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鍋
韓都尉點點頭,他奉命來給他做個預防:「秦二世胡亥誅殺了全部兄弟,其中有幾人被責令自裁,高害怕連累妻兒,便自願殉葬。
你的十名女兒全部被肢解。
妃妾百人無論是否生育,全部殉葬。」
就從他乾的事來看,秦國好不了了,你不意外吧?做帝王的人當然能殺人,殺得人多與少也與是否英明無關,問題在於是否遵守法律。
哪怕是定下嚴刑峻法,只要小心規避也能保全性命,可是沒錯也不找借口就直接屠戮貴族,誰還敢效忠於他。
扶蘇向來仁愛,對秦國的嚴刑峻法多有非議,又豈能接受兄弟被無故殘殺?聽到一句話時,就失手丟下了竹筐。辛辛苦苦割好,一捆捆放好的草滾落了一地,草下面的磚頭髮出碰撞碎裂的聲音,在淚眼朦朧間,像是自己的兄弟們。
等韓都尉說到妹妹們被殺害,他更是失聲痛哭。聽到自己的母親和其他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妃妾全部殉葬的消息時,他也不能哭的更慘了。
嬴政嘆了口氣,兒子們都被教育的很好,派去做事時從不曾出過紕漏,又沒有奪權的野心。胡亥真是糊塗,譬如呂不韋天然該殺,成蟜則不同。皺著眉頭問:「李斯死了么?」
「全家問斬。」
「趙高死了么?」如果胡亥夠聰明,他就該殺了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人,這樣才是真正的皇帝。他能扶你上位,必是奇貨可居,若不殺他,終身受人制約不得自由。
韓都尉面無表情:「趙高現在是丞相,誅殺公子之事,是由他首倡。他還殺了蒙氏兄弟和……」數了數被趙高殺的大臣。
嬴政暴怒:「該殺!」趙高該殺,胡亥更該殺!朕辛辛苦苦治理的國家,竟落入奴婢手中!他若是明君,殺了誰朕都能容,不料他看起來聰明機靈,做事卻如此糊塗!「韓都尉,等胡亥死後請你儘快送他過來,朕有一口油鍋等他!」
炸了他!朕再也不說扶蘇傻了!他雖然獃頭獃腦不知變通,也不會屠戮兄弟。
扶蘇腿一軟跪在地上,伏地大哭:「韓都尉,嗚嗚嗚,請您轉告閻君,扶蘇想送母親和弟弟妹妹一程,嗚嗚嗚嗚嗚,伏請恩准。」
溫柔的母親……知道我自裁時一定很傷心,我原以為弟弟妹妹能安撫她,不料……好狠的胡亥!趙高提出此事便該殺!你竟允了!我直說父親施行暴*政,今日才知何謂暴*政!肢解……殉葬……蒼天啊!
韓都尉伸手扶他起來:「我去稟報閻君,你的要求合情合理,應該能准許。人死了或許比活著要好,節哀。」死了一了百了,比活著受苦更好。
說罷,他又消失在霧氣中。
嬴政拎著痛斷肝腸,哭著不顧儀態,彎著腰拄著膝蓋,痛的站不起來的兒子斷喝道:「不要哭了!使者矯詔命你自殺,誰叫你聽了?你與蒙恬掌握三十萬雄兵,為甚不直取咸陽奪取皇位?」
如果是朕,朕絕不會坐以待斃。父母的命令又如何?天子之權尚可奪,何況是,何況是你一個弟弟的。
扶蘇已經傷心到要崩潰了,聽他這樣不近人情的指責自己,委屈又憤怒,猛地仰起頭問道:「奪取皇位?奪陛下您的皇位么?我若知道是胡亥繼位,自有應對的方法!陛下下詔命我自裁,我焉敢違命?」
父親冷酷無情的責罵我,命令我自殺,那我只能去死。不僅是為了服從君父的命令……還因為我的母親、妻子和弟弟妹妹都在秦王宮中!
