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一)痛癢
「娘娘心下是心疼您的,只是這等國事,太后也是在是插不得手,不過您也不必太著急,刺客這事兒,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必有蹊蹺,娘娘說了,您便先在這行宮好好住下,陛下是明君,定然不會冤屈了忠臣。」
太后所住的沁芳殿外,半屏扶著蘇明珠一路送到了宮門口,口上也是這般不停安慰著。
雖然這話說的處處體貼,但對於她的「求肯,」方太后除了吩咐宮人好好服侍著,將她在行宮內住了下來之外,對於趙禹宸那邊,卻也一直只是愛莫能助,只能叫她不必多心,等著便是了。
對於太後娘娘這樣的反應,蘇明珠其實是早有預料的,太后在先帝手底下過了多半輩子,雖然貴為國母,也仍舊是打骨子裡刻出來的謹小慎微,以太后的性子,莫說只是為了她,即便是為了正經的母家方侯爺,恐怕也不會仗著母子情分,便去強逼趙禹宸什麼。
若是沒有父親與陛下兩廂下的心存默契,亦或者趙禹宸當真疑心了蘇家,蘇明珠或許還會對太后的這般決定滿心焦慮。
但既然如今只是做戲給梁王看,蘇明珠對此,心下非但不急,反而滿是故意欺瞞太后的心虛與愧疚。
不論如何,太后雖然天性謹慎,但對她還當真已經很是照顧。
畢竟細論起來,太后與蘇家並無什麼淵源,她也不過曾經在宮中孝敬過兩年的情分罷了,只靠著這分內的孝敬,在她已經出宮,蘇家還牽扯到行刺君王的大逆之事上時,太后還能留了她在行宮住下,且特意叫半屏替她上下敲打了一遭,不至於太受了旁人冷眼。
單這一樁事,她就應當心存感念才是。
「是,多虧了太后慈愛,若不然,我當真是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姐姐千萬代我叩謝娘娘。」
因著這個緣故,蘇明珠雖然因著要故意做戲,不敢表現出她的愧疚之意,但此刻對於半屏的叮囑,卻也認真的一句句應了,又再三的表達了心底里對太后照料的感激,又過了半晌,方才起身去了。
從太後宮里走出來之後,蘇明珠也沒有回去,而是先去了行宮最角落處,由龍羽衛所看守的父親住處,進去說了幾句話,便滿面哀愁的行了出來,又轉道去了趙禹宸所住的寢殿。
這帝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見著的,蘇明珠到了門口,似模似樣的從懷裡掏了一小錠銀子,託人通傳,之後又耐著性子在外頭等了足有多半個時辰之後,才有一個小內監滿面嫌棄的出來,召了她進內。
只是剛一進內門,這小內監就立馬換了一副殷勤討好的面孔:「主子恕罪!都是為了作給外頭的人瞧的,陛下打一早就已在等著您,已催了好幾次,著急的很了。」
這個正是之前在抱月峰下,特意坐船過來與她傳信,魏安的小徒弟喜樂。
蘇明珠當然不會在意他方才故意的冷臉,聞言只應了,又問了幾句,便也一路行到了殿內。
喜樂說的沒錯,趙禹宸看起來,的確是有些著急的樣子,這麼熱的天,沒有安安生生的坐著,而是正在殿後廊下不停的繞來繞去。
「陛下?」蘇明珠愣了一下。
看見她之後,趙禹宸轉頭緩步行了過來,面上倒是還帶著笑:「可算來了,可用過早膳了?昨個剛送來的鮮果子,朕叫他們在涼水裡湃了,特地給你留著,且先嘗嘗,開開胃,也省的正經用膳時候總是沒胃口。」
雖然趙禹宸對著她時,神態話語都十分平靜甚至溫和,但蘇明珠卻不知為何,以她對於趙禹宸的了解,總覺得趙禹宸像是在忍耐什麼一般,帶了一股隱隱的焦躁。
她想了想,細細的在趙禹宸身上打量了一圈,掃過了他抿的緊緊的嘴角,最後便將目光放到了他還露在頭,還纏了繃帶的受傷右臂上。
看到這個,蘇明珠便也有了些猜測,開口問道:「陛下怎麼了?傷口難受?」
像是沒料到蘇明珠竟是一眼就瞧了出來似的,趙禹宸聞言一愣,接著便忍不住的低頭笑了笑,這一次的笑容便顯得真心且高興了許多,簡略道:「是有些,倒算不得什麼……」
