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四章
「明珠,你把那窗扇子略合上些,莫看是大夏天裡,才下了一夜雨,山裡頭也天涼的很,一大早的,當心吹得你頭疼!」
皇覺庵後山,抱月峰上,日頭才剛剛在山上爬出了半張臉,山裡頭還丁點熱乎氣都沒能泛得上來,踏著滿山的潮氣與微涼,一身利落騎裝的蘇夫人便已然很是準時的出現在了蘇明珠的小院內。
從窗戶內瞧見了外頭的母親,一身緇衣的蘇明珠便忍不住笑了,迎出來之後,又有些無奈:「您還知道下了一夜的雨?這麼一大早的從府里跑過來,路上滑上一腳可怎麼好!」
蘇明珠到了這抱月峰來也已有一月的功夫,自打她安頓下來之後,蘇夫人便一連多日,日日都是這般一大早的,便帶著護衛一路騎馬而來,先在這兒陪這她大半日,接著再尋出些一心禮佛的借口,去前頭皇覺庵里似模似樣的上香拜佛,轉上一圈,若是單看這幾日,只怕這滿京城裡,也再沒有人比蘇夫人禮佛更虔誠的了,來的多了,皇覺庵上上下下,都算是半個熟識。
蘇夫人這會兒卻只是一笑,話中元氣十足:「這算些什麼?你娘可是西北出身,世代的軍武傳家,跟著你爹殺戎狄的時候,連夜行軍都是常事,難不成還就因著下雨路滑,就不走了不成?」
蘇明珠總是說不過自個親娘的,聞言只得嘆息一聲,迎了蘇夫人進屋,便親手拿了木盆與帕子,從水缸里舀了些清水,叫蘇夫人先洗洗手臉。
「哎,看你笨手笨腳的,放著娘自個來!」蘇夫人利落的上前接過,口上也仍不停的一句句關懷道:「給你帶了家裡的松鼠鱖魚,一路上想著是晃的不成樣了,味應該還好,你趁熱趕緊嘗上幾口。還有,這幾日可還那些咬人的蟲子?昨夜下雨了,今個一放晴,那蟲子就越發多的,你啊,也莫要嫌那驅蚊的熏香燒著不好聞,晌午和夜裡睡的時候都點上,咬你一口又疼又癢,你也不是沒吃過教訓!」
廟中的日子,衣食住行,與後宮中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比起來,自然是顯得格外的清苦的,蘇明珠來的這個時候,正趕上了暑伏天里,雖然山裡會比京城涼快許多,但這山裡可沒冰盆冰碗,更沒有多餘的人能在旁邊守著扇風,正午時分,當真熱的蒸籠一般。
這倒也罷了,一日里最熱的時候也就是那麼一兩個時辰,只要老實在屋裡待著不動彈,忍忍便也能過去。
但這山中的蚊蟲卻是真的多,尤其她來得遲,此刻住著的這西廂房,朝向不好,又空置了多年,最是個各色蟲蟻的安樂窩,即便蘇家使了銀子,叫皇覺庵里已派了人清掃過一遭,熏了一遍,但卻也並不能根除,蘇明珠第一日來時,因著毫無準備,便叫不知是什麼的蟲蟻生生的咬了好幾個紅包出來,過了十幾日都沒能下去。
相較之下,諸如廟中沒有葷腥,整日的只能吃著些白菜豆腐,青燈古佛,日日抄經之類,倒只算是一些小事了。
「見過夫人。」
白蘭這時候也從外頭與山茶一道抬了一桶清水過來,看見蘇夫人後,一塊行了一禮。
蘇明珠見狀便連忙幾步行了過來,叫住了山茶想要抬桶倒水的舉動,只是笑道:「不是說了等著我與白茶去抬水的?你才多大,老抬這麼重的東西,當心不長個子!」
「哪裡能叫主子來?」娃娃臉的山茶卻不答應,只連連搖頭。
山茶如今才不過十三,雖說在宮女里,這歲數也十分常見,但到了這皇覺庵里,就顯得她小了些,更要緊的是山茶這姑娘一副娃娃臉,又還沒能長得起來個子,比白蘭還低了一頭去,不說會不會影響長個兒,只這麼兩個一高一矮的去抬水倒水,也是十分的不費力。
