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大廈將傾
相對於周氏和嚴氏一路飄綠的股票來說,兩家企業的消息可謂是一路飆紅,步步高升,毫無疑問地從經濟版燃燒到了娛樂版。
「鳳凰男」本來就是大眾熱點的精準觸擊詞,「二十年前你負我妹妹,二十年後我打得你廢廢」這種復仇話題,又更是堪比電視劇般的精彩。
在以上兩條原因的加持之下,周靖如今身患不治絕症的境遇,落在大眾眼裡,怎麼八卦都怎麼像是報應。
而當這一連串的倒霉事被合作夥伴和股民知道后,心裡難免升起幾分對於周靖「霉運」的懷疑。
做生意的人,一百個里有九十九個都有點迷信。錢賺到一定程度,自己心裡也不穩當,總是要找點什麼信一信,手腕上帶一串佛珠都是入門級。
什麼聊天時避諱「破產」、「沒錢」、「變窮」之類的辭彙、家裡一定要請一尊財神爺供著、辦公室里不擺發財樹,也要養對兒風水魚等舉動,都是相當常見的事。
更有甚者皈依「放生佛」,挑個大吉之日,放生五千隻蒼蠅/一百條蛇/四個麻袋的耗子,也不是沒有——信這種邪門路數的,多半是自己做過什麼虧心事,心虛,所以選了個以毒攻毒的迷信方式。
天下的迷信五花八門,在繁多的名目里,多偏門的迷信方式都有。
雲霄鶴還和雲飛鏡講過,本地的某位老總不知道被哪個「大師」忽悠過,在某年某月,居然親自登上江堤,放生了整整五百提礦·泉·水。
雲飛鏡:「……」
周靖如今內有繼承人問題的隱憂,外對股市大跌的重患,一旁還有雲家兄弟兩個操刀而待,虎視眈眈,自己本身如今又纏綿病榻,這四樣條件湊到一塊兒,誰見了都覺得是條死路。
霉運纏身到這個地步,就是不迷信的人見了,都要在心裡嘀咕兩句「點兒真背」,何況是還有些迷信的生意人呢。
大家背過身去,都難免要想:這是真做了虧心事,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眾人私底下閑談的時候一合計,想想周靖早年那近乎絕戶的手段,覺得還真沒準兒!
如果只是周靖的股份跌了,雲家又伺機打壓,或許還會有生意場上的朋友願意幫幫忙,圖得不是眼下這個收益,圖得是周靖今後東山再起后,可以重報雪中送炭的這份人情。
可他現在得了癌症,還是癌症里擴散極快的不治之症……那他還有什麼往後啊。
而且看著周靖現在的情況,誰心裡不犯點嘀咕:要是出手幫他,是不是不吉利啊!
萬一這霉運就給我沾上了呢?那豈不是要財破人亡,子孫不肖,親友反目嗎?
不行,不能幫,不能幫。
在商言商,生意場上的大家好的時候,其樂融融,和親兄弟沒什麼兩樣。可見人落魄了,那把臉一板,同樣涼薄得很。
俗話說人走茶涼,現在周靖人還沒走,茶就已經涼透了。
在周氏一次對外宣稱「注重員工素質,精簡管理結構,提升企業文化」,實質上就是場大規模裁員行動的動作之後,有經驗的人便一口斷定,這是公司的現金流緊張了。
如果此時周氏不能爭取到足夠的資金,或者收攏資金迴流,等到現金流斷裂的時候,公司破產,無疑就是回天乏術。
已經有銀行來上門來追討貸款了。
凡是做金融口工作的,對於政策的判斷、形勢的明晰都要比常人更加敏銳,從來都聞風而動,手腳甚至比公司內部的員工都要快上許多。
在銀行經理親自上門來的那一周里,一股惶惶之風,就從上到下,由近及遠無形間傳遍了整個公司。
——聽說了嗎?銀行剛來追過款,據說是三家銀行聯名來的,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正準備上門的。
——話說,咱們周氏欠銀行多少錢來著?
——怎麼也得有幾十億吧?
——那你說,咱們這一季還能有獎金……不是,工資了嗎?