蘇明珠哪裡會信這種明擺的敷衍,聞言上前,又仔細問了一遭,這才知道,刺客的箭上淬了毒,之前沒有排乾淨時,有麻痹的效果,壓根感覺不到疼痛。
但是這幾天,毒漸漸排了出去,麻痹效果便也沒有了,自然就重新疼了起來。
按著趙禹宸的說法,這疼的倒不算是十分厲害,忍忍便也就過去了,只是略好了一些后,打從今早開始,傷口便開始一陣一陣的癢了起來,且還越來越是厲害,偏偏太醫特特囑咐了,一定不能抓撓,只能靠自個忍著等它過去。
這疼痛,只是不是十分劇烈的,倒是還能忍上一忍,可是這一陣一陣的癢,就實在是太磨人,即便是趙禹辰這等素來隱忍自律的,剛才也實在是忍不住,煩躁到在後廊上繞圈疾走了起來。
她平日里便是叫蚊蟲咬上一口,且不許觸碰抓撓,都已足夠叫人難受,更莫提趙禹宸這會兒還是中毒,那癢的還要比這種更厲害幾分。
單是想一想,蘇明珠便忍不住的皺起了眉頭。
「只能這般硬忍著不成?沒了旁的法子?」蘇明珠拉了趙禹宸在殿內坐著,開口問道。
「葛太醫倒是給開了方子,只是沒什麼用,反而白喝了那苦汁子。」趙禹宸搖搖頭,接著看見蘇明珠的面色,又笑著安慰道:「沒事,你既是來了,陪我說說話,我想想旁的,便覺著也沒那麼難受了。」
「哪裡有硬忍的。」蘇明珠想了想,又關心道:「必得這麼綁的嚴嚴實實的嗎?豈不是更難受了,若是解開,拿扇子扇著,是不是要輕快一點。」
這個倒是可以,便是不為了這個,這麼大暑熱的天氣里,為了防止傷處潰爛,太醫也是會常常解開給換藥的。
聽了蘇明珠這建議,趙禹宸便很是聽話的當真解了右臂上的繃帶。
蘇明珠起身,看了看傷處,隔了這幾日,傷口的腫脹消了下去,只一道口子仍舊大咧咧的敞著,不知是傷口本來就如此,還是塗抹的傷葯,又是紅又是黃的,瞧著仍然很是可怖,丁點沒有要癒合的跡象。
在蘇明珠這般專註的目光下,趙禹宸似有些不自在的躲了躲:「污穢的很,別污了你的眼。」
蘇明珠自然不會覺著傷口污穢,只是她知道發癢這事越是在意,就越是覺得厲害難受的,因此便也沒有一直盯著不放,只是吩咐吩咐人去新端了冰盆與摺扇過來。
扇風這活兒,倒不必蘇明珠動手,自有一旁魏安識趣的上前,拿了扇子在冰盆上頭一下下的扇著。
「這樣可好些?」蘇明珠面上還有些擔憂的神色。
趙禹宸只是搖頭:「當真無事。」
他這話倒不全是安慰,或許是心神轉移了的緣故,自從明珠來了之後,只是剛與她說了幾句話,這折磨了他一整日的痛癢就好似忽的遠去了許多。
等得在她滿是擔憂的目光下解開了布帶,又有涼扇合著冰上的涼氣,一下下送到傷口處,那原本的難過,便好似也一下下的消弭了許多了一般,只要看著眼前的人,看著明珠滿面的擔憂與牽挂,他非但不覺難受,甚至於,心底里還泛出了幾分甜絲絲的味道。
「也只有你是當真關心我。」趙禹宸卻只看著她,微微低眸,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神情認真,
蘇明珠只開口道:「這是什麼話,世間關心陛下龍體的人,不知多少,便是挨著數,也輪不著我的。」
趙禹宸聞言一頓,心下卻是暗暗搖了搖頭。
關心他龍體的人自然不少,那他們都關心是帝王,若他不是大燾皇帝,而只是一個無權皇子,更甚至是一介布衣,眼下這些圍在他身邊的人,便會瞬間如鳥獸一般,散的一個不剩。
但唯有明珠不同,他心裡清清楚楚的知道,也只有明珠,心中在意的只是他趙禹宸本身,即便他不是帝王,明珠也會擔心他的傷處,想法設法的為他緩解此刻的難過。
事實上,若是他不是帝王,明珠對他,反而會越發的親近關懷,因為只有明珠,才是真心的喜歡在意他這個人,而不是那些外物。
自從被雷劈出了讀心術,他已然知道真心難得,但直到明珠當真立了宮之後,他才又漸漸的明白了,明珠的這一份真心與在意,所能給予他的,事實上,要比他之前所以為的還要多的多。
而明珠此人,雖外表看似明媚似火,但心下卻最是個薄涼如冰的,她見識過大千世界,故而並不拘泥於這小情小愛,即便對他有心,卻只因著他的帝王身份與從前行事,便毫不猶豫對他撒手不理。
