,註定只屬於他。
只是,那天皎皎收了他的印章后,並沒有留他敘舊,她神色懨懨的,不知為何,淚水比從前多了許多,裴稹總覺得她哪裡變了。
殊不知,陷入愛情中的少女就算天性再理智再堅強,也會患得患失,才會對他若即若離。
裴稹摸著下頜,打定了主意。
夜闌人靜,王萱坐在內室,依然睡不著,從琅琊回來后,盧嬤嬤已經不再貼身管著她了。
月光落進窗欞,王萱把裴稹送給她的雞血石印章拿出來,喃喃自語:「先生他對我從無隱瞞,王萱啊王萱,你已經明白了他的野心和抱負,知道他並非真正的太子,那麼,你的選擇呢?」
這條路兇險至極,先生一個人昂首前行的時候,會不會也有一點害怕?他能夠為了你放下所有,那你呢?你可曾對他敞開真心,可曾真正去了解過他?
王萱搖了搖頭,抱緊了自己的膝蓋,蜷成了一團。
忽然,清風吹開窗欞,碰倒了窗邊擺放的花瓶,王萱起身去關窗,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
月華如水,星光黯淡,成群結隊的螢火蟲飛舞在院中,星星點點,恍若人間仙境。
幽綠色的螢光里,站著白衣勝雪的少年,他提著一隻紗囊,裡頭裝滿了螢火蟲,便好似燈籠一般。
少年眸光閃爍,見了她,喜出望外,連忙奔過來,兩人站在窗里窗外,相顧無言。
「皎皎!」
「先生——」
聽著她柔軟的呼喚,裴稹的心也軟了下來,溫聲道:「今日你哭得太多,我實在不願再看見你的眼淚,捉了這些小東西來,討美人一笑,可否?」
王萱胸中漲滿了酸酸甜甜的感覺,面上卻要應承他的要求,笑靨如花。她目光流轉,看向別處,啞著嗓子道:「時候不早了,先生。」
「對,不早,還沒到三更天呢,那你怎麼不睡呢?」裴稹彷彿能夠洞穿她的內心,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偽裝。
「先生不會累么?從沭陽到京城,尋常也要半個月,先生快馬趕回來,不過用了十天,定是日夜兼程,阿兄一到家就睡得不省人事了,更不要說先生入宮覲見,還要抽空來探望皎皎。」
「聽見你的聲音,我就不覺得疲倦了。」裴稹半倚在窗台上,側身看她,將那螢火燈籠舉近了,湊到她面前,「皎皎,在我心中,沭陽與京都,不過一臂之距,只要有你在,我的心就在這京都方圓之內。」
裴稹向來如此,在她面前更是直白,每每都能叫王萱面紅心跳,不能言語,但那些輕巧的話兒,好似都融成了蜜水,化進了她的胸膛。
「先生,我有一句話想同你講——」
王萱的話還沒說完,裴稹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來兩個小酒罈,塞在她手上,道:「正好,我也有話同你講,自從我去了沭陽,方知飲酒賞月乃人生一大快事,咱們邊喝邊說。」
裴稹向她伸出手,王萱深深望了他一眼,終究還是走出了閨房,同他一道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王萱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好在她知道自己醉酒之後便沒了負累,能夠暢所欲言,所以抱著酒罈,灌了一大口下去。那酒出奇得苦辣沖喉,竟然是邊關將士們最愛的粗酒。
她咳嗽不止,彎下腰拍著胸口,說不出話來,裴稹伸手拉住她,輕撫她的後背,好讓她能舒服點。
烈酒入喉,王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眼前朦朧一片,只看得到她的先生,可她努力去辨認的時候,只能看清他那雙沉默靜謐的眸子,黑黝黝的透出一絲光亮,照在她的心上。
「先生,我很害怕。」
「嗯,我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知道必然荊棘滿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縱使千夫所指,於我而言,不過是一次失敗而已。皎皎,如果你不願捲入這天下紛爭,也不願看見我做出你不喜歡的事情——」
裴稹喉嚨里忽然傳出奇怪的聲響,陰沉而苦澀,卻只有一聲,很快便被他用飲酒的動作蓋過去了。
「我可以放手。」
他說。
無間地獄我都闖過來了,二十載風雪,孤寥餘生,當這世上不再有那個長寧橋頭的少女時,「裴稹」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他只為復仇而活,只因責任而生。
曾經失去過一次的人,怎會執著於擁有?
你不是我圈養的嬌寵,也不是提線的木偶,當我再次站到你面前,心中只有重逢的喜悅,而非褻瀆的欲.望。不論是前世的王萱,還是今生的王萱,都是一樣的性格,都有一樣的堅持,一如經冬霜雪后的焦骨牡丹。
她們是同一個人。
王萱愣了,昂起頭望著他。裴稹緩緩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她的臉頰,卻生生在半空停下,不敢再向前一步。
飛舞的螢光好似當年樊城不夜天的焰火,紛紛揚揚,落在兩人周身,冷冷的,小小的,一團微光,降落在裴稹指尖。
王萱忽然想起鍾靈對她說的那些話——她說她是「天底下最乾淨的人」,她說終有一日裴稹成為帝王,註定與她背道而馳。
她輕笑一聲,開口說了話,聲調軟糯而綿長,帶著酒醉的嬌氣:「錯了呀!錯了呀!她說得不對……世上哪有一直潔凈無塵的人呢?」
我平生無求,唯一沾染的塵垢就是你——欺君者,竊國者,圖謀天下者。
裴稹一頭霧水,也不知她在說什麼,只是一個眨眼,王萱突然站了起來,長袖一揚,雙手圈在裴稹脖子上,踮起腳尖,輕輕一跳,在他的鼻尖蜻蜓點水般吻過。
她笑眼彎彎,呵氣如蘭,明明矮了裴稹一個頭,卻是氣勢不減,威風凜凜,好似掌握了主動權,那雙明眸死死盯著裴稹,一字一頓地問:「先生,你不要皎皎了么?」
你能為我傾山倒海,我也能為你遮天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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