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玉

君子如玉

裴道如走過來,親熱地握住王萱的手,在她耳邊悄聲說:「其實本宮心裡最鐘意的,還是嘉寧縣主,你溫婉賢淑,出身又好,兄長也是個爭氣的,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只是——」

她等著被問「只是什麼」,卻等來了王萱一句:「貴妃娘娘說笑了。」除此之外再無他話,活像一隻閉了口的水蚌。

若不是她太心急,太依賴於個人魅力和話術,想要玩弄人心,也不會撞上王萱這麼一個剋星。

王萱自小便內斂少話,善於觀察外物變化,窺探其中事理,她不聲不響,就能將周圍人的意圖猜透,也曾有別的貴女想要與她相交,可被年幼無知的她戳破了畫皮,便氣急敗壞,再也不肯與她來往。尋常交往中,確實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王萱小的時候不懂這個道理,等王蒓發現她把接近自己的小姑娘都嚇走了,抱著她教了一個下午,才讓她稍微收斂一些。

元稚能成為她的閨中密友,反而是因為她通透明亮,有什麼說什麼,說什麼做什麼,從來表裡如一。

裴道如憋著一口氣,一定要王萱在她面前乖乖服軟,瞧了瞧外頭的日晷,已經到了正午時分,想必那邊的好戲,已經開鑼了。

王萱也沒料到裴貴妃竟然這麼有耐心,聊了半個時辰,等她飢腸轆轆了,才笑著同她說:「今日奇華殿有小宴,德妃約過本宮,你與安陽的過節,還是趁早解決,這便隨本宮一道,去奇華殿坐坐。」

這樣的命令實在奇怪,可王萱又怎能拒絕,只能任她推著,坐了輦車,一路向德妃的奇華殿走去。

蓬萊殿離奇華殿不過半刻鐘的路程,裴貴妃帶了左右兩列各十名宮女內侍,又有四名貼身宮女,浩浩蕩蕩二十多人往奇華殿去,若說奇華殿沒有什麼等著王萱,她都不信。

午時才過,奇華殿里卻是靜悄悄的,宮女們都消失不見了,連洒掃內侍都沒有。裴貴妃皺了皺眉,對身邊大宮女說:「這奇華殿的宮人好生沒規矩,翠湖,你記下來,晚間再論罪處罰。」

眾人在外殿站了一會兒,終於有德妃身邊的一等宮女過來請罪,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貴妃娘娘恕罪,不知貴妃娘娘駕臨,德妃娘娘身體不適,用過湯藥已睡下了,娘娘您……」

翠湖上前道:「滿嘴謊話!奇華殿上下宮人百餘,難道都和德妃娘娘一樣病重卧床了?昨日德妃娘娘還下帖子,請了貴妃娘娘今日小聚,怎麼今日就病了?」

「娘娘冤枉啊!德妃娘娘心善,用不著人的時候都讓大家休息去了,故此宮中無人。代月也只是奉娘娘的命行事,娘娘她確實睡下了!」

這個名叫「代月」的宮女口齒伶俐,反應極快,怪不得能成為德妃的心腹,王萱見過她許多次,常覺得此人是大材小用了。

翠湖不信:「宮裡的人怎會如此沒規矩?你這宮人,必是狡辯!」

裴貴妃揚手,制止了翠湖與代月的爭吵,道:「同為宮妃,理當互相照應,本宮也去瞧瞧德妃妹妹,看看她病得如何了。安陽公主事母至孝,想必也在奇華殿,嘉寧縣主正巧有事找她,你便帶路吧。」

代月啞口無言,就算她口才再好,也不敢違抗裴貴妃的命令,只得帶著眾人往德妃的寢殿去了。

富麗堂皇,輕羅軟帳,卻是空無一人。

裴貴妃似笑非笑:「如此大的動靜,德妃娘娘還未起身,想必睡得很熟。翠湖,你去請德妃娘娘更衣。」

翠湖正要掀開簾幕,進入德妃的閨房,代月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求饒。

「德妃娘娘和安陽公主在後面的貞女樓,賞太液池秋景!」

裴貴妃笑容更盛,如同華美艷麗的牡丹花:「哦?那本宮更要去看看了。嘉寧,你說,惡仆欺主,在王家是個什麼下場?」

這是逼王萱表態,懲罰了代月,她和德妃之間就更是死敵了。

「王家的規矩,怎能同宮裡的規矩相比呢?這惡仆撒了謊,也得要看她是誰的人,受了什麼命令,欺了旁人,倒也不算『欺主』。」

「嘉寧心腸好,願為這個賤婢開脫,本宮卻覺得,宮裡不能失了法度,本宮也不能失了威信。翠湖,將這個滿嘴胡言的宮人拖下去,賞五十杖,讓各宮的宮人們都來瞧瞧,欺君背主的下場。」

