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明珠#暗投的日常（四）

就這般,鑾駕一早出宮，路上一刻不曾耽擱的行了一整日，御駕便終於趕在日落之前行到了莊子上。

蘇明珠在宮人的攙扶下下了車，方一出來,便也覺著此處竟是格外的溫暖宜人，借著昏昏的暮色四處一瞧，在這兒,竟是連周遭的草木都還青青翠翠的,丁點兒沒有悲秋之相。

「當真是個好地方……」正瞧著，後頭車架上的方太后便也行了下來，牽著寶樂的手,面上露出了幾分愜意，幾分回憶：「上一回來，都已是十幾年前了……」

「母后。」兩人聞言,一併低頭叫了一聲,蘇明珠上前幾步,扶了方太后的另一邊的胳膊：「您若是喜歡,咱們便每一年都來這兒貓冬！又暖和又舒服，可比宮裡那地龍火盆烤的乾巴巴的舒服的多！」

一旁的寶樂第一遭來,面上也滿是新奇的神色：「這兒可真暖和。」說著小巧的鼻尖微微動了動,又皺眉道：「這是什麼味兒呀？聞著怪怪的。」

對著女兒，方太后仍舊是滿面的慈愛：「溫湯是會有些這火氣味道,待上一夜就也慣了,等住下來,母后帶你泡泡這溫湯，對你身子好得很。」

蘇明珠聞言也笑著應了一回：「沒錯，不光暖身，往水裡添些香香的花瓣，泡過了之後，身子都要滑嫩不少呢！」

寶樂睜大了眼睛，面帶期待之色，雀躍道：「咱們可以尋一處大池子，我想和母后與貴妃娘娘一起泡！」

「怎的還叫貴妃，該改口叫皇後娘娘，若不然皇嫂也成。」

蘇明珠笑著點頭，正要答應，一旁的方太后便先開了口，頓了頓，又繼續笑著道：「皇后還要陪你皇兄，可沒工夫陪你胡鬧！」

寶樂癟癟嘴：「皇兄與皇嫂天天都在一處呢，都不來尋我與母后說話了。」

原本以為貴妃娘娘回來之後，她便又能每日都有好玩的新鮮玩意呢，誰曾想蘇明珠這會兒卻是整日里只是與皇兄在一塊，寶樂很有些被落下的不高興。

蘇明珠聽著這話，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但是方太后，仍舊面帶調笑似的瞧了她一眼，笑眯眯道：「你皇兄與皇嫂帝后相合，這是好事。」

蘇明珠之前其實還有些擔心，她回來之後，會不會惹的太后不快。

雖然從前她與太後娘娘相處的還算不錯，但此一時彼一時。

那時候，她畢竟無寵，甚至與趙禹宸稱得上是相見兩厭，可現在，她回了宮，與趙禹宸琴瑟和鳴，甚至於趙禹宸因著她，不單將之前宮務府里採選出的秀女全都遣回了本家，甚至於，連與太后同出一族的方蕙心方姑娘都拒絕的毫不留情。

這世間，許多與夫君情分太好的妻子，都反而會因此與家中婆母不合。

更莫提趙禹宸身為帝王，難保太后不會因此能心存芥蒂，亦或者尋出什麼開枝散葉、傳承皇嗣的借口，斥責她妒忌不容人，甚至直接名正言順的插手給趙禹宸身邊封妃塞人。

蘇明珠雖然有自信，趙禹宸不會因著孝道便不顧他們二個之間的默契，她也並不會因著從壽康宮施加下來的責難，而動搖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但是太后畢竟是太后，那是一手將趙禹宸養大的嫡母，在他們兩個面前，天然有著身份禮法的威勢，若是當真有意做些什麼，到底會有些麻煩。

但叫蘇明珠詫異的是，她回宮之後，太後娘娘對待她的態度，竟還是一如往昔，丁點差別都沒有！

對於趙禹宸因著她，而宮中再不進其它新人的行徑，莫說阻攔了，甚至連一句詢問勸誡都沒有！活像是這實在正常的很，壓根沒什麼不對的一般！

還是上個月前，蘇明珠自個沒耐住性子，忍不住旁敲側擊的問了方太后一回。

太後娘娘這才滿面平靜的輕輕笑著，拿捏著分寸與她說了幾句交心的話——

第一，太后壓根便不相信身為皇帝當真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在她老人家這兒瞧來，如今他們新婚燕爾，正好的如膠似漆，蜜裡調油，這事正常的很，就是當初先帝那個嚴苛刻板的，也有初得新歡，連寵好幾月再不瞧旁人一眼的時候呢，就莫提當今陛下的性子了。

但是這一時的情熱總有退下去的時候，先帝時候，專寵時候最多的一人時將近三月，換到蘇明珠與趙禹宸呢？便是再長個十幾倍，算上他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又如何？十年之後，趙禹宸也才不到三十呢，這都是遲早的事罷了，她這會兒著急個什麼勁兒？平白消磨了母子情分。

