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天督
天督城中有三十六處悟道靖廬,江玄被關押在一處名為「山海境」的悟道靖廬中,掐指算來,已經整整七日了。
說是關押,其實沈危的人待他很是客氣,除了每早來向他取一小碗血以外,只要不出山海境,江玄基本上可以在靖廬中隨意走動。
但身困此處,外界消息全然不通,江玄心中愈來愈焦躁不安,但為了降低沈危的警惕之心,他不能輕易將情緒流露出來。
沈危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是睚眥必報的真小人。他和西門聞雪聯手破壞了他的婚禮,還將他囚禁在此地,若有朝一日他脫困,勢必要向沈危復仇。
所以一旦他對沈危無用,就只有兩個下場——被沈危弄成廢人囚禁一世;或是被沈危所殺。
鑒於他特殊的體質,前一種結局的可能性更大。
江玄並不懼死,他從來就沒有害怕過死亡,但現在他有了阿虞,這條爛命是死是活,再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能算。
這日清晨,沈危的人取完血后,江玄照例披上衣裳,走到宛江邊散步。
從被關押到山海境的第一天起,江玄每日早晨取完血后,都會固定走到宛江江畔,在河堤上打坐調息。
開始幾日,沈危的人還會悄悄尾隨監視,但一連數日,發現江玄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沈危的人便漸漸鬆懈了。
等到第七日時,沈危的人便只是遠遠地跟著,確保江玄不會逃出山海境,也不再關注江玄到底在宛江江畔做些什麼,反正他們觀察了這麼多天,他每天也只是來這裡打坐而已。
沈危的人一放鬆監視,江玄便取下發簪劃破指尖,以血為媒,畫了一座召喚陰魂的召陰陣。
沈危封了他的靈力,他無法運用法術,可很多生僻的邪術,只要施法者耗損陽壽便可施展,召陰陣正是其中之一。
水路相通,各路鬼怪之中,以水鬼的消息最為靈通,江玄急欲了解外界情況,召喚水鬼是最合適的。
須臾陣成,江面之上忽然颳起陰風,激得江波震蕩,一雙蒼白的臂膀緩緩從渾濁的江水中探出,攀住堤岸,爬到江玄腳下,瞪著一雙被魚蝦啃爛的眼眸,口中發出「嗤嗤」的聲響。
應召陰陣召喚而來的,是一個死去多年的鮫人。
江玄以水族方言問它:「現如今仙門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消息有哪些?」
那鮫人水鬼說了幾件:江家家主懼怕不歸寺刑罰,撇下江家和未婚妻子連夜出逃;西門家和靈州江氏一役,西門家大獲全勝,靈州江氏在塞上江南的世家聯盟中倍受打壓……
這幾樁事情江玄早有預料,因此並不驚訝。
「最後一樁,便是冬藏姜氏二小姐的死訊……」
少年眸光微凝,有些恍惚地,輕飄飄地重複道:「何人的死訊?」
「冬藏姜氏,姜二小姐。」
話音落下,水鬼忽然直直落入江中,江水一卷,瞬間將它淹沒了。
少年「噗」地吐出一口血,血濺寒江。
他半跪在江邊,雙手揪緊草莖,身子抖得如同風中殘葉。
一個聲音在少年心底反覆說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少年咬緊牙關,喉間逸出幾聲壓抑到變形的哭聲,淚流滿面,心中萬念俱灰。
是你害死了她!
她是受你連累而死!
沈危!沈危!我要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
少年心緒紊亂,心中魔念叢生,身上冒出絲絲縷縷的黑色魔氣。
等暗中蹲守在一旁的天督城侍衛覺察到魔氣時,已經遲了。
兩個侍衛聽到身旁草葉響動,猛然抬頭,看到少年七竅流血,雙目赤紅,身上各處經脈爆裂,竟是拼著修為盡毀,一身經脈全廢,衝破了封印靈力的法術!
少年扼住兩個侍衛脖頸,「咯啦」一聲,毫不留情地扭斷了他們的脖子。
等沈危聞訊親自趕來,山海境中的侍衛已盡數為江玄所殺,而江玄不知所蹤。沈危心中一驚,立即下令封鎖整個天督城,全城搜索。
……
東海墓葬中的龍族遺骸,在五蘊鱗甲的催動下,盡數化為靈力湧入姜虞體內。
姜虞想起五蘊鱗甲據說是四海龍君的遺物,心中猜想這或許是場機緣,便不慌不亂地席地坐下,運起冬藏仙府心法,吸收化解體內澎湃涌動的靈力。
等到靈力全部化解完畢,已不知過去多少時日。
姜虞睜開眼睛,只覺通體舒泰,全身暖洋洋的,一探修為,發現自己竟然一躍跳入分神後期。
她嘗試凝出陽神,化神出體,須臾,身邊忽然出現一尊面貌與她一模一樣的半透明人影。
姜虞心念一動,陽神分/身飛了起來,沿著東海龍族的地下墓葬繞了一圈,姜虞藉助陽神分/身之眼,看到墓葬中一片索然蕭瑟,所有的龍骨遺骸皆化為一捧揚塵,只留下黑沉沉的墓碑,靜默地佇立著。
姜虞跪了下來,面朝墓碑,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東海海底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她知道江玄和問雪夫人必然心繫她的安危,她必須儘快離開此地。
姜虞化出龍身,一路游到墓葬邊緣,便見一層泡泡般的結界籠罩在墓園上頭,將墓園與水晶龍宮隔絕開來。
姜虞繞著結界遊了一圈,找到一處突破口,強行突破而出,浮到宮城上頭,才發現火山的餘燼好似一條深灰色的山脈,幾乎將整座宮城湮沒。
海底經過這麼一場摧殘,地層斷裂,催生出好幾條深不見底的深淵。
姜虞一路游過去,心中暗嘆自然之力神鬼莫測,人類或是龍族,在這種毀滅性的力量面前都渺小如螻蟻。
這時她又想起了那兩世的記憶。
他藉助梵海青燈的燈芯重來了兩世,可兩世皆是凄然收場,這難道也是冥冥之中,命定如此嗎?