嬴政一窒,暗恨趙高太機敏了,以自己的名義下詔騙扶蘇這個傻孩子!
扶蘇心中激蕩不忿,上前一步逼問道:「親密的莫過於父子,敬畏的莫過於君臣。陛下諸子只有對陛下敬畏,近臣卻與陛下親密無間,招搖放肆。是誰之過?」
應當親近的兒子,你忌憚,應當嚴肅對待的大臣,你卻放縱他們的行為和野心。兄弟們的才幹不弱於趙高李斯,卻沒有他們那樣的野心和虎膽。這件事究竟是我的錯,還是你的錯?
他有句話沒說出口,卻一直都想說:我相信你賜我自盡,您說這是為什麼?
嬴政沒有說什麼,他沒看出趙高那個看起來忠心耿耿的傢伙有這樣的野心,正如他沒看出來胡亥那個聰明頑皮的孩子有這樣狠毒的心。不知道糟糕是早有打算,還是在朕急病而亡之後忽然生出野心。他沉默了一會,沉聲問:「倘若是你繼位,你殺不殺趙高?」
扶蘇斷然回答:「倘若是我繼位,趙高何罪之有?」不矯詔命胡亥繼位,不矯詔殺我,還有什麼罪?
嬴政嘆了口氣,覺得秦國的國祚不安,但他不想繼續分析,也不想仔細想。正如沒有人會在吃河豚的時候仔細思考這一口吃下去會不會死。他俯下身,把滾落筐外的磚頭繩索和茅草都整理好,扶蘇也安靜的跟著幹活,倆人把東西都收拾進院子里。拿回來的大磚塊已經碼成一堵牆,要做什麼都夠用了。
他一言不發的走近高大的一排排兵馬俑后,不多時,懷裡抱了一個又大又方的鼎(請腦補司母戊鼎)走了出來,把鼎往地上隨手一擱,又轉身進去拿東西。
扶蘇像個士兵一樣,直接坐在地上盤著腿,用青銅劍小心翼翼的把摔斷的磚頭切整齊,又的戳著木料,試圖弄出榫卯介面。
雖然驪山中陪葬了度量衡的各種東西——斗、尺、秤和各種東西,也陪葬了秦始皇生前使用的各種東西,沒有錛鑿斧鋸等工具。嬴政雖然喜歡手辦,不用自己做手工。
嬴政呼哧呼哧的把這口一米見方、到自己胸口高的大鼎扛了出來,就擱在建築工地旁邊。又抱出來幾個大罐子,其中有三個罐子里是油,把油都倒進大鼎里,剛能蓋住鼎底兒。第四個瓮開了封,聞到一股酒香。
啊,難怪這罐子長得不一樣,原來東西也不一樣。
他又去找了好半天,找出來兩隻爵,一隻酒勺,一盤子糖水煮藕片,兩條鹹魚。那祭祀過來的豬牛羊三牲太完整沒有切割,他不想研究一隻豬身上那些部位能吃。
找東西很困難,東西太多了。侍死如侍生,把他活著的時候會用的所有東西都埋進去了,雖然和計劃中的一樣,幾乎都有用,可是過去各種東西都有專門的人負責整理,書房有伺候書簡的宦官,墨硯竹簡也有人管,衣裳器具更是有專門的庫房。
現在全憑他自己收拾——嬴政從沒學過做家務,這些陪葬品被他收拾的東一堆西一攤,好似潘家園的長街。雖說都是分門別類了,可酒勺和酒爵距離很遠。
順手拎出來一張大漆的小桌,東西都收拾整齊了,打算叫扶蘇過來陪著喝酒。
走過去卻看到韓都尉握著他的手臂,帶著他飄走了。
兩人遁入黑蒙濛霧沉沉昏昏暗暗的遠方。
嬴政在原地站了一會,看了看他在做的工作,看不懂這些磚頭和木棍繩索在做什麼,四角都用六根木料捆成一捆,應付那不夠粗的木料做棟樑。碎裂的磚頭被他切的去斷裂面,修成四四方方的樣子,擱在牆壁的地基旁邊。
他仰起頭看了看天色,忽然開始思念陽光。這地方的天氣永遠是這樣不明不暗,沒有黑夜白天,就像瞎子的一雙眼睛,似有神似無神。
胡亥屠殺兄弟,殺戮大臣,秦二世的大權落在一個宦官手中。朕一手開創的秦朝,將會如何呢?治國很難,平定天下很難,可是要禍亂一個國家卻很容易。周朝八百年天下,大亂大治,先雄霸后積貧積弱的國家何其多以。
他不敢再想,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
有些事不是說不想就能真不想的,幾十年執政,對政治對國家的思考分析已經深入他的骨髓。