——工資?工什麼資啊,前頭剛裁完員。我看咱倆還是儘快聯繫獵頭找下家吧。
類似的對話接連在公司茶水間、午後聊天、私人小群中反覆出現,謠言半真半假,憑空而起,在董事們意識到的時候,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資本家們在加班的時候不把員工當人,員工也不是傻的,嘴上叫你老闆,心裡罵你狗叉,心裡各自都有一本明賬。
哪個企業不貸款?哪個企業不欠銀行錢?但銀行也不是什麼人的債都追的,能被銀行追債,說明要麼上頭有人要搞你,要麼是你真不行了。
董事召開了緊急會議,其中周海樓代表其父周靖出席。
華秘書原本坐在周海樓下首,可在會議開始之前,他就被在座的董事們給趕了出去。
放在從前周靖一人大權獨攬的時候,華秘書別說列席了,就是代替周靖過來開會的時候都有。然而現在周靖已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自然再沒有人給他的秘書面子。
離開會議室前,華秘書擔憂地看了周海樓一眼。周海樓咽了口口水,強撐著鎮定,對他點了點頭。
華秘書的擔憂不無道理,因為會議剛開始,就有人把炮口徑直對準了周海樓。
「公司現在鬧成這樣,跟周靖脫不了關係。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責任是誰的我們就先不追究了,但周靖他人呢?公司都要倒閉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至少得給大伙兒看一眼吧?」
發話那人口氣慍怒:「你別怪伯伯說話難聽,可你爸也不能一揚被子稱病打挺,什麼事都讓別人擔著啊。要是今天病的是我姓劉的,哪怕下一秒就要死了呢,至少也要給公眾一個交代,不能手一撒就什麼都不管了!」
這番話說得刻薄至極,簡直要把「死也死得負責點」幾個字摔在周海樓臉上。
周海樓的臉色連續變了幾變,最終也只是慘然一笑,低下頭去。
他這些日子以來被各種事鬧得焦頭爛額,往往是按下葫蘆起了瓢,才在華秘書的協助下笨拙地圓上了這邊的場,轉頭一看,另一邊已經火燒眉毛。
他本來年輕氣盛,又是極沉不住氣的性格,從來都是一語不合甩臉子就走,到哪兒都耍得一把少爺脾氣。
如今被人拿難聽話唾在臉上,他也只咬緊了牙關。
從來沒有一刻,周海樓比現在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周大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周靖重病倒下,他已經沒有隨心所欲的資格。
在座的各位董事,都是從小對他笑得慈祥,年年三節兩壽都上門拜訪的公公伯伯,然而此次此刻,周海樓坐在會首,左右望去,卻只從他們臉上看出豺狼虎豹欲擇人而噬的影子。
「家父倒還能動……雖然一周前突發腦溢血,被下了張病危通知,但確實是還能動。」周海樓勉力開口,一說話才察覺嘴裡苦得厲害,「可我覺得……公眾看了他的樣子,只怕嘩聲更重。」
他緊緊地咬著牙,環顧四周:「那樣的場面,就是大家想見到的嗎?」
他這番話可謂難得的情真意切,只是感情又怎麼能打動商人。
很快就有人反駁他:「小周總,你別和咱們說這個。我說話直,你也別怪老叔叔們不疼你。公司是公司,感情是感情,你要是實在沒有有用的意見,那我們再捨不得也要退股了。」
畢竟周氏是一艘將沉的船,周海樓總不能強迫所有股東都綁在桅杆上淹死。
周海樓低聲道:「我們今天開會不是為了說退股……」
那人立馬跟上:「股東們可以現場投票,投票數超過百分之六十,今天的會議主題可以改為商量退股。」
「……」
周海樓低著頭,沒有再看會議室里那些林立般舉起的手。
全被舅舅說中了,公司是這樣,人性也是這樣。他如此這般地想著,心頭升起一片茫然和苦澀。
那接下來……
周海樓眨了眨乾澀的眼睛,惡狠狠地吐出一口長氣。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會議室門口,猛地拉開了紅木的大門——
身後還有人在叫「小周總你不能跑」,周海樓一概置之不理。
他沒有走出會議室,反而是有人走進了這間會議室。
不是華秘書,而是另一個等待了很久的年輕男人。
他臉上帶著禮節性的微笑,對著會議室的股東們輕輕鞠躬,看起來穩重又從容。
「上午好,」男人輕快地說,「在座的老總們之前可能有見過我的,鄙姓程,是雲董的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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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時候,雲飛鏡三人小隊再次聚齊。
菜還沒有傳上來,今天的新題型也很無聊,林桓舉著手機,百無聊賴地念著網頁推送的新聞標題,突然被一則新聞吸引了視線。
「周氏資金鏈……對了,我都快忘了。說起來,你那邊怎麼樣了?」林桓下巴揚了揚,示意雲飛鏡。
「我沒有太關心。」雲飛鏡聳了聳肩,「不過上周的時候,舅舅們給了我一沓各種類型的文件和附屬文件好讓我簽。」
「那沓文件里,有很多個周海樓的簽名。」
說到這裡,雲飛鏡不由得嘆了口氣:「他的表現真是很難讓人意識到……直到看到文件我才想起來,原來他都成年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