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

木門另一邊，小樹林中。

木門關上之後，吳寶低頭看著自己腳旁裝滿糧食的袋子和拎在手裡的糖鹽，久久沒回過神來。

她剛才真的見到了神仙，漂亮的仙女姐姐不但給她吃了從沒見過的食物，還送了她許多糧食和鹽糖。

有了這些，她就能給自己贖身，還能讓家人不再餓肚子，過上好日子……

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讓她明白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覺，是真的……

吳寶秀突然蹲下，盯著地上的五袋米捂住嘴開始無聲流淚，越哭越大聲，最後她乾脆坐在米袋上，痛痛快快哭個夠。

眼淚沖洗掉這段時間的顛沛流離，也沖淡了被賣|身為奴的心酸。

等哭夠之後，吳寶秀抬袖一抹臉，仰頭看了看天色，時間不早了。

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吳寶秀起身去旁邊折了根粗樹枝，然後彎腰刨起坑來。

等天亮之後，吳寶秀準備去城門口找父母，這麼多糧食，她既搬不走，也不敢搬，所以得把糧食留在這裡，等找到父兄之後，再讓他們一起來搬。

這幾袋糧食就是吳寶秀的救命稻草，她不敢疏忽，埋頭挖了一個很深的坑后才停下來。

把糧食推到坑裡，吳寶秀又在上面小心地埋上土。

為了進一步遮掩，她還在土面上仔細的鋪了一層落葉。

等她做完這一切，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再三確認自己做好記號之後，吳寶秀攏了攏衣服，一屁|股坐到埋糧食的地方，抱著膝蓋準備小憩一會兒。

一晚上情緒大起大落，實在是讓吳寶秀耗盡了精力，坐下沒一會她就睡著了。

因為心裡記著事情，吳寶秀睡夢中也不踏實，天剛蒙蒙亮，她就醒了過來。

在埋糧食的地方轉了兩圈，吳寶秀摸了摸懷裡特意留下來的一包糖，定了定神，抬腳往城外難民聚集的地方走去。

…………

城外聚集的難民看起來比昨天還要多一些，這些難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因為連日的奔波，所有人面上都帶著疲憊滄桑和絕望。

吳寶秀雙手捂著胸膛，在人堆之中小心尋找著家人的影子。

一路走來，吳寶秀護著懷裡的糖，只要別人的眼光在她身上多停一秒，她都會下意識崩緊了神經。

好在吳寶秀運氣好，找了沒多久，就讓她看到了自家熟悉的小推車。

逃難的時候，家裡能帶的東西都帶上了，為此吳寶秀做木匠的兄長還拆了家裡的木門做了一個小推車。

最先發現吳寶秀的是她的弟弟——吳寶雲。

小孩子不禁餓，雖然家人的糧食都是緊著他吃的，但是現在時局艱難，哪怕有女兒賣|身留下來的糧食，每天吳母也只會抓一把糧食下鍋。

一把糧食混著米湯，分量也只夠一家五口人剛好覺得肚子里有點東西，不會餓得慌。

吳寶雲實在餓得睡不著，所以是一家人里醒得最早的。

看到姐姐，吳寶雲興奮的叫道：「二姐！」

隨後他又轉身去搖母親：「娘，娘，二姐回來了，二姐回來了。」

吳寶雲今年已經六歲了，雖然年紀小，但他也不是什麼都不懂，昨天二姐被人帶走，家裡就有糧食下鍋了。

這十幾日，吳寶雲沒少聽一起逃難的人說賣孩子換糧食的事情。

昨天二姐不見了後娘哭了一天，那是小小的吳寶雲心裡就明白了，二姐應該是被人買走了。

原本以為自己以後永遠都見不到的二姐突然出現，吳寶雲喜出望外，要不是太餓身上沒有力氣，他肯定要原地蹦兩下來表達自己的興奮。

吳寶秀的娘吳齊氏聽到兒子的聲音連忙睜開眼睛，其餘人也醒了。

看到女兒之後，吳齊氏又驚又喜：

「秀妮？你怎麼回來了。」

問完之後，她也看到女兒謹慎的模樣，她本能一把拉過女兒，讓吳寶秀躲在自己身後。

吳齊氏低頭看女兒，張了張嘴，艱澀開口問：

「你是偷跑回來的？」

見女兒點頭，吳齊氏忍了許久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摟著吳寶秀開始哭：

「我可憐的秀妮啊……」

見吳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吳父連忙壓低聲音提醒她：「你再哭就把人招來了。」

他們收糧食在前，女兒偷跑在後，哪一點理都不佔。

要是買家找過來，女兒不死都要脫一層皮。

吳寶秀的大哥吳寶木在旁邊抹了抹臉，眉宇愁苦，眼神卻堅決：

「既然小妹回來了，那我們把糧食退了。」

作為家中長兄，小妹昨天走了之後，吳寶木既後悔又難過，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們不應該把小妹賣了換糧食，他們是一家人，反正老天爺不給人活路，還不如一家人死在一起算了。