代月驚恐不已,掙扎著不肯就範,宮裡行刑,都是要赤身露膊的,她一個女子,被人當眾行刑,與賜死無異。

王萱雖然不忍,卻也沒有替她開脫,眼下德妃都不一定能逃脫裴貴妃的算計,她是德妃的人,本來就難辭其咎。

裴貴妃又帶著王萱往奇華殿後面的貞女樓而去,這裡林木高深,七層高的貞女樓掩映在樹木之間,只露出上面三層的尖兒,懸挂在飛檐上的銅鈴發出清越的響聲,驚飛了林中的鳥兒。

貞女樓在太液池畔,共七層,但只有下面三層有小廳和戲台,可供兩人觀賞小型的歌舞表演,三層向上,便只有四面敞開的窗,樓梯也僅容兩人通過。

這座小樓,是前朝大雍皇帝建給他最愛的容妃取樂的,因容妃太過貌美,皇帝害怕有人覬覦她,便命她不得走出寢宮一步,日常戴上面紗,又建了「貞女樓」,警告她守身如玉。

一行人走到貞女樓外,便聽見了清脆的竹笛聲,伴著少女肆意歡快的笑聲,頗有些靡靡之意。進去一看,安陽公主袒露衣襟,歪倒在小榻上,對面一張白紗屏風,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形,正在表演手影戲。

裴貴妃輕飄飄地呵斥道:「安陽,你實在太放肆了。」

蕭如意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神志迷糊,嘴角一直掛著詭異的笑容,望向裴貴妃的眼神一片空洞。

「誰呀?沒看見本公主正高興嗎?給我滾出去!」

簾幕後滾出來一個白衣男人,跪在地上埋著頭,王萱一眼便看出,那是李由。

「貴妃娘娘恕罪,公主她喝醉了。」

「堂堂公主,竟在自己母妃宮中尋歡作樂,還醉成這個樣子。還有,你是外男,如何能留在後宮,簡直是胡鬧!」

李由道:「貴妃娘娘誤會了,草民是公主隨侍,並非外男——」他的話還沒說完,眾人便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

王萱看見蕭如意握著酒杯的手顫抖了兩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安陽公主竟然也有害怕的一天,真是稀奇。

李由也看見了王萱,立刻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本來他守在貞女樓外頭,不知道德妃母女在做什麼,聽到外頭的動靜后,安陽公主慌裡慌張地從樓上跑下來,讓他想辦法打發了來人,可他也沒想到,來的竟然是裴貴妃和嘉寧縣主。

這樣一來,事情就複雜多了。

裴貴妃眼裡泛起興味,懶懶地揮了揮手,讓其他人退出這個擁擠的小樓,拉了王萱的手,道:「也不知這樓上風光如何旖旎,德妃妹妹到現在還不肯下來,嘉寧,你陪本宮上去看看。」

王萱的手被她鮮紅的指尖掐出淤痕,一時吃痛,將手縮了回去,裴貴妃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硬拽著她踏上了窄小的樓梯。

「樓上什麼人都沒有!」蕭如意一時著急,拋下了偽裝,驚呼出聲,「王萱,你不準去!」

裴貴妃身份地位都比她高,她支使不動,只能轉而攻擊王萱。

這件事,要是讓裴貴妃知道了,她肯定會稟告父皇,殺了母妃的!

裴貴妃站在樓梯上回首,腰肢娉婷,婀娜嫵媚,像是剝下了文雅畫皮的狐妖,一雙狹長上挑的眼睛,更讓人色授魂與。在蕭如意看來,她便是那作惡多端的妖精,恨不得生啖其肉。

翠湖上前,反手扣住了蕭如意,讓她閉了嘴。

樓上又傳來一聲巨響,好像是打翻了香爐,濃烈的龍涎香瀰漫開來,隔著小樓木製的二樓地板,似乎可以看見灑落的香灰,如同湮滅的塵埃,漂浮在半空中。

王萱的心突地一跳。

裴貴妃拉著她上到二樓,一丈見方的空間里只擺了一張雕花矮床,一張小几,一個很大的香爐,帷幔垂下來,遮住了床那邊的景象。

靡甜的香氣讓人很不舒服,德妃好像吃了什麼類似五石散的藥物,衣衫散亂,釵落鬢松,橫跨在一人腿上,那人身穿白色寢衣,身高肩寬,烏髮如墨,看起來是個年輕男子。

他渾身無力,正在努力將德妃推開,方才的巨響,恐怕就是他們倆纏鬥時造成的。

王萱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但她知道此事不妥,若傳揚出去,德妃只有死路一條,而她,因為窺破皇家秘辛,也只有「暴斃宮中」的命。

她轉過身去,正要閉上眼睛,就看見蕭如意十分勇猛地衝破了翠湖的桎梏,奔上樓來,險些將她撞出窗去。

「母妃!」

裴貴妃「嘖嘖」兩聲,德妃聽見聲音,終於回頭來看,見是裴貴妃,立刻嚇得魂飛天外,身體僵直。那個男人垂著頭,向某個地方看了一眼,攢起僅剩的所有力氣,推開德妃,向一側敞開的軒窗奔去。

他身形削瘦,卻並非文弱,就算是渾身狼狽,披頭散髮,也能看得出他風姿如玉,溫文儒雅,此時白衣翻飛,跳出窗去,如一隻絕望孤鳴的仙鶴。

王萱正在窗邊,聞見了男子身上濃烈香氣下掩藏的另一種味道,梵香清幽。

一雙慈悲溫潤的眼閃現在她眼前。

「不,那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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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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