明白了這一點之後,他恍然無奈之餘,卻反而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原該如此的念頭。
歷來身為君王,為求賢臣名士都需禮賢下士,千金買骨,更莫提,這那可是明珠。
從前是他想的簡單了,看輕了明珠,也看輕了這獨一份的真心,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事實上,雖說不該,但他私心甚至都有些慶幸起了梁王安排了刺客,又構陷於蘇家這一樁事,若不然,他與蘇明珠,此刻還不能這般親近。
一念及此,趙禹宸的星眸都好似更亮了一些,他頓了頓,低頭斂去了面上的神色,才又抬頭,伸手將案上裝了果子的瓷盞推了過去,又笑道:「你不必憂心,用些果子,略有些酸,正好能爽口開胃。」
蘇明珠點頭應了一聲,起身伸手拿了一顆貢橘,還未剝皮,便聽見對面又開口道:「今日,你多待一陣子可好?有你在一處說說話,我便覺著,傷處也不太難受了。」
蘇明珠聞言回頭,便瞧見年輕的帝王微微仰頭,面色還帶著憔悴,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倒彷彿帶了幾分求肯似的。
她的目光偶然間落在了趙禹宸隱隱泛白的唇色上,心下卻是忽的想起了前日那意外的碰觸。
那觸感既濕且潤,冰粉蛋羹一般涼滑,想到這,她的手指忍不住的微微動了動,直到鼻端聞到了橘子的清香氣味,才發覺指尖竟已陷進了橘子果肉里,回過神,她收了手,有些慌亂似的移開了目光,只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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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喜歡
「哈,你又輸了!」
殿內青紗窗下,蘇明珠將手上的白玉棋子利落的擺到了棋盤上,伴著這一聲清脆的聲響,她微微抬唇,笑靨如花:「還要再試試不成?」
「當然要試。我已看出來了,明珠你棋藝不算上佳,只是棋路實在清奇。」棋盤對面的趙禹宸抬眸一笑,聲音低低的,卻時格外平靜愜意的模樣:「只要我就這般日日與你手談幾局,待有一日,能摸清你所有棋路,便是某轉敗為勝的時候了!」
「哼!說大話誰不……」蘇明珠哼笑抬頭,正想再繼續說些什麼,一眼瞧見的窗下天光里的趙禹宸,卻又忽的一頓。
因著傷臂還露在外頭,為了方便,趙禹宸只穿了身去了一條胳膊的素色中衣,一頭鴉羽似的黑髮也沒束冠,而是鬆鬆的用上好的絲帶綁了,垂在肩后,只鬢角散下了一縷在面頰,更襯得他若冠玉一般的透徹白凈,只是嘴唇與面頰都是淡淡的,毫無血色,便不太像是權貴世家的閑散公子,一眼瞧著,竟有些凄凄慘慘的模樣,叫人瞧著可憐。
六歲時候的蘇明珠,就是因著不忍心看見一個唇紅齒白、圓眼星眸,娃娃似的小男孩被小草蛇嚇的滿面無措,這才主動上前,招惹了他。
而同樣的緣故,此刻看見了這樣的趙禹宸,蘇明珠張張口,也忽的發現她好像有些說不出太過分的惡言來。
她頓了頓,最終卻只是扭頭嗤了一聲:「我又不是傻子,棋路都叫你摸清了,就再不與下棋不就成了?」
雖然口氣仍舊不是十分良善,但是說出這樣的話來,某種程度上,也就代表著,她已經承認了等待多下一陣子,被摸清棋路之後,趙禹宸便能贏過她的話頭。
趙禹宸聽出了這個意思,一愣之後,便也忍不住的一笑。
只是他怕明珠瞧見,卻也沒敢笑的太明顯,才剛剛彎起了嘴角,便輕咳一聲又收了回去,不及細想,一句彷彿已說過了千百遍的話,便格外順暢的從他嘴邊說了出來:「明珠你當真是又漂亮又聰慧。」
這話一出,兩個便都是一愣。
這句話不是沒有緣由的,他們兩個曾經在蘇府剛剛開始相伴玩鬧之時,明珠就嫌棄過他太過刻板,連一句活躍氣氛的話都不會說,悶也悶死了。
「什麼叫活躍氣氛的話?」當時的趙禹宸聽了便只鼓著圓乎乎腮幫子,問的一本正經。