吳父聞言嘆氣：「這肯定行不通，糧食我們昨天已經吃了一些了。」

「那怎麼辦？」

吳寶木不想小妹再被人抓回去，這逃跑的丫頭被主家抓回去了會有什麼後果，不用想都知道。

吳寶木腦子轉著轉著，突然靈光一閃：

「爹，要不我們跑吧？我們躲遠一點，買家肯定找不到我們。」

吳父看著兒女和妻子，憋紅了眼，最後咬牙：

「行，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就走！」

現在天還沒大亮，他們現在動身走偏僻的小路，賣家就是要抓人，一時半會也追不上他們。

吳父是家裡的頂樑柱，他的話一出，其餘人立馬動手收拾東西。

看著忙成一團的家人，吳寶秀也終於從找到家人的喜悅中回過神，趕緊開口：

「等等，爹娘，我們不用跑，把糧食還給買家就行了。」

吳齊氏看著女兒，紅著眼睛搖頭：

「剛才不都說過了嗎？糧食我們已經動了，哪裡夠給人家。」

吳寶秀聞言謹慎地看了看周圍，剛才自家鬧出的一番動靜，早就有人注意到他們了，目光正朝他們這邊瞧。

吳寶秀側了側身擋住別人探究的目光，遮遮掩掩掏出懷裡的東西，小聲開口：

「爹娘，我有糧食……」

吳家眾人看著吳寶秀從懷裡拿出來的袋裝白糖，個個都是一頭霧水。

吳父皺眉：「這是什麼？」

「這是糖。」怕家人不相信，吳寶秀上手把袋子撕了一個小口子，把裡面的東西倒了些在手心上。

吳寶秀只聽雲初說這裡面裝的是糖，沒有打開看過，現在看著手中細白的糖粒，她自己也忍不住低呼：

「竟然是上好的細糖！」吳寶秀萬萬沒有想到，作價幾文錢一包的糖，竟是品質這麼好的細糖！

這糖比她以前在糧店見過最好最貴的細糖，看起來都要好上許多。

吳家的人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細糖，看著她手掌中的細白顆粒，將信將疑——

這麼細，這麼白，真的是糖？

眾人面面相覷，遲遲沒人去嘗嘗到底是不是糖。

吳寶雲作為家裡年紀第二小的，一聽姐姐說是糖，心裡雖然不怎麼相信，但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抵住糖的誘|惑，伸出手指沾了些糖粒放嘴裡。

下一秒，嘴裡甜蜜的味道讓吳寶雲笑彎了眼，雙眼放光：

「是甜的！真的是糖！」

聽了吳寶雲的話，吳家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最終一一上前嘗了一點。

糖粒一入口，吳父就沉了臉，問吳寶秀：「這糖你哪來的？」

品質這麼好的砂糖，就是遭災前，他們家別說買了，就連見都沒見過，更何況是現在。

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家人的錢，這一路走來都已經換成了食物，吳父知道女兒身上是沒有錢的。

難道……

見吳父板了臉，吳寶秀趕緊開口解釋：

「爹你別生氣，這糖不是我偷來、搶來的，是別人給我。」

聽了女兒的話，吳齊氏無奈看她：

「就你這小身板，你倒是想去搶，搶得過誰啊你？你爹是擔心你走了歪路。」

也不怪吳父他們多想，吳寶秀說這糖是別人給她的，但這麼金貴的東西，人家為什麼要平白送給她？

活了幾十年，吳父他們深知天上不會掉餡餅，別人既然會捨得這麼金貴的糖，那所求的肯定是比糖還要貴的東西。

而自家女兒能讓別人圖謀的……怎麼看也就只有她這個人了。

看著自家老爹懷疑的眼神，吳寶秀是既無奈又覺得好笑：

「一時半會兒我也說不清楚，等會兒買家估計就要找來了，爹和大哥你們先跟我去個地方，去了之後我們就有糧食還給買家了。」

大哥吳寶木看看妹妹手裡的糖，再看看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而吳父聽了吳寶秀的話，沉思幾秒，開口語氣還是不怎麼相信：