因此蘇明珠瞧見了之後,便一直不再叫山茶干這個,只自個與白蘭一道,她們兩個的個頭相仿,抬起水來省力,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山茶在宮中待慣了,看著叫她親自動手,便心下不安似的,總是不肯。
「行了你們都讓開。」見她們兩個還在不停推來讓去,剛剛坐下的蘇夫人「嗨」了一聲,幾步上來,只一隻手,便輕輕巧巧的提了水桶,仿若無物一般的灌進了水缸。
蘇明珠讚歎的拍了拍手,連連誇讚:「娘可當真厲害!我一個倒是也能提起,不過就沒您這麼輕易,等我多練一陣子,想來也能成!」
「呸,你練這個作甚麼?好好的姑娘,和娘一般練的手粗腿壯的,你當好看不成?你又不用上陣打仗去!」蘇夫人瞪了她一眼,聲音洪亮,說著又頓了頓,只等著白蘭山茶都出去之後,便又有些嘆息似的,壓低了聲音:「苦了你呢,也不知道在這廟裡,你還得住幾年……」
這皇覺庵可是有宗人府里的人看著,而蘇明珠乃是奉旨出家,為國祈福,不是來避暑享樂的。
就算身為當朝太尉的蘇家,行事之間,也並不能肆意,譬如大張旗鼓的往抱月峰上送東西送下人的事,就決計不能做,如蘇夫人這般借著來皇覺庵祈福的名頭來看看她,送些食盒熏料之類的小玩意便已算是極限。
但即便如此,落在蘇夫人的眼裡,自然便覺著這樣的日子,對於家裡自小嬌生慣養,捧在手心的明珠來說,實在是清苦的過分,太過委屈了。
蘇明珠倒是未覺著難熬,這會兒聞言便反而只是搖頭一笑:「這算什麼,我這會兒有白蘭有山茶,還有娘你每日過來,又是吃的又是用的,這日子哪裡委屈了!」
說著,見蘇夫人仍舊不放心的模樣,蘇明珠想了想,便又拉著母親的胳膊認真道:「一輩子都待在家裡,住在宮中,固然是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那樣和栓了金鏈子的鳥兒一樣的過著,又有什麼意思?叫娘您一輩子都住在後宅,整日的和那些夫人們一樣比著些家長里短,您不是也覺著沒意思嗎?」
蘇夫人聞言果然一愣,蘇明珠見狀便笑嘻嘻的晃了晃蘇夫人胳膊:「所以說啊,女兒這性子是隨了娘你的!」
蘇夫人接連養了三個小子,卻沒一個會撒嬌的,也只有明珠,心軟嘴甜,又最會哄人開心,這會兒聽著這話,蘇夫人果然忍不住的一樂,半是親近,半是埋怨道:「胡說,娘那是放不下你爹和你大哥,若不然,誰不願意安安分分的在太平地界待著!」
蘇明珠才不信這個,只父母回京之後見的這幾面,她便已經從母親口中不止一次的聽到了她埋怨京城憋屈,來往的夫人們也沒趣,還不如回西北去之類的話了。
不過蘇明珠倒也不多分辨,只是笑了笑。
「你出宮便罷了,娘也覺著天家那規矩著實太多,連進去看你一回,都得先論皇家尊卑,再論母女情分,不是咱們這樣的教養能守得住的,受寵時還好,什麼時候變了心,隨便哪處犯個錯,便都是要命的事,不瞞你說,娘每次進宮,都得提前好好想想,唯恐哪處做的不到,再給你添了麻煩!」
自個養大的閨女,蘇夫人如何看不出她的敷衍?說罷這個之後,也是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只是這好容易出來,你日後還想怎麼著,當真要滿天下的四處亂跑不成?」
蘇明珠聞言愣了愣,一時間竟沒能說得出話來。
蘇夫人見狀就十分擔憂的皺了眉頭:「你這孩子,從小就愛收羅那些各地的畫卷遊記,嚷嚷著什麼不親去看看,就是白活了這一世,你也不想想,人離鄉賤,這人啊,出了門去得有多難?也個沒人陪著,就你一個,出了事都沒人知道的……」
