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裔流離
大象十一年,吳國國都,業康城。
劉諫扶著城牆,看著陷入火海的業康城發愣。
上一次看到這樣夜如白晝的王城,還是在元宵吧……
那時十里長燈,射覆猜謎,熱鬧非凡。
只不過,這次不一樣了。
上次是萬家燈火,這次,是滿城狼煙……
北晉王的鐵騎在城中四處蹂躪,守城的金吾衛已經漸漸頹敗,禁城的城樓上早已亂作一團,金吾衛的數量在急劇減少,就連屬於金吾衛的紫龍旗也被削掉了半邊,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不該當皇上,我本就應該是個閑散王爺。
你說爺爺到底看中了我哪一點,居然草率的將大業託付於孤。
叔父也許並沒有做錯,他只是拿回原本就屬於他自己的東西而已,父親中年駕鶴西去,按輩分,他才是繼承這個皇位的人。
你說,是不是我自作孽啊。」
劉諫扶著朱牆的手微微顫抖,想起三個月前,他叔父北晉王派人朝見,說邊關緊急,向朝廷索要三十萬擔軍糧,要知道北方陳國連年積弱,哪還有餘力攻打他北晉王的封疆,司馬昭之心展露無遺,那時朝廷中分為兩派,一派認為應給軍糧息事寧人,另外一派主張派兵北上,一來加強邊疆防備,二來看住他北晉王。
當時的劉諫意氣風發,當機立斷派兵北上,結果次月,北晉王便起兵謀反,殺了守疆將領,收編殘軍,實力更加強大。
也許當時就應該息事寧人,可給了糧,不是更加方便北晉王招兵買馬嗎,誰說的定呢,也許這本來就是一個必死的結局。
「陛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直隱藏在暗處的的人打斷了劉諫的回想,此時城樓已經完全淪陷,凶神惡煞的蠻兵進一步的向內城進發。
「走?去哪?」
劉諫回過頭來看著這個從小陪伴著自己長大的人,是恩師,亦是摯友,也是臣子,更是輔佐了吳國七代君王的鬼謀國師。
「陛下,這皇宮深處在建造初便留下了一條密道,臣已經在密道出口處安排好虎賁軍接應,陛下可隨臣一道從密道撤離。」
劉諫眼裡閃過了一絲亮光,俄而又黯淡了下去。搖了搖頭:「待宰的羔羊,去哪裡都一樣,無非只是從一個案板上逃到另一個案板上,如今的天下,哪還有屬於孤的立足之地。
許義,你知道孤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
最後悔的便是生在這無情帝王家。
世人都垂誕於我這王位,為了所謂的榮華富貴而趨炎附勢,從我明事之初便聽過無數人對我百般獻媚,在別人的眼裡我是天生享盡榮華的命,可這真是我想要的嗎,對我而言,這龍椅不過是個纏繞著荊棘的木凳,這偌大的皇宮,不過是囚禁我的牢籠。
許義,你知道嗎,孤從出生開始,便沒有離開過皇宮一步。
前人的書上都說天圓地方,地是不是方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的印象里,天一直是方的,因為這偌大的皇宮,是方的……
世人都想著往高處爬去,可誰又知道,這高處不勝寒吶,坐於高台之上的人,稍不慎就會摔個粉身碎骨,天天被無數雙眼睛盯著,走路都感覺步步驚心,教人膽破心寒,人活於世,哪需要這麼多無關緊要的東西,鳥巢於林,不過一枝,鼠飲於河,不過飽腹,多餘的東西,總會在最後關頭成為催命索。
也罷,他想要的,都給他了罷。」
許義緩緩開口,道:「陛下,不想當羔羊,也可以不當。
臣自幼生長於百家之中,嘗於千機閣習得栽接之術,陛下可賜臣一滴龍血,臣可變化為陛下容貌,肌膚血骨,盡皆相似,身形魂魄,如出一胎,臣著陛下華袍,自焚於天火之中,任他北晉王耳目通天,也無法分辨,陛下可攜皇子由密道出宮,臣活了五百年,活夠了。」
許義說的無比自然,好像他生來就是在等待這一刻一樣。
「不,許義,你是百家之中千年難遇的天驕,萬年來唯一一個集百家之長於一身的人,眾星拱月,再耀眼的天驕在你面前也會黯然失色,你這樣的人,不應該折在這裡,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陛下言重了,不過是烏雲遮住了月亮,倒讓我這般平庸的星星,也照進了陛下的眼帘。」
「許義,看到那三顆星星了嗎,那三顆,合在一起,叫心宿。分別代表了我,已故的呂妃,和純兒。
去年秋分,欽天監的李子璇向我進表,說是火星停於心宿不去,有熒惑守心之像,對君主大不利,我當時並未放在心上,如此一觀,果然不錯。」
劉諫掀開床帳,看著搖籃里熟睡的嬰兒,摘下手裡的戒指,輕輕的分開嬰兒的雙手,放了進去。
「許義,帶純兒走,讓他替我活下去,遠離這廟堂,脫下金腰紫衣,當一個普通人。」
「那陛下你呢。」
宮殿外的廝殺聲愈來愈近,嘈雜的聲音驚的嬰兒有些躁動不安,扭曲著身體不斷抖動,劉諫一邊安撫著嬰兒,一邊淡然的說道:「將士們還在奮勇殺敵,我豈能臨陣脫逃,這次,我會帶著整個王室的榮耀,與叛賊同歸於盡。」
夜晚的涼風吹落枯黃的樹葉,許義坐在馬車上,身邊稀稀拉拉的隨行著若干將士,懷中抱著嬰兒,回頭再看一眼皇宮,此時的皇宮已被天火包圍,衝天的烈焰把黑夜照耀成白天,火舌肆虐著皇宮的每一個角落,扭曲的像一隻正在涅槃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