不——
心底有個聲音輕輕答道:不是這樣的。
姜虞想起那個穿越女姜玉,那個鼓動姜玉做下那些事情的聲音,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它為什麼要針對江玄?
姜虞游到海面上時,正是夜晚。
明月高懸,海波平靜。
姜虞從水中騰飛而起,飛不到一丈,就撞到一層無形的屏障,如同堅不可摧的玄鐵,一下就將姜虞擋了回來。
姜虞不知道附近還有多少西門家的弟子,不敢貿然行動,於是沿著海岸線遊了一圈,游到一處背風的礁石附近,忽然聽到礁石後傳來誦念大悲咒的聲音。
「南無,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娑婆訶……」
那聲音聽來很是耳熟,姜虞正欲動身游到另一邊看個究竟,忽然聽到誦經之人停了下來,哽咽道:「姜虞施主,是小僧害了你。」
姜虞聞言心中大喜,心想天助我也,一朝脫困,便遇上能幫她一把的人!
她游到礁石前方,從水波中冒出頭來,小聲喚道:「空空如也小師父。」
小和尚空空如也此刻盤坐在一塊平整的岩石上,一邊低頭誦經,一邊往火盆里添加紙錢,忽然聽到耳邊傳來幽幽的呼喚,還以為是自己心有所思,出現了幻聽。
「唉,」他嘆了口氣,「姜虞施主,小僧有罪,你死後有靈,若有怨恨,盡可來找小僧報復,小僧願一力承擔。」
姜虞:???
她什麼時候死了?
仔細一想,旋即瞭然:那夜東海火山爆發,景象應當十分兇險,她又在東海墓葬中困了數日,不歸寺的武僧搜不到人,自然以為她已經葬身海底。
「空空如也小師父,我還沒死呢。你看看這裡,往你腳下看一眼!」
這聲音太過真實,空空如也皺了皺眉,終於忍不住停下手中動作,站起身走到礁石邊緣,探身往海中望了一眼。
只見沉沉浮浮的海浪之中,露出一顆碩大的腦袋,一雙幽綠的眼眸忽閃忽閃。
空空如也「啊」了一聲,驚得倒退半步。
姜虞趕緊道:「噓——你不要聲張!」
空空如也雙手捂唇,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未將師兄們引來,不知為何,心下竟略微鬆了口氣。
他跳到礁石下方,走近了一些,低聲問道:「你真的是姜虞施主嗎?」
上次在遊仙村中,為了救人,姜虞施主不得已化出半龍真身,那時也只有一半身子是龍族形態,眼前這個……
說實話,龍族在空空如也眼中,除了鱗片顏色不同,長得全跟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似的,空空如也根本無法辨認。
萬一這條龍驢他呢?萬一它不是姜虞施主,而是東海龍族假扮的呢?
空空如也外出歷練之前,師父曾經諄諄告誡:你心地太過善良,容易被人矇騙。在外遊歷,記得凡是多問自己幾遍。
姜虞見空空如也心有疑慮,本想化出人身叫他辨上一辨,忽然想起自己現在若變回人身,可是赤身裸體,便猶豫了。
過了一會,她忽然想到五蘊鱗甲,便用前爪勾起五蘊鱗甲拿給小和尚看。
「這是你的師兄江玄所贈,從無妄海秘境中帶出來的、觀山自在的遺物,五蘊鱗甲。如果我不是姜虞,身上會有此物嗎?」
空空如也定睛看了會,忽然覺得這龍頭上的犄角確實長得有幾分眼熟,好像的確與姜虞施主的犄角一樣,心中便信了幾分。
姜虞見他信了,便道:「小師父,我需要儘快離開東海,可否請你悄悄打開封印,放我出去?」
空空如也猶豫片刻,跺了跺腳,心一橫,將封印解開一道小口子。
姜虞艱難地從那道口子擠了出去。
二人相對半晌,姜虞率先問道:「那日在靈州江府,你出城之後,為何不歸寺戒律堂的僧人很快便倒戈幫助西門家,連升堂會審都省下了?」
空空如也嘆了口氣,很是為難了一會,才道:「西門家派人來說,龍女相思盜取了梵海青燈的燈芯,而小師兄是龍女相思的養子,所以這燈芯……這燈芯很有可能就在小師兄身上。」
「梵海青燈是我寺鎮寺之寶,我那幾位師兄急於尋回寶物,這才決定幫助西門家攻破靈州城。」
姜虞知道燈芯確實就在江玄身上,但取出燈芯會不會危害到他的性命,尚是未知之數,於是便不動聲色,只央求空空如也為自己尋一套衣裳來。
空空如也取了套乾淨的僧服給她,姜虞變回人身,穿上僧服,先給問雪夫人傳了一封書信告知安危,然後囑咐空空如也不要泄露她的行蹤,再然後畫了一座傳送法陣,直奔天督城!
沈危之前曾以天督城令牌相贈,正好方便她偷偷潛入其中。
這一路潛伏都很順利,等到成功進入天督城,見到滿城明火執仗,各路侍衛穿梭不休,姜虞心中一跳,還以為是自己暴露了。
正驚疑間,忽聽一人道:「快點,今夜務必尋到那殺人的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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