蘇夫人分明是個進能戰場殺敵,退能大棒教子的巾幗女將,但對著女兒的時候,卻又和每一個擔憂子女的慈母並無什麼差別,一件事說起來,也是可以絮絮叨叨,一句不停的念叨個許久的。
蘇明珠開頭還只是笑眯眯的聽著,直到聽見了母親說道「也沒個人陪著」這一句,心中便好似忽的想一動——
曾已何時,也是有人和她一起念過遊記的,此刻想來,彷彿看得是描繪位於康梁,有天下第一樓之稱的翼然樓,不是常見的那些辭藻華麗,四平八穩的詩詞駢文,那作者名不見經傳,寫的遊記也只是平鋪直敘,毫無文辭修飾,但也正是因此,卻顯得格外的平實且真實,細細的描述了翼然樓,從一日早晚到一年四季的美景變化,又毫不吝嗇的誇讚了樓下堪稱百年老店的豆腐坊,豆腐仔入口即化,咸香滿口,賣豆腐老闆娘的吳儂軟語更是溫軟甜糯……
那一幕幕描寫的,生動鮮活的好似就近在眼前一般。
當時她看著滿心讚歎,便忍不住的說了一句:「紙上得來終覺淺,總有一日,得去親眼看看才不枉此生!」
聽了這話,一旁那個眉清目秀,漂亮到過分的小玩伴便說得格外的認真:「太傅說,為君者,當胸懷天下,不可只顧一己享樂。」
只不過才剛剛說罷之後,還沒等她反駁,便又繼續道:「但是如今情形不同了,若是我日後被廢……」到底是年紀小,雖然已過了這麼久,但提起這事來,卻還是忍不住的滿面落寞,抿了抿唇,才能接著說了下去:「等你我都長大了,那我便陪著你一起去看,請你去吃這入口即化,咸香滿口的豆腐仔可好?」
她當時瞧著對方提起被廢,便顯得格外可憐兮兮的模樣,忍不住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那可不成,是你陪著我去,哪裡還有叫你請我的道理,你陪我去翼然樓,到時候,我定然請你嘗遍了康梁美味,一言為定,你可一定要記住啊!」
當時,小小年紀的趙禹宸似模似樣的瞧她一眼,彷彿什麼對她這叮囑十分不滿似的,氣呼呼的鼓了面頰:「君子一諾千金,當然不會忘!」
可是才想到這,不期然間,蘇明珠便又忽的回想了臨出宮前,趙禹宸在龍武門上對她的質問:「你胸懷錦繡萬千,生於大燾,又是這般的出身經歷,難不成,便當真只是為了青燈古佛,仰仗家中餘蔭逍遙一世的不成?」
想到這句話,蘇明珠便微微皺了眉頭。
若是可以,她當然也不願意只單純當這麼一個憑藉著家裡的錢財,遊山玩水的廢物的,可是不然呢?身為女人,若是不這般,便只剩下了守著三從四德,生兒育女,和這般仰仗家中餘蔭逍遙一世又差了多少?
她總不至於憑著上輩子的經驗,搞發明,搞創造,提高社會生產力吧?
呸,她倒是想,可是哪裡有這樣的條件,是嫌蘇家被先帝忌憚的還不夠不成?
一念及此,蘇明珠便忍不住的撇了撇嘴——
你說是倒是輕巧,哼,還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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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作者這兩天的狀態都不太好,更新都比較遲了,小天使晚上不用等,一早起來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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