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
距離奚渺離開已經一整個月了。
家裡少了一隻毛絨絨的小貓崽,似乎比之前乾淨了些許,可也更加冷清。明明看上去和其他弟子的仙府一個模樣,可人一走進去,就覺得連周圍的溫度都降低了。
墨焰知想小貓崽了,快想瘋了。
他知道奚渺喜歡吃各種沒吃過的東西,特意去了山下買了一大堆吃食,再用厚重的木盒墊上柔軟的綢布包好,放在儲物戒中避免變涼。
他打算去看看奚渺。
出發前,他看著儲物戒中那一大堆吃的,忍不住連眼角都泛起笑紋,貪吃的小傢伙看見這些還不知要有多高興。
他急匆匆地踏上飛劍,生怕再晚一些那燒雞都不熱了。
對於修仙者而言,歲月變得很慢,整座上清門和一個月之前看上去毫無變化,師尊們依然在為弟子們操勞,弟子們也依然在為自己的修為而苦惱。
所有人,也依然在躲著墨焰知行走。
墨焰知早已習慣,更何況此時他的心早已飛到了天靈殿中,無人打擾更適合他專心趕路。
可突然,一片陰影投射在他面前。
墨焰知差點沒撞上去,他堪堪停穩飛劍,又檢查了一下儲物戒才抬頭。
「師尊?」上清師尊平日難得一見,今日怎麼會擋在他前往凜寒峰的路上?
上清每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無論是臉上的表情還是身上的衣著,總是保持著高度統一,純白的衣衫配上一頭飄逸的白髮,斜飛入鬢的劍眉讓她的面容總是給人冷肅的感覺。
她是上清的標誌也是上清的榮耀,同時也是所有上清弟子心目中最為懼怕的人。
墨焰知倒是覺得還好,畢竟是朝夕相處了數年的師尊,在他心中,上清並不比這個門派中的其他人更讓人厭惡。
反而要好上些許,至少上清真的會對他關懷。
墨焰知難得在人前露出笑容,他此刻言笑晏晏:「師尊來找弟子何事?」
上清不容拒絕地將手指搭上了墨焰知的手腕,一縷真氣順著墨焰知的手腕緩緩探入墨焰知的身體之中,在他身體中走完一整個周天之後,才順著手腕回到了上清體內。
向來面無表情的上清眉頭緊皺:「金丹初期。」
墨焰知低垂著頭沒有回話。
上清手中一把摺扇啪嗒一下敲在了墨焰知的手腕上:「你多久沒修練了?」
「弟子也數不清了。」
「哼。」本還存著些溫和情緒的上清忍不住冷哼一聲:「我教導你這麼多年,難不成就是為了讓你一輩子當個金丹期修者?墨焰知,你和宿元同期踏入金丹,如今他已近金丹大圓滿,馬上就要突破元嬰,而你呢?」
她一邊嘆息一邊搖頭,眼神中是無法掩飾的失望和恨鐵不成鋼之情:「你到底是因為什麼?就因為那些流言蜚語嗎?」
上清一輩子沒收過幾個徒弟,大多數都天賦異稟理解力驚人,根本不用她操心,她也很難理解這些小孩子家家的情緒。
「不過是流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墨焰知,你要一輩子活在他人的評價之中嗎?」
墨焰知和上清的其他徒弟一樣,向來對師尊的話都會奉為圭臬,可這一次,他忍不住反駁:「可是,當我被千夫所指之時,師尊在那裡呢?」
沒有人可以活在孤島之中,哪怕是修士,也必然要面臨時時刻刻被他人評價的宿命。這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這是社會的必然。
若不想如此大可以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整日於花草靈獸為伴,自然能得逍遙自在。
可,衣衫哪裡來?鍋碗瓢盆又哪裡來?就算能辟穀,可辟穀丹又哪裡來?全都要自己從無到有一點點創造嗎?一個精通養蠶繅絲、打鐵制衣、種田養靈草的修士?
這實在是太可笑,真到了這種程度,哪有時間修鍊?
他生於上清門長於上清門,他在這裡有妹妹有師尊,現在還有一隻叫做奚渺的靈獸,他捨不得將一切拋棄徹底離開,他只能儘力讓自己活得稍微好一些,再好一些。
流言蜚語之威甚於鍘刀,輕易便可將人斬殺與無形,他無法忍受他人將他視作殺人犯的神情、也不想讓本來天真無憂的師兄妹們整日生活在憂患和恐懼之中,他只能去破了這流言。
最主要的是,他怕自己有一天被這一切逼得發了瘋,爆發的死氣會連奚渺和師尊一同,將整個上清門化為荒無。
始作俑者不會替他澄清,能終止流言的師尊並不在意此事,他即使大聲呼喊也沒有人會信服,他只好停止修鍊,用事實告訴所有人,所有流言皆為虛妄。
而在這一切開始的時候,師尊在哪裡呢?
曾經,他去尋找過。當時師尊沒有在閉關,師尊在指導宿元師兄練劍,宿元師兄的天賦真的是很好,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紀,對劍之一道已經有了自己的理解。
連一向對待弟子十分嚴苛的師尊都忍不住露出了淺淡笑意。
當時他想,師尊心情這麼好,他去求師尊幫忙應該沒問題的吧?
墨焰知期待地跑過去,在看到自己最信賴的人的時候,心中的委屈再也藏不住,他耷拉著眼角,嘴角也往下撇,目光中隱有淚意,可作為小男子漢,他還是用力憋了回去。
「師尊,您能幫幫我嗎?」墨焰知低垂著頭,忍不住為自己因受流言困擾心志不堅而愧疚,「門派之中流言侵擾,師尊可以為我澄清嗎?」
這對師尊而言不過舉手之勞,那幾位失蹤弟子的命燈熄滅之時,甚至有一次他就在師尊身邊,只要師尊肯出面為他說上那麼一兩句話,這個問題便能迎刃而解。
至今墨焰知還深深記得,當他說出這話時,師尊臉上原本的笑意驟然消失,原本舒緩的眉峰猝然變得陡峭,讓人看著心裡發顫。
「焰知,你找我就是為此事?」
墨焰知不知師尊為何變臉,老實應道:「是。」
這不算大事嗎?這事已經困擾他數日,甚至到了連出門都要猶豫的地步。
甚至有失蹤道友的女兒到他門前叫罵,他怎麼解釋對方都無法相信,倔強的認為自己的父親被他的死氣吞噬屍骨無存。
到最後,哭著給了他一巴掌。
直到去見上清之時,墨焰知臉上都殘留著紅痕
上清不耐煩地說道:「以後這種小事不要找我。焰知,像宿元學學,心思多放在修鍊上,不要總在乎他人言語。」
墨焰知的嘴張開又閉上,是啊,宿元天之驕子自然不需要在乎他人言語,可他呢?
他也想如此,終日修習練劍,成為眾人仰望的大師兄,可宿元修為精進叫大家仰望,他修為精進只會引來非議,直至被人唾罵。
他還想繼續說,可是師尊早已轉過頭去繼續指導宿元練劍,雪白的長劍閃爍著凌厲的劍光,晃花了他的眼。
墨焰知回憶著曾經的師尊,又看著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上清,忍不住說道:「師尊您,真是個遵從初心之人。」
幾年過去,分毫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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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們焰知真是個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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