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京城榮府
卻說賈母這一年裡三番五次的寫信去給女婿,想要將兩個外孫女接過來,可卻總被借口拒絕,心中已是十分不快,不想這次女婿竟來信同意了,頓時眉開眼笑樂得合不攏嘴。
在身後為她捏肩的鴛鴦見此情形便笑著問道:「可是兩位表姑娘要來了?」
「正是正是,女婿已是同意了。」提及女婿,不免又想到自己那可憐的女兒,一時又紅了眼圈兒,道:「素日家中子女三人,我最疼的便是我的敏兒,卻不想臨了還落得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下場,真真是割去了我的心肝啊……若我那兩個可憐的外孫女兒能來,看著她們我這心裡好賴總算是有個安慰,況且那兩個孩子是我敏兒的親骨肉,若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看著,我也委實心中難安啊。」
倒不是怕女婿會苛待了外孫女兒,只是怕女婿再娶,只一想到兩個外孫女兒將來要在繼母的手底下生活,她就不禁心疼的直抹眼淚,倒不如叫外孫女兒到她的身邊來,有她看著,總是差不了的。
屋裡的眾丫鬟見老太太垂淚,忙又是一陣好哄。
鴛鴦只得趕忙岔開這茬兒,道:「老太太想想打發誰去接兩位表姑娘罷,還得儘快送封信過去,別一來一去的兩邊錯過了。」
「好丫頭,虧得你提醒。」賈母便忙叫人回了信,言明會叫人去接,想了想又說道:「去瞧瞧璉兒在做什麼,若是在家中便叫他過來一趟。」
有那機靈的丫頭便立即應聲出了門去。
「老太太是想叫璉二爺去接?」
「打發下人去未免有不周到之處,索性璉兒整日不是吃酒看戲便是在外四處溜達胡鬧,倒不如派他個差事,再者嫡親的表兄妹也總比下人要親近自在些,也能顯出咱們家對兩個外孫女兒的重視。」
「老太太所想就是周到體貼。」
「老太太果真是再慈愛不過的長輩了,竟是處處為著表姑娘著想呢。」
「可不是說,能給老太太做外孫女兒真真是再好命不過了。」
一眾丫鬟小嘴兒跟抹了蜜似的極盡奉承,只逗得賈母滿面笑意。
正說著,便聽外頭傳:「璉二爺來了。」
賈家的人,真真是無論男女皆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便是賈璉這樣名聲在外的浪蕩子,竟也是生得俊俏異常風流倜儻,不見絲毫想象中的猥瑣之色,只瞧這副皮囊,倒也甚能哄人。
「請老太□□。」賈璉面帶笑意,問道:「不知老太太叫孫兒前來可是有何吩咐?您只管說,憑他什麼天大的事,孫兒便是肝腦塗地也必得為老太太辦得妥妥噹噹。」
這一張嘴便盡顯油滑本性。
賈母心中得意,嘴上卻笑罵,「你這張嘴慣是會哄人的,倒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犯不著叫你肝腦塗地,只你那姑父才來信應允了你兩個表妹來咱們家,家中只你身份合適又得空,不如就親自跑一趟,去接了你表妹回來。」
賈璉一聽要出遠門,先是不太樂意,只覺辛苦,哪裡比得上在京城逍遙快活來得舒坦?可轉念一想,揚州素來便是那鼎鼎有名的風雅之地,就是那煙花柳巷也與京城的不大相同,倘若能去見識一番,倒也美哉。
又思及家中那母夜叉素來管他甚嚴,此次揚州之行遠遠離了母夜叉,豈不隨他想如何便如何?
這般一想,賈璉就再沒一絲不樂意了,甚至還很興奮迫不及待,當即就回道:「孫兒定不負老太太所託,這便回去叫鳳哥兒收拾行李去,老太太且在家中安心等候便是,孫兒定將老太太的兩個小心肝照顧得妥妥帖帖。」
見他這般積極,賈母心中自是十分滿意,又笑著叮囑了幾句,這才叫他回去收拾。
王熙鳳正歪在炕上,平兒在旁給她捶腿,主僕二人說說笑笑,忽見賈璉一臉喜色的進來。
見他這模樣,王熙鳳柳眉一挑,就譏笑道:「喲,瞧這樂的,這是路上撿著銀子了還是老祖宗開了私庫叫你挑了?」
「行了行了啊,爺最近可沒招惹你。」賈璉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奪了她的茶便咕嘟咕嘟灌了下去,說道:「快別閑著了,老太太打發我去揚州接兩位表妹回來,你趕緊去幫我收拾收拾行李,明兒就要出發了。」
王熙鳳聞言就不禁冷笑起來,「平日里指使你做個什麼事兒可沒見你這般積極的,這回倒是奇了,懶筋被誰抽走了不成?」
賈璉眼珠子一轉,就道:「瞧你這話說的,老太太有命,我敢不應嗎?」
王熙鳳跟賈璉過了這麼些年,對這人是再清楚不過,說句粗俗的話,這男人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想拉什麼屎。
「那你可得好好謝過老太太,給你派了這樣一個美差,揚州可真真是個好地方啊,不過……」王熙鳳冷眼一掃,淡淡道:「我可提醒你,老太太惦記兩個外孫女兒可不是一日兩日了,你可別一離了我就覺得天高任鳥飛了,若是耽誤了老太太見外孫女兒,且看老太太收不收拾你。」
賈璉哪裡不知她這是怕自己出去鬼混故意抬出老太太來說話呢?
