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易縣縣尉
李守被姐弟倆的哭聲弄得非常難受又難過,他這才意識到這裡是唐朝、封建社會,沒了土地和戶籍的人是很難正常生活下去的。自己如果真拒絕了他們,極有可能再次把姐弟倆推上絕路。
而有些人即便身為奴僕但如果主家富裕,其生活質量卻能比一般百姓要好上許多。
想到這裡,他只好無奈地擺擺手:「好了好了,我答應就是!以後你們姐倆就跟著我吧。不過我馬上要去范陽辦事,路上會比較辛苦。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
「多謝公子!」女孩聞言止住哭聲,抬起頭認真地看向李守,「我們不怕吃苦!」
「趕緊起來吧,你們老跪著讓我很不舒服!」
李守再次伸手去拉對方。
這次姐弟倆乖乖地起了身,抹抹眼淚靠在了火堆旁。
此刻的乾柴已經燒得差不多,女孩便主動讓弟弟從大殿西側他們原先待過的地方揀些乾草碎枝過來。
「好教公子知曉,奴婢本姓陳,名喚小媛,弟弟名成業,別人都叫他小業。以後您叫我們小媛、小業就行。」
確認身份后,女孩立刻換了稱呼,把自己姐弟先介紹給了李守,然後她仰起臉問李守:「我們還不知道公子的名諱呢。」
「我叫李守,是京師長安人!再具體的情況就記不清了,因為去年我頭部受過傷,很多事情忘記了。」李守實話實說。
這時那男孩已經抱了柴草過來,又往火堆里加了些,火焰重新變得旺盛,一股股熱量驅散了侵襲過來的夜寒。
李守也借著火光重新審視了一下女孩,只見她頭上梳著這個時代流行的雙丫髻,一支荊釵插在側面,臉蛋雖然瘦削卻顯得眼睛很大。乍一看模樣不算漂亮,但卻有著少女特有的清純。她身上穿一件短襦長裙,有條束帶纏在腋下,整個人透出一種青春和歷史的交錯感,特別是在這古寺的夜中,讓李守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姐姐,我渴了!」,小業把火堆點旺之後喊道。
「供桌那邊有碗,你拿過來,姐姐給你倒點水,熱熱喝!」小媛吩咐道。
小業便過去拿了兩隻破陶碗,又從地上撿起個水葫蘆,那本是胡三身上的物品,被李守扇飛后落在了地上,胡三逃走的時候也沒顧得上揀。
小媛稍微沖了沖陶碗,便學著李守原先的樣子,將碗放在磚塊上加熱了給弟弟喝,同時囑咐道:「小業,以後公子就是我們的家主,有什麼事情你要搶著做,不能什麼都靠姐了,姐姐總不能照顧你一輩子。」
「知道了,姐姐!」,小業答應一聲,怯怯地看了李守一眼,然後低頭喝起了水。
這些天的遭遇著實讓從小第一次出遠門的男孩感到害怕,現在吃了乾糧喝了水,又被火堆溫著,困意便不知不覺地涌了上來,一會便躺在乾草上睡著了。
李守看小業的樣子便想發笑,這剛收的僕人覺悟不怎麼高啊,做家主的還沒睡呢,自己倒先做起夢來。
不過這個年紀的小孩一般覺多,睡得也死,估計得明天早上才能醒了。
「公子!弟弟他這幾天確實累了,而且今晚的遭遇也著實嚇著他了。」小媛小心地解釋道。
「沒事!時候不早了,我們也睡吧。」李守擺擺手說道,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剛才的話好像存在歧義,心裡便有些尷尬,索性也枕在包袱上閉上了眼。
小媛面上一紅,臻首不自覺地低了下去。不過等她看到李守躺下后便也釋然了,隨即拿起一把乾草,開始給弟弟和李守驅趕些飛蟲。
漸漸地,大半輪月亮升起來,月光如水銀泄地般透過殿門和窗戶直照進殿內,小媛那驅趕飛蟲的動作也慢慢凝滯,最後女孩終於禁不住困意,歪在火堆邊睡著了。
火堆無人照看后便也漸漸變小,最後熄滅了,只剩下未燒透的粗枝隱隱透出些紅光。
月影慢慢西移,劃過中天後順著樹梢和婆娑的枝葉開始下沉。
將盡五更天的時候寺外忽然傳來人馬聲。
李守立刻清醒過來,小媛也緩緩直起了身子,只有小業還睡得死沉死沉的。
看著自己這位剛收的男僕,李守搖搖頭不再準備躲藏,畢竟自己的矮馬也還在院里呢。
「殿里有人!」