蘇明珠看著他眉清目秀的模樣,便忍不住的笑嘻嘻道:「就是你誇我的話!譬如說,你和我在一處高興的時候,就誇我說——明珠你當真是又漂亮又聰慧!」
趙禹宸聽著這話,卻是忍不住的笑出了聲來:「你可當真是不知羞,哪裡有自己這麼誇自己的?」
「我這是在教你呀!」小明珠卻壓根不在意,連連催促道:「快,你說說試試呀。」
小小年紀的趙禹宸活了六年多,卻還當真沒說過這麼直白且熱烈的話,他張了口試了試,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可偏偏明珠催的厲害,半晌,他只好折中誇了一句:「明珠你……你當真是秀外慧中!」
可明珠哪裡會滿意,聽了之後,卻仍舊搖了頭振振有詞道:「這樣不成的,你聽聽啊——」
「小殿下你才貌雙絕。」她先平鋪直敘的說了這麼一句,接著又雙手撐著小案靠了過來,微微上挑的眸子閃著燦人的亮光,盯著他,只說得真摯動人:「禹宸你當真是又好看又厲害!我天底下最喜歡你!」
「你自己說說!這兩句誇,你哪一句聽得更開心些?」
自小在宮人嬤嬤手裡長大的趙禹宸何時見過這個?只叫這一句話誇得差點話都說不出來,耳朵紅紅的低了頭,過了半晌,才終於低著聲音,格外努力的也諾諾回了一句:「明珠,你……你當真是又漂亮又聰明……我,我……」
只是那一句「我天底下最喜歡你,」卻是不論對方怎麼調笑催促,也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好在明珠也不是必得較真的,見還長著些孩子氣娃娃臉的小殿下只急的連汗都滲了出來,偷笑之下,便也略了過去,權當他已經說過了一般,格外順暢的笑哈哈接了一句:「好呀,我也最喜歡你啦!」
只將小小年紀的趙禹宸的窘的面上更紅了一些,燒熟的蝦子也似。
只不過,雖然沒能完全說出口,不過有一便有二,一旦有了第一遭,原本覺著實在粗莽且失禮的話,再說起來便莫名的順口了起來。
尤其是跟著蘇明珠這般全不將禮法規矩放在眼裡的人,不過半個月功夫,這一句「又漂亮又聰慧,」當初要十分努力才能說出口的話,他竟已能說的不假思索,比用膳喝水都隨意些。
當然,有時是真心,但更多時候便如此刻這一句一般,是故意的戲言調笑。
只是小孩子的忘性大,這一句相互誇讚的話,他們兩個相互說了一兩月的功夫,便不復當初的有趣新鮮,漸漸的便換成了旁的。
原以為早已忘到了腦後的事,不期然,竟是就又這般重新翻了回來。
聽著這一句話,蘇明珠一時間有些恍惚。
趙禹宸回過神后,也是有些說不出話來,一時間竟是一派沉默。
兩個人正面面相覷,啞口無言的時候,湊巧門外的魏安低頭行到了木槅扇外頭,很是時候的躬身開口道:「陛下,龍影衛周統領求見,說有關梁王,有事要與您稟報。」
聽見是這樣的正事,蘇明珠便順勢站起了身,打算識趣的避讓出去。
只是還沒等她開口,趙禹宸卻又忽的拉了她,只開口道:「沒什麼你不能知道的。」說罷,才朝魏安道:「宣。」
趙禹宸的這話並沒有十分的可以鄭重,說的輕快隨意,渾然不當回事一般,但卻正是這種隨意,又透著一股天經地義的不容置喙。
蘇明珠聽著,心下便又是一頓,張張口,眸中微微閃過一抹詫異的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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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蘇明珠(笑嘻嘻):「殿下又好看又厲害,我最喜歡你啦!」
六歲趙暗投(臉紅紅):「明珠又漂亮又聰明……我,我……」(心裡偷偷超小聲)我也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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