心中甚是煩躁,愈發迫不及待想要脫離這母夜叉的管制了,臉上卻嬉皮笑臉的說道:「我的好奶奶你可就放一千個心罷,我這是為老太太辦正事兒去的,哪敢瞎胡鬧呢?再者說家中已有如此嬌妻,我只恨不能時刻與奶奶膩在一處呢,又怎會流連在外?必定是插翅而歸的了。」
如此鬼話連篇,便是平兒都不會信他,更何況精明如王熙鳳呢?
聽罷就啐了他一口,「少拿你那套來糊弄我,你是個什麼德行我還能不知道?你此番出門在外我是看不見也管不著你了,只你可千萬小心些,不叫我知道便也罷了,算你能耐,倘若真叫我抓著什麼,我便揭了你的皮。」說罷,便起身出了房門,應是為他收拾行李去了。
平兒看了眼臉色不太好的賈璉,道:「二爺辦事就辦事,可千萬別在外頭胡來,揚州那地兒是繁華,各方面與京城比起來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兒……只若真惹怒了奶奶,二爺只怕是要難過了。」說罷便也緊跟著她主子的腳步出去了。
賈璉心中愈惱,「反了反了,一個兩個都敢指著爺的鼻子教訓了!」旁人家的男人都是一家之主,自來說一不二,女人唯有唯唯諾諾小心伺候的份兒,擱他家可倒好,女人們一個個都爬到他的頭上去了,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因著賈母催得急,眾人只得連夜收拾好,待翌日一早便匆忙啟程了。
這乍一離開家中的母夜叉,賈璉霎時只覺天也藍了水也清了,連那婆子瞧著都順眼了不少,整個人分外神清氣爽,每每船靠岸時少不得要去那當地的煙花柳巷消遣一番,一時更覺這日子真真是賽神仙。
「二爺您可悠著點兒罷,這般磨磨蹭蹭幾時才能到揚州啊?老太太還在家中等著呢。」興兒苦著臉勸道。
賈璉嗤笑一聲,「你是怕你家奶奶抽你吧?」
「二爺既是知曉奶奶的性子,還如此……到時莫說是奴才的皮了,二爺您的皮怕是也要被奶奶給揭了。再者說咱們路上確是耽誤了不少日子,再這樣下去,不好給老太太交代啊。」
「罷了罷了,爺悠著些就是了。」也不知究竟是畏懼家中母夜叉呢還是怕不好給老太太交代。
接下來的路程,賈璉總算是略微老實了些,雖說仍少不得跟船上的一些丫頭調笑廝混,卻好歹不耽誤時間了。
這日,賈璉等人終於到達了揚州碼頭,岸上早有得了信兒的林府管家忠伯親自等候。
原是不認得賈璉的,但一見著那一行個個都穿著綾羅綢緞滿身都透著富貴氣息的人,他就知道了,當即上前。
「敢問可是璉二爺?」
賈璉點頭應是。
忠伯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奴才是林府的管家林進忠,老爺得知璉二爺今日抵達,便早早的打發奴才來此等候了,家中已備好酒席,特為璉二爺接風洗塵。」
得知他是林府的管家而並非尋常奴才,甚至被賜予「林」姓,就知此人必定是林家極其得用的頭等心腹,賈璉便忙作揖,笑道:「有勞林管家等候多時。」
賈璉慣是油滑之人,雖說文不成武不就,可腦子卻並不蠢笨,加之榮府家務也向來是他們夫妻二人在打理,常在外行走,接觸的各式各樣的人多了去了,也就練就了一雙「慧眼」,心中知曉似林管家這樣的奴才拿銀子打賞反倒是落了下成,便只索性態度愈發客氣尊敬了。
忠伯連聲道「不敢不敢」,便邀賈璉上馬車,隨即又吩咐身後的一眾奴才幫忙將行禮都搬上車。
林家的府邸遠不及榮府那般豪華,府中下人亦不似榮府里的下人那般穿金戴銀,故而這一進府里,賈璉帶來的那些下人的眼裡便不由得流露出了幾分輕視,對著林府下人時甚至還隱隱透著那麼一絲傲然。
林如海是個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人精,哪裡能看不出這麼點兒東西?一時面上不顯,心中卻已是連連搖頭嘆息,暗道女兒所言果真不假,這榮府里的人還當真是個個都生得兩隻勢利眼一顆富貴心,又暗自慶幸他早早的隨了女兒的想法,由著她準備起排場來,否則這一踏進榮府,只怕還當真少不得要被當成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鄙視了。
想到此處,林如海暗自決定,待明日再多拿些金銀給女兒帶著,觀這榮府下人行事,只怕少了銀錢打點生活也不會那麼自在了。
好在賈璉並非那眼皮子淺的,這林府乍一瞧挺樸素,但屋內古玩擺設也好,茶具碗碟等這樣的日常用具也罷,卻無一不是頂好的玩意兒,足以見得林家是一點都不窮,只是不喜張揚罷了,全然不似榮府那般將富貴都宣揚在了明處。
賈璉不覺想起過去在家中老太太曾說過,林家祖上五世列候,乃鐘鼎之家,卻也是書香氏族……不禁暗道,這讀書人的做派還真是講究一個內斂。
看出了林家的底蘊,賈璉對林如海自是愈發熱情恭敬,一口一個「姑父」喊得極其親熱,更是頻頻敬酒,只喝到深夜都有些醉了方才作罷。
林墨菡林黛玉姐妹二人自是不曾出席這酒席,只早早的叫人備好了醒酒湯,便先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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