寺外的那幫人馬很快進了院子,看到矮馬後有人開始出聲提示。
「沒什麼大驚小怪的,觀音寺離道路不遠,有錯過宿頭的商旅在此歇腳乃是常有之事,你等只管看好人犯即可!」,有個略帶威嚴的男聲隨即響起。
「是!大人!」
另外幾人附和道。
隨即外面便傳來歇馬的聲音,還有數人徑直朝著大殿行來的腳步聲。
李守坐在地上借著光亮往殿門處仔細觀瞧,先頭進殿的共有四人,中間兩名男子一副平頭百姓的裝束,只不過此刻他們被反綁雙手,明顯是被束縛住了。在兩人身後則是兩位手持橫刀、頭戴直黑襆頭,身穿灰藍色制式圓領袍的男子,看模樣應該是衙門中人。
隨後進殿的是一名彪悍的中年男子,他頭上戴著黑色的硬腳襆頭,身穿青綠色袍服,腰中間還系著一條蹀躞帶,其上掛著柄長刀。
緊隨中年男子的居然是兩位身材修長高挑的女子,她們不像李守見過的普通女子打扮,而是一身的男子裝束,就連頭上的青絲也被硬腳襆頭攏在其中,顯得英氣逼人。
幾人進殿後便注意到了李守的存在,只不過見到主僕三人中還有孩子存在便都鬆了口氣,警惕的意味明顯消了下去。
隨後那名中年男子便帶著幾人在大殿西邊生火燒水,順便還烤了自帶的乾糧吃。
片刻後殿外又走進來三人,亦是同樣的直黑襆頭打扮。
許是聞到了乾糧的香氣,再加上天色漸漸放亮,小業也揉揉眼睛從地上爬了起來,見到對面來了另一群人,他先是害怕地往姐姐身邊一縮,隨即發現沒什麼危險后又小聲嘟囔道:「姐姐,我餓了!」
「跟你說過了,現在我們都要聽公子的。」小媛提醒道。
李守聞言又取出些乾糧分了分,心裡多少有些無奈,這僕人收的,好像自己在帶孩子一樣。
聽到這邊的動靜,那男子便使了個眼色,帶著兩名手下徑直朝著李守走來。
李守見狀也站起身形注視著對方。
三人來至近前,其中一人先拱了拱手,然後問道:「這位公子請了,我們是易縣捕快,這位就是我們的縣尉劉大人,敢問公子如何稱呼,既來到本縣境內,可有過所?」
李守聞言一愣,原來是縣衙的捕快,中年男子竟然是易縣縣尉,這相當於後世的縣公安局局長啊。
他當即抱拳施禮,很客氣地回答:「見過劉大人,在下乃長安人李守,此次去范陽辦事,路過這裡的時候錯過了宿頭,這才借住在觀音寺內。」
說完他又指了指小媛姐弟倆:「他們是在下新收的僕人。」
接著他從包袱里取出了那張『過所』遞了出去。
這過所便相當於後世的身份證、戶口本和暫住證三者的合體了,中國對於人口的管理自古以來就沒放鬆過,沒有這個在唐朝同樣是寸步難行。
劉縣尉趁著李守取『過所』的功夫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番,接過『過所』看了一眼后居然開始皺眉頭,然後將『過所』遞給了身邊的一名捕快。
那捕快見狀也仔細看了一遍,隨即問道:「過所上只註明你一人從長安行來,並未有僕人的記錄。而且你這兩位僕人明顯有些年輕,不會是拐賣的人口吧?」
說完這話,捕快們便將手放在橫刀上戒備地看向李守。
劉縣尉則略帶輕視地瞅了瞅李守腰間的橫刀,然後是牆角的長弓和箭支,那是李守從矮馬身上解下后擺在那裡的。作為有著十幾年工作經驗的縣尉,他不認為李守這樣的毛頭小子敢反抗自己,或者反抗其實也沒啥用,畢竟自己這幫手下可都是身手非凡的老捕快。
但當他看到李守那張弓的弓身兩端纏有紅藍兩種顏色的裝飾時,劉縣尉不禁「嗯」了一聲。
此刻李守開始解釋,將自己今晚的遭遇講述了一遍。
劉縣尉眉頭皺了皺,隨即看向小媛姐弟倆。
小媛見狀知道對方有詢問自己的意思,便也一五一十地說起來。
劉縣尉聽完後點了點頭,隨即突然問小媛:「本縣尉跟淶水縣尉也有些交情,可以幫你們二人奪回家產,如此你倆便可以返回故地,對豈不美哉,不知你們願不願意啊?」
若換成是其他人,面對這樣公然煽動奴僕脫離家主的行為,早就該心生不滿了。但李守卻沒有動怒,反而心裡有种放松的感覺,終於不用帶孩子了,所以也跟著勸道:「如此再好不過,你們姐倆還不快謝謝劉縣尉!」
然後殿內眾人一起看向姐弟倆。