「你有糧食還給人家？」

吳寶秀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嗯！」

自家閨女的性子吳父是知道的，不會拿這麼大的事情騙他們，所以得到肯定答案后，吳父轉身對大兒子說：

「那我們就去看看吧。」

吳保木點頭：「好。」

吳父又轉頭對吳母道：「你和蔣氏帶著寶雲留在這裡做早飯。」

蔣氏就是吳寶秀的嫂子，聽了公爹的話，她抱孩子的手緊了緊。

看了看自家男人，蔣氏有心想要叮囑吳寶木幾句，但又怕公婆不喜，躊躇片刻，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從他們裝行李的木車上把東西都拿下來，臨走的時候吳寶秀還不忘提醒母親：

「娘，你早飯多煮點，讓大家都吃一頓飽飯，不用擔心糧食。」

那麼多的難民，吳寶秀他們三人的離去，並沒有怎麼引起別人的注意。

就算有人看到了，也只是以為他們餓得慌，離開去找吃的了。

吳寶秀領著父兄，小心的避著人，繞來繞去總算順利回到小樹林。

被她的謹慎影響，吳父和吳寶木也小心翼翼地跟著她，全程沒敢出聲。

終於找到做標記的地方，吳寶秀指著地面對兩人說道：

「我把糧食埋在這裡，我們要趕緊把糧食挖出來。」

要是動作慢點，等會兒該有人來剮樹皮了，萬一被發現就糟了。

說完后，吳寶秀自己率先刨起地來。

吳寶木一邊跟著妹妹刨地，心裡一邊犯嘀咕——

小妹真的不是在跟他們開玩笑嗎？就這樣就能刨到糧食？

然而吳寶木所有的不確定和懷疑，都在看到袋子的一瞬間消失了：

「真的有東西！」

吳父也是一愣。

吳寶秀抬頭看著自家哥哥，無比認真：「當然有東西了，我昨晚才埋進去的。」

說話間，三人已經把米袋完全刨了出來，吳父看著刨出來的幾個奇怪袋子，語氣有些不確定：

「這裡面真的是糧食？」

吳寶木也點頭附和：「這袋子的樣子好奇怪啊，摸起來不像是布啊……」

吳寶秀一臉理所應當的答：「這是仙女姐姐給的東西，當然和我們用的不一樣了。」

聽到仙女姐姐，吳寶木一頭霧水，抬手打住：

「等等小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什麼仙女姐姐？」

吳父也擰著眉看她，等一個解釋。

吳寶秀本來也沒想把昨晚的事情瞞著，只是剛才在城外人多嘴雜的，實在不是說這些事的地方。

現在周圍沒有別人，吳寶秀就把昨天晚上發生事情從頭說了一遍。

聽她說完吳寶木一臉不可置信：

「你是說……你昨晚在這裡看到了一扇門，進去之後你見到了仙女，仙女給了你這些糧食和鹽糖？」

吳寶秀點頭：「就是這樣。」

吳父&吳寶木：「……」

吳父和吳保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茫然和懷疑。

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但是糧食和鹽糖現在都擺在吳父他們的眼前，讓他們想不信都不行。

見他們這幅表情，吳寶秀道：

「我知道你們現在肯定覺得不真實，其實我自己到現在也還是暈乎乎的。」

「不過這次是次要的，我們現在應該先想想，該怎麼把這些糧食弄回去。」

這麼多糧食，就這樣扛走肯定不行，仙女姐姐裝糧食的袋子太過特殊，太惹人注意了。

吳寶秀把帶來的包袱布鋪在地上之後，然後蹲下去研究該怎麼打開袋子把糧食倒出來。

蹲在地上摸著袋子，吳寶秀喃喃自語：

「昨天仙女姐姐倒是跟我說過，要從只有一條線的這邊開……」

吳寶秀把雲初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當『聖旨』一樣記著，很快她就摸著封口線把編織袋打開了。

而吳父和吳寶木只見吳寶秀抓著一根線扯了一下，原本好好的袋子划拉一下就開了。

還沒等他們詫異這變戲法般的手法，吳父看清楚敞開的袋子裡面裝的東西后，沒忍住驚呼出聲：

「這是……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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