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山林屋(6)

鬼山林屋(6)

房門外的別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冷白月光,從大廳內巨大的落地窗外灑進來。

燕時洵在向白霜的房間走去。

這間別墅已有百年的歷史,即便為了讓它更符合現代化的生活習慣翻修過,但整體卻還是保留了當年的結構和裝飾。

作為卧房的二、三樓都呈U字形結構,兩側房間隔著中間鑿空挑高的中庭相望,樓梯和欄杆皆是木質,擦了蠟油打磨得鋥光發亮,依稀能看得出當年這間別墅是何等的奢華氣派。

但是現在,當人走在老舊的木質樓梯上時,就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回蕩在空曠安靜的夜晚,顯得更加死寂,令人毛骨悚然。

因為白霜下午曾在花園裡直播唱歌,晚飯時也很活躍,所以燕時洵雖然沒有參與下午嘉賓們分房間,但也注意到了白霜住在哪個房間。

她住在三樓,和燕時洵同側,剛好是燕時洵在自己房間向別墅中庭觀望時的視覺死角。如果不親自上去,無法確認白霜是否像剛剛在他門外的那個東西所說,真的失蹤了。

而當燕時洵走到三樓時,遠遠的就看到白霜的房間門大開著。

房間內空無一人。

燕時洵站在房間門口向內望去,沒有貿然呼喚白霜的名字,而是不動聲色的查看著房間內的情形。

房間內沒有開燈,但從微弱的光線中可以看到,床上的用品使用過,被子還保持著睡眠的形狀,好像主人不過是暫時離開,很快就會回來。

也有幾件漂亮的裙子散落在床上,梳妝台上擺著打開的化妝品,一副女生著急梳妝出門的架勢。

而窗戶打開著,夜風灌進房間,吹起白色的窗帘。

沒有打鬥掙扎的痕迹,白霜是自己選擇走出去的。

燕時洵皺了皺眉,抬腿邁入房間。

「吱—嘎——」

風吹動木質的房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就在燕時洵徹底進入房間的那一刻——

「砰!」

房門猛地關上,將燕時洵鎖在房間內。

那一瞬間,燕時洵眼前彷彿出現了幻象。

「她」坐在梳妝台前,對鏡梳妝,歡喜的打扮著自己,好用最漂亮的面容迎接心愛的人。

衣架上整整齊齊的掛著華美的衣裙,然而沒有一件能令「她」滿意。塗著鮮紅蔻甲的手焦急的在衣裙間翻找,卻無意中翻到了最後,露出了掛在後面刺繡繁複的戲服。

「她」的表情瞬間哀傷了起來。

鏡子里的容顏依舊漂亮,只可惜動人的明眸旁,已長出了皺紋。

「她」不再年輕,「她」愛的情郎也很久沒有來過了。

燕時洵和鏡子里映出的女人面重疊,女人的心境好像就是他的心境。

而女人拿起旁邊的金剪緩緩對準自己的脖頸時,燕時洵也拿起了旁邊的……

「滾!老子就算八十歲都風華正茂,情郎?我可去你的情郎!哪個傻.逼眼瞎了不喜歡老子?」

燕時洵抄起被白霜遺留在桌子上的化妝刷,在修長的手指間靈巧的翻了個花,就直指向鏡子而去。

「咔嚓!」

柔軟的毛刷卻像刀劍一樣鋒利,直插.進了鏡子里讓整個鏡面破碎。

一聲女人怨恨的尖嘯聲響起。

遍布鏡面的龜裂紋,將映在其中的燕時洵的臉也切割成了千百碎片,從碎片的紋路里,流出鮮血來。

像是在昭示著燕時洵四分五裂而死。

燕時洵嘲諷的露出個笑來,漫不經心的轉動著化妝刷,頓時掉落下大片的鏡子碎片來。

「裝模作樣。」

他冷哼一聲:「嚇唬誰呢?有本事你從鏡子里出來,我們打一架。」

所有的幻聽和幻象都蕩然無存。

房間里靜悄悄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只有散落滿桌的玻璃碎片,折射著冷白的月光。

燕時洵垂眸掃過滿桌的晶亮,在看到那支沒有擰回去的猩紅口紅時,忽然頓住。

在他和那個旗袍女人相重合時,他在幻覺中注意到了女人手中精緻的口紅盒,模糊的看到了一個名字。

襲霜。

是那女人的名字嗎?

看她的衣著和所用的物品,都是百年前流行的東西,周圍的環境也與別墅保留下來的風格一致。

這樣看來,名叫襲霜的女人,很可能就是百年前這間別墅的女主人。

燕時洵皺眉,抬手從玻璃碎片中撿起那支口紅。

襲霜,白霜,只差一個姓氏的不同。白霜不知所蹤的情況下,他又是在白霜的房間里看到了那個女人的幻覺。

要是巧合,那未免也太過於巧合了吧?

燕時洵環顧四周,想要獲取更多的信息以驗證自己的猜想。

而此時,原本寂靜無聲的房間中,忽然傳入了幽幽空靈的戲聲。

女人的聲音極盡哀婉纏綿,劃破了夜色而來,清晰又遙遠。

舊日戲曲的唱詞情深意切,而從女人口中唱出來,更是彷彿要沁出血淚來。

「……偷偷看,偷偷望……

他帶淚……帶淚暗悲傷

我半帶驚惶……

……不甘殉愛伴我臨泉壤」

……

到某些唱詞時,女人的聲音半咽下去又柔柔的吐出來,像是湊到情人耳畔低語,讓人聽不真切。

夜半無人的山林突然響起的幽幽戲聲,令人毛骨悚然。

整個別墅里唯二醒著的張無病,更是被嚇得驚出了一身冷汗,裹著自己的小被子瑟瑟發抖。

但直面女人的怨恨、彷彿被黑暗中一雙眼睛盯住的燕時洵,卻面無表情的側耳聽著。他不耐煩的「嘖」了一聲,但為了聽懂那玩意兒到底要幹什麼,他只能強忍著耐心聽下去。

至於害怕?