扶蘇去見了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幼妹,一家四口抱頭痛哭。「我和弟弟或許對胡亥有危險,妹妹這樣年幼,才十三歲,怎麼也……」
小妹妹鎮定自若:「哥哥,我發覺不妙提早吞了黃金。胡亥性似禽獸,那分什麼男女。」
他們的母親是個難得的大美人,不僅天生麗質,保養的又極好。肌膚細膩如少女,鵝蛋臉丹鳳眼,粉面桃腮帶有一點自然的天真嫵媚,身材婀娜均勻。她的年紀和嬴政相差無幾,看起來卻比他年輕十幾歲。臉上雖有些驚魂未定,卻淺淺的笑著,拉著大兒子的手:「我在宮中聽說你自裁,哭的昏昏如酒醉,還以為母子們陰陽兩隔,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你現在在做什麼?」
扶蘇有些難以啟齒:「呃,我現在留在地府侍奉陛下。」
母親皺起修長溫柔的娥眉:「那你可要當心,陛下他…哎,你什麼都懂,我不多囑咐你。陛下要是對你不好,你現在能跑啊。」過去是天下之大無處可去,現在能逃命呢。
扶蘇點點頭:「娘…」
母親又說:「我可不想去侍奉他。你求我也沒用。我有了打算,他們倆也有打算。」
弟弟打算努力考上鬼吏,留在地府不再去人間。妹妹卻什麼都不怕,願意再去投胎。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已經打算改嫁了,吞吞吐吐的告訴了兒子。
「……??」扶蘇沉默了一會:「那很好,對方人好么?」
「是個好人呢,是地府的判官,生前公正無私,死後才能做判官。我剛來的時候很害怕,他安慰我,還幫我找到孩子。我們聊得投契,就。。。我對陛下十分敬畏,可他故去了一年多,我的兒女又都被胡亥逼死了,我也被胡亥派人殺了殉葬……」她妙目含淚:「扶蘇,你別說我無情。」
母子三人並不是一起死的,時間地點都不一樣。
「娘,您有人可依靠,有人照顧您,是個好事。天底下除了太后之外,哪有不許改嫁的寡婦,況且,人死如燈滅。我仍是您的兒子。」
扶蘇又逗留了半日,見了見素未謀面以後也沒什麼機會見面的繼父,對方是個眸正神清、溫柔平和,打扮整潔的人,不知道具體歲數。
嬴政坐在門口的戰車上等他,見扶蘇回來,什麼都沒問:「跟我來。」
到了後院指了指大鼎和鼎旁邊的十幾個罐子,還有旁邊的酒:「這是炸胡亥用的油,我們不蓋房子了,等他來。他應該像奴隸一樣的工作。扶蘇,坐下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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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將閭:「宮廷中的禮節,我們沒有任何過錯。朝廷規定的禮制,我們也沒有違背,聽命應對,我們更沒有一點過失,為什麼說我們不是國家忠臣,卻要我們自裁?」然後兄弟三人就老老實實的自殺了。
由此可見,政哥對小孩子的管理應該是比較軍事化的——要求服從命令。
扶蘇有沒有弟弟妹妹這一點正史上沒記載,個人設置。
政哥這也不算被綠,又不是妻子出軌,而且死了就算重新來過。
秦漢時期沒有太強烈的貞操觀,寡婦守節也誇一下,不守就是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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