二來，太後娘娘也看的通透，即便你與陛下當真能好上一世又如何呢？只要無礙家國社稷，無礙她與陛下的母子情分，無礙寶樂的前途地位，陛下愛寵誰便寵誰罷了，她何苦來做那個惡人？

按著方太后的原話，便是當初董淑妃那個表裡不一，處心積慮的想從哀家手中爭些宮權的貨色，哀家都安安穩穩瞧著陛下叫她蒙蔽了三年光陰了，更莫提，你的性子哀家打一進宮就喜歡，你們能帝后相合，放在這兒，只有高興的份兒。

說到最後時，方太后甚至還隱隱提點了蘇明珠幾句，叫她莫要因著這麼一時的情愛便無法自拔，提早便警醒著些，陛下到底是陛下，日後若是有了旁人，你也該提早有些準備。

對於太後娘娘的這般「通透，」蘇明珠除了震驚敬佩之外，便當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對於方太后最後的這一句好心勸誡，她也並沒有多分辨，只是心存感激，真心應了。

事後，蘇明珠回了昭陽宮內，閑話家常之時，也曾經將太后這一番話理了理，挑著告訴了趙禹宸幾句，讚歎著太後娘娘的通透平和。

但趙禹宸聽了之後，面色卻有些微妙一般，只是神色平靜的開口道了一句：「未曾動心用情，自然便能想的通透，過得平和，若換了寶樂，便是些許小事，母后也要思前想後，方寸大亂的。」

說罷，趙禹宸只低了頭，繼續平靜道了一句：「母后慈愛，我們都記在心裡，日後好好孝敬就是了。」

蘇明珠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時，便看見他站起身，忽的行了過來，認認真真的看著她，幾乎帶了幾分求肯似的的與她開口道：「朕不是父皇，既是已然約好只你一人，便決計不會出爾反爾，見異思遷。明珠，你可千萬不要學母后，也待朕這般通透平和！」

蘇明珠並不明白這句話里真正的緣故，但她當時只覺著趙禹宸的眼眸又黑又深，幼獸似的水汪汪，叫人瞧著心動，又莫名的想要伸手將他抱在懷裡拍上一拍。

「你想什麼好事呢！我當然不會了！若是你敢出爾反爾，梁王的下場你可還記得？就是你的前車之鑒！」蘇明珠當時也果然抱了他，非但一口答應了他的這請求，最後還又惡狠狠的威脅了他一通。

但趙禹宸聞言之後，非但沒有惱怒，一愣之後，反而在她肩頭十分高興似的悶悶的笑了半晌，最後才低低的道：「好。若是你變心，朕就只把你關起來，除了朕，誰都不許你見，非叫你再回心轉意不可！」

「呸！你才變心！」蘇明珠聞言只一把將他推了下去，兩人笑鬧起來，便也將這事拋到了腦後。

可雖不再提，但對於方太后這份善意的關心，蘇明珠卻也是當真細細的存在了心裡。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留心，看著太后與寶樂畏寒，便趕在她自個還壓根不覺著冷的時候，便與趙禹宸提議來著溫湯皇莊了。

這會兒聽了太後娘娘的這句調笑，蘇明珠只是抿了抿唇，笑著道：「今個兒太晚了，明日吧，等明個一早，我去與母后請安，也與寶樂說說話。」

眾人便這般一面說著，一面進了大門，等得進了莊子上的住處，天色便也徹底的暗了下來。

方太后便也沒再留人，囑咐幾句之後，便也叫他們夫妻兩個早早回去安置。

趙禹宸與蘇明珠一道應了，行禮之後，便相伴出了太后的住處，

回去的路上，趙禹宸親手提了燈籠，在一旁開口道：「聽太醫說，這地下而出的溫湯，多泡上一泡，通經活血，強身健身，朕還記著，蘇太尉與國夫人身上都有舊傷，這一次，朕也特意宣他們伴駕賜湯，約莫兩三日便能到了。

「一來，好叫太尉與國夫人，養養舊傷，二來，你也有些日子沒見過父母，正好趁著在莊子上的時候，能常常召來說說話。」

自從父親平定了梁王宮變，又被加封為定西王之後，便急流勇退，尋了箇舊傷複發的名頭，不問朝政，只整日的和娘親在府里「養傷」了，蘇明珠知道其中緣故，雖然思念家人，但自從回宮之後，卻也控制著一直不曾再叫蘇夫人進過宮。

未料到趙禹宸竟是連這個都替她留心記著，還特意作出了這樣的安排，蘇明珠的心下便是猛地一軟。

她借著夜色與衣袖的遮擋，偷偷的抓了抓趙禹宸的手心，忍不住低低的道了一聲謝：「多謝陛下，陛下，你可當真是世上最好的陛下。」

「不必言謝。」

趙禹宸的手心微微一頓，也輕輕的回握了她，因為怕被身後跟著的宮人聽見，也回得低低軟軟，像是在心田裡微微吹過的風：「你也是天底下最好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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