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眾人互相攙扶著進了廟中,舉目望去傷勢很重,隔著老遠都能聽見時斷時續的喘息聲,一番激斗之後大家都傷的不輕。好在一幫賊子躲避官府留下了不少乾糧酒食,於是眾人一邊填著肚子一邊忍痛互相幫襯著胡亂包紮。
錢日生看了看,便從地上的包袱里拿了針線,默不吭聲的站在塔格身旁,只聽塔哥正含含糊糊的忍著痛趴著:「曹老四,用酒澆。」
他見旁邊沒動靜,略微扭頭一看,竟然是錢日生,他一下瞪大了眼睛:「錢……」一眼掃到何遙立刻改口:「殿下使不得。」
錢日生示意他不要說話,隨後仔細的查驗了一下背上的兩處極深的刀傷。馬先見狀暗自一驚,生怕錢日生露了餡,可剛要開口,只聽錢日生捻熟的穿針引線嘴裡說道:「可疼,你忍住。」
隨後將塔哥背上的一處傷口兩邊捏合,手指微一用力便開始用針縫了起來,廟內陡然陷入了一種奇特的靜謐,燭火煌煌中,錢日生的影子映在牆上,隨著手上的動作晃來晃去。
眾人彷彿被施了定身法,齊刷刷的盯著錢日生的動作,錢日生借著燭火一針一線的縫著,幾處傷口縫好了之後,他將一件衣服撕成布條,然後將傷口熨帖的包紮好,便轉身走到韓三身邊。
韓三剛要說話,錢日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便讓他側躺著,開始用布料站著酒擦拭腰肋的一處刀傷,隨後又開始縫了起來。
錢日生挨個將眾人的傷口一一擦拭縫合包紮,廟裡靜的深沉,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錢日生,彷彿要給他注入什麼似的。
何遙目光自始至終都在錢日生身上,若有所思中細細品味著,東家也站在柱影中看著,轉身對老楊頭點了下頭。
馬先站在柱子旁滿腹心事,一抬頭見到大殿里高大的四大天王在燭火搖曳中正俯視著自己,不禁屏息注視,心中默默禱告:「天王保佑,若能平安回京救出老娘妹子,我從此放下屠刀,再也不動刀劍了。」
不知過了多久,錢日生站直了身子,幾盞燭火不安的一晃,昏燈暗影中錢日生臉色愈加的深沉。本以為他會說什麼,可錢日生一言不發便邁步離開了。
馬先摸了摸腮下的絡腮鬍,不經意的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偷偷跟在背後說道:「你小子行!」
「噓!」錢日生冷不丁的站住了,只見廟堂深處一尊佛像邊上,山羊鬍子喘著粗氣,胸腔像風箱一樣誇張的起伏著。
兩人慢慢靠了過去,都在想著如何開口審問,對方卻硬挺著冷笑道:「輪到我了?」
錢日生手持著蠟燭站在一旁,審問不是他擅長的,交給馬先這樣的人更適合。他觀察著山羊鬍子的傷勢,心裡知道已經傷了內臟,神佛難救。他想趕緊問出對方的來歷和目的,可此情此景對方生死已定,威逼利誘已經起不到任何效果了,這又該如何審問呢?
他斟酌著言辭在心中打著腹稿,佳夢關里的審訊伎倆此刻全然無用,躊躇間卻見馬先大馬金刀的往地上盤腿一坐,神情黯然的盯著馬臉漢子,隔了半晌才開口說道:「兄弟,看到你這般模樣,我心裡並不鬆快。將心比心,我也有好朋友折在別人手裡,能活到今日僥倖的很吶。」
「呵,你得意啊……」
馬先看了眼遠處菩薩的背影,雙眸如同枯井一般深邃:「我們這樣的人極少善終,保不準明天我的下場比你還慘,你說我有什麼好得意的呢?」
馬先的話語誠懇真摯,連錢日生都覺得心有觸動,山羊鬍子疼的渾身發顫,聞言也收了狂慢的神情,開口道:「積個德,賞個痛快的。」
「那倒也不忙,」馬先依舊端坐在地,目光收回彷彿一尊冷硬的石像:「既然到這個份上了,我想打聽一下是誰派你們來的,兄弟能否成全一下?」
「我有妻兒老小的……」
「都不容易啊,」馬先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餘光瞥見何遙和東家都站在不遠處靜聽,想到眼前的幾個人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來由,語氣更加感同身受:「同是天涯淪落人,捨得身家性命,升官發財的卻是上頭。」
對方始終搖頭:「來個痛快的。」
「我是雍王世子,你的家人我來保全。」錢日生陡然開口,手持燈燭往前邁了一步,直視著對方的目光,只一瞬間他就讀懂了:「你是雍人。」
燈影恍惚之間,山羊鬍子有些忌憚的避開目光,視線掃過錢日生的身上突然就頓住了:「你……」他抬眼看著錢日生越看越入神,一霎時雙目變得賊光閃爍。
錢日生扭頭順著山羊鬍子的目光往下一瞥,嚇得燭光一顫,自己是左手手握燭台,火光映照之下,斷指清晰可見!他趕緊將燭台換過右手,這一舉動無異於自行招認。
何遙似乎察覺到異樣,也輕步靠了過來想要看清楚些,一陣涼風吹襲入殿,風聲嗚嘯吹的經幡簌簌作響。
山羊鬍子看了眼一臉探究的何遙,又看了眼錢日生,咳嗽聲中目光突然變得恍然大悟,額頭上青筋顫跳著盯著錢日生:「原來……」
話音剛出錢日生身子動了,何遙隱約感到不對勁,馬先剛要伸手猛然意識到什麼又縮了回去,只覺眼前光影恍惚,燭台落地,錢日生身子急縱而上,袖中出刀直插對方咽喉!
何遙驚呼了一聲「殿下」,可眼前一幕實在發生的太過突然,他礙於「殿下」身份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驚疑的盯著錢日生。馬先也不禁動容,錢日生果決狠辣的讓他感到陌生。
兩人表情各異的站著,燭影之下宛如石像,山羊鬍子頸下血如泉涌,表情詭異的發出嗬嗬的腔音,也不知道說著什麼。
錢日生和他四目相對,手上加勁猛地一抽!那血滋的一聲噴射而出,山羊鬍子身子抽搐了幾下,瞳仁驟縮,隨即頭沉重的往下垂落,耷拉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