對不起,讓那女人失望了,半點都沒有。

燕時洵現在只想把那玩意兒拽出來,揍一頓。

——唱的什麼玩意兒,叫魂呢?大半夜的這叫擾民好嗎。

燕時洵一向不耐煩聽這些十幾秒吐出一個字、慢到要死的戲曲,但奈何女人唱的這個實在有名。

他在走街串巷時,從不少老人的收音機里聽過了太多次。熟悉到只需要幾句詞,就能聽出來是哪個。

是《帝女花》。

講的是國家危難時,公主和駙馬準備一起殉情,公主卻怕駙馬後悔的故事。

而女人所唱的那幾句,正是公主看到駙馬落淚,以為他後悔時的心理描述。

燕時洵是皺著眉聽完的。

他翻了個白眼:「你是眼睛瞎了嗎?找的這是什麼情郎?垃圾還差不多。」

這話一出,窗外的戲腔卡頓住了。

像是女人被一口氣生生噎了回去,梗在喉嚨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氣得簡直想硬生生順著窗口爬上來,把這個詆毀情郎的狂妄小子揪出去拖走。

但又像是在畏懼什麼,不敢靠近別墅,也無法走進房間。

最後女人竟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連戲詞也不唱了,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燕時洵眼底的光亮流轉,微微挑眉。

無法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只能依靠鏡子來給他製造幻覺,讓他自己傷害自己。就算憤怒到怨念都如有實質,卻依舊不來揍他……

是不敢進別墅,還是不能?

百年前,女人死前在別墅里發生過什麼嗎?以致於讓本生活在別墅里的女人畏懼別墅?

或是,別墅里有比女人更厲害的東西?

燕時洵的思維迅速運轉,邊走向房門,準備離開。

白霜不在這裡,也不在客廳。這個時間點,她能去哪裡?

房間的門依舊像剛剛自動關上時一樣緊閉著,燕時洵試著擰了擰門把手,卻紋絲不動。

想把他關在這裡嗎?

燕時洵冷笑一聲,後退了幾步。

然後他目光一凜,深吸一口氣,蓄力抬腿一踹。

「砰——!」

整塊門板四分五裂。

而倒塌下的門板之後,有一抹深紅色迅速從黑暗中掠過。

電光火石之間,燕時洵疾速伸出手掌抓住了那抹深紅色。

然後,一聲尖利的慘叫聲響起。

一縷青白的煙,從燕時洵的手掌中伴隨著「滋滋」的聲音飄散開來。

同時散開的,還有一股烤肉的味道。

而那個東西,則趁著燕時洵愣神的一剎那,迅速捨棄掉被燕時洵抓住的那一部分,飛快的跑走。

他看著迅速斷尾求生逃跑的那抹深紅色:「?」

什麼玩意兒?這東西用心真是歹毒,知道他晚飯吃的少,竟然要用這種手段來誘惑他嗎?

燕時洵面無表情的按住被勾起了食慾而咕嚕咕嚕叫的肚子,不高興的追了上去。

那抹深紅色的東西似乎無法從空中行動或消失,而是像有形之物一樣,在走廊上踉蹌奔跑。

燕時洵罵道:「你跑什麼?勾得我都餓了結果你跑了?你道德嗎?」

那抹深紅色一哆嗦,頭也不回的跑得更快了。

燕時洵:……艹!

一人一未知物,竟然像是顛倒了地位。

本該被嚇得哭著求饒的獵物成為了狩獵者,而原本志得意滿的狩獵者,卻踉蹌倉皇著逃命。

眼看著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卻忽然旁邊的一扇房門突然打開,硬生生將兩人隔開來。

而燕時洵則與從房間里走出來的安南原,撞了個正著。

本來想下樓拿杯水的安南原,就看到一片黑暗之中,一張笑得詭異而危險的臉迅速靠近自己。

他頓時嚇得汗毛直立,眼睛瞪得老大:「啊啊啊……」

燕時洵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安南原的嘴,將他驚恐的尖叫聲全捂了回去。

「閉嘴。」燕時洵小聲喝道:「你要是再喊,我就吃了你。」

安南原:「!!!」

燕時洵的力氣很大,而掙脫不開的安南原在距離極近的情況下,終於定神認出了這張在白天給他帶來了極大視覺衝擊的臉。

安南原是選秀男團出道,見過很多長相俊美的男團偶像。但從第一眼看到燕時洵,那張五官精緻、卻帶著桀驁肆意的風流之感的臉,就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這是即便什麼才藝也沒有,靠著一張臉也能被追捧著出道的頂級美色。

認出燕時洵的安南原,終於鬆了口氣,劇烈跳動的心臟開始回落。

但隨即,他又想起了什麼,看向燕時洵的眼神帶著驚恐。

燕時洵納悶的看著他:「我是燕時洵,嘉賓之一。放心,不會真吃了你的。」

被捂住了嘴沒辦法說話的安南原,則瘋狂指著自己的肩膀。

在那裡,正別著一個小小的鏡頭。

安南原:我開了分屏!現在正在直播中啊!

也反應了過來的燕時洵:「……」

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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