小業面對這麼多人的目光,害怕得不敢說話,一個勁地往姐姐身後躲。小媛卻躬身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謝大人的好意,我家公子對我們有救命之恩,而且是我們主動求做公子奴僕的,並無反悔之意,希望大人能夠成全。」
「嗯!既然如此,那此事只好作罷!」劉縣尉似乎鬆了口氣。
隨後他看向李守,很突兀地問道:「張任是你什麼人?」
「啊?」李守聞言吃了一驚,不過還是如實答道,「是在下的師傅。」
「難怪!你們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師傅說他半年前離開的范陽,剛好遇到了在下,便指點了一段時間,幾天前我們剛剛分開,師傅他自去長安了。」李守見對方一副審問的模樣,便索性將自己認識張任的過程全部說了出來。
「我就說嘛!在這裡居然還能看到他的長弓!」劉縣尉聞言點了點頭,面上也變得和藹起來。
「張兄與我有舊,見到他的東西難免會多問幾句。你無須介意。其實你的過所上記述不全,兩位新仆也需要多補些手續,將來行走才不會惹上麻煩。你既是張兄徒弟,這些事情我便幫你一把,今日隨我們到易縣縣衙一趟即可。」
聽完對方的解釋,李守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原來還是師傅的一張弓幫了自己。
不過想想也是,張任在范陽這麼多年,肯定結交過不少官府中人,尤其是那些掌管治安的縣尉,這必須是重點照顧的對象,兩人有所交集也在情理之中。
話既然說開了,兩方的相處便因著張任的關係變得輕鬆起來。李守也了解到劉縣尉一行乃是因為昨晚追緝那兩名犯人才經由此處。至於那兩名女子,劉縣尉卻沒有介紹,而且言語之中眾捕快對她們都甚為尊敬,可見身份有些特殊。
靠著火堆吃完飯,又喝了些水,眾人又休息了一會,便準備起身。
但就在這時,寺外忽然再次傳來馬蹄聲,聽聲音竟有十幾匹之多。
隨後便有個粗豪的嗓門聲響起:「姓劉的就在這裡,大傢伙亮兵刃衝進去。」
……
劉縣尉聞言便是一愣,他看了被縛的兩人一眼,隨即命令道:「應該是這廝的同伴到了,馬六,你在這裡看著兩人,其他的人隨我出去!」
此刻眾人連同那兩名女子已經吃過乾糧、休息了一段時間,渾身精力正是充沛的時候,聽到劉縣尉吩咐,便各帶兵器涌了出去,在院中以劉縣尉為首組成了一個戰鬥隊形。
此刻天光已經大亮,院外馬蹄聲止住后同樣湧進來一伙人。他們個個做平民裝扮,只不過渾身收拾得乾淨利落,但手中武器卻是五花八門,刀槍劍戟都有。
最後進院的是兩名身材高大之人,一名年紀在二十左右,手持一柄直刀,顯得很是彪悍。另一人卻披散著頭髮,其中還扎束著幾根小辮,鬍子拉碴的,明顯是一個胡人,其身體極為粗壯,手握一柄厚重的鋼刀,走起路來步伐穩重,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原來是褚通褚二郎,你不在范陽好好當你的坐地虎,跑到我易縣地盤上意欲何為?」
劉縣尉認出了那名彪悍的男子,拱拱手喝道。
「呵呵!難得劉縣尉還認識小弟,既然如此,真人面前不說廢話,褚爺我受人所託,是來保護南掌柜的,希望劉縣尉給個薄面放了他們,否則的話,呵呵,一會別怪在下不客氣!」
褚通說完話便將手中直刀往前一伸,只待劉縣尉拒絕後動手開打。
「呵呵!南掌柜違反朝廷禁令,私自向突厥和奚族出售軍械,本縣尉手中證據確鑿,正要帶其回縣裡嚴加審訊,豈能受你一介布衣的威脅!」
劉縣尉面無懼色,反而義正辭嚴地訓斥道。
「朝廷禁令個屁!既然劉大人不願意,那還啰嗦什麼,老子也不管你什麼縣尉不縣尉,今天你若是能贏了褚爺手中這把刀便什麼都好說,否則的話就給我閉嘴!」褚通滿不在乎地罵道。
「早就聽聞你褚通乃范陽城有名的高手,還是北地第一高手沈寒策的關門弟子,今天剛好領教領教!」
劉縣尉說完後身上陡然升起無窮戰意,他長刀猛地出鞘,緊接著雙手緊握刀柄對著褚通便直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