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 7 章

回宮時,孔嬤嬤循旨跟在輦旁,留工部差役和太監們處理後續的事。

昭朝尚未有醫女制度,今後如果能層級設立,自北京鋪向各地,便是婦人妊娠、女子病痛時也會大有助益。

柳承炎倚在龍輦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事情。

白首輔家裡只有兩個兒子,族人當中也沒有步入婚齡的女子。

他始終和這位老臣距離很遠,一面心裡會有確幸,也會思索對面的人是不是同樣也在觀察著自己。

「嬤嬤。」

「老奴在。」

「太后擇選的九嬪都會認字吧?」

老嬤嬤雖然侍奉太妃多年,但與太后關係也算融洽,先前冊封時也參與了幾項禮程。

她躊躇片刻,搖一搖頭。

「回陛下,九人里,有兩人善詩書詞話,三人能默讀《女經》《女戒》,剩下四人,只是大致會寫自己的名字。」

柳承炎猛然回頭,有些難以置信。

「太后不是說,她們出身尚可,家中也多有教養嗎?」

大太監陳毫跟在後頭,聽見皇上驟然加重語氣,跟著嚇了一跳。

孔嬤嬤如實道:「確實都是溫淑良和的性子,想來也能陪著皇上說一說話。」

「我若有空陪她們,她們便生兒育女,我若忙於朝政,她們就只能一個個地看著天看著地,幾十年那麼乾等著?」

柳承炎沒等她再說話,皺眉揮手。

「把這件事交給皇後去辦,安排得體的女官去教習經史子集,想學琴的學琴,學棋的學棋。」

他這輩子被關夠了,雖然知道按照祖宗規矩,這九個妾室都是納進來為著皇家開枝散葉,但也絕不能這樣悶著。

孔嬤嬤快速應了,即刻吩咐宮女去傳信中宮。

當下正是冬末春啟的時候,天乾地燥,在外頭有種說不出的凍意。

雖然今早從天還未亮便上朝到午時,到了晚上,仍有數位大臣候在暖閣里,有事相奏。

兩省無雪,四省豐收,黃河冬汛時沉了官船,徽南有水道淤堵不通,已經誤了通商。

報喜寥寥,煩憂甚多。

柳承炎回乾清宮裡議事時,從落轎到入殿只有十幾步,大氅上仍是落了薄薄一層雪。

他呵了口氣,示意陳毫按事情急緩依次請人過來。

「對了,再賞他們每人各一碗渤海的熱蜜湯,喝了暖暖身子。」

「陛下宅心仁厚,奴這就去。」

帳簾掛好,檀香低燃,通事候在龍座一側,神色恭敬。

也是來了京城之後,柳承炎才知道,皇帝身邊還有這麼個差事。

按著本朝律令,官話一律作金陵之言,太//祖皇帝還出了《昭明通韻》這本校音書。

後來哪怕國都從南京遷到北京,官話仍是流傳過來,便是自幼長在京城的官兒,也得想法子把口音改了過去。

偏偏柳承炎生在洞庭湖邊,哪裡聽得懂南京話。

他每次一上朝,陝北晉西的官員上表奏疏時是一個味兒,粵廣福建的又是一個味兒。

就算是都說南京話,也一樣聽不懂。

入聲去聲根本不是一個習慣,全都得找通事給翻譯一遍。

幾百個官員里偶爾遇著兩個湘鄂鄉音的老臣,小皇帝內心都油然生出幾分感動,事情奏完了仍拉著他們多說幾句話。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鄔大人到——」

留著長須的大官在暖閣里已經兩三口喝完了蜜湯,來朝聖時先叩頭謝過,膝蓋差點壓著鬍子。

「皇上胎氣!胎氣!」

柳承炎輕咳一聲,旁邊通事忙不迭道:「是官話,意思是皇上您非常大方,鄔大人是在表示感謝。」

「這天凍得猴猴的!」

通事又翻譯:「就是天氣實在太冷了……」

一盞茶的時間,柳承炎基本沒說話,全程在等翻譯。

大致聽完,是南京那邊軍備老舊,需要戶部撥銀子以翻新升級些火器。

聽著是這麼回事,金額數目不算離譜。

「准了,」他簡短道:「跪安吧。」

等老臣走了,小皇帝又琢磨起來。

他現在人在北京,南京那邊別說軍備武器到底腐壞了多少,銀子撥下去怎麼就能確認是落在火器庫里呢?

得叫錦衣衛過去秘密查一趟。

「何大人到!」

老爺子步履蹣跚地過來謝恩,柳承炎見他年紀實在太大了,還未磕頭便允了禮,示意陳毫搬個綉墩來。

「個振時,停嘿聲呀冰——」

通事也是愣了下,自己說話都不太確定:「何大人說,想當年,天氣總是變……」

「讓他盡量簡練一點,」柳承炎揉著眉間:「不用敘舊了,直接說正事。」

話雖是這麼說,仍然又是兩碗茶下了肚,話才說完。

繞來繞去,大意是廣州有海盜水賊作祟,近日在騷擾沿海一帶的商船。

柳承炎思忖片刻,開口道:「讓馮尚書去辦,增補官兵規模,直接用水賊練兵,有功者全都行賞。」

何大人不會說官話,意外聽得懂他在說什麼,臉上即刻揚了喜色,連聲謝過方才告退。

樁樁件件,像極了婦人操持管家,得拿出十二分的細心來逐一推敲。

前三四個人來時,他還沒有睡意。

聽到後面,大臣拖著東南官話沒完沒了的彙報情況,說一句通事翻譯一句,瞌睡都乘著檀香暖爐里的熱氣涌了上來。

柳承炎撐著瞌睡眨了下眼睛。

「不允,下一個。」

困意正濃時,貴州來的御史高聲急告。

「汗起鬧!」

「皇上,他說大事不妙。」

雖然這回御史報的事情仍是一句沒聽懂,但情況全都交代了個清楚。

竟是在狀告首輔白睦序結黨成風,貪污受賄,目無王法,單是罪行便列了九樣!

柳承炎睡意一時間退了個徹底,凝神聽完他一樁樁一件件告完,半晌不語。

「知道了,退下吧。」

這個御史剛進完言,下一個仍是御史。

這次告的是鎮國公張平與太傅黃樅山,越制修府、結交商宦,目無尊上。

朝中東南官宦凝作一派,西北官員抱成一團,這才剛過了半年安生日子,竟是直接挑了棋子來試他的態度了。

真要是逐字逐句都聽了御史的鬼話,那朝中要員全都得殺個乾淨。

柳承炎原本有意回宮就寢,此刻起了又怒又笑的心緒,索性把所有人都打發了回去。

「陳毫,叫錦衣衛指揮使來。」

太監聽出皇上情緒不對,連忙應了差事,不一會兒把統領請了過來。

一炷香的時間,程潮跪地行禮。

他年齡三十有四,須濃目錚,開口時聲音深厚有力,一聽便知道習武多年。

「來得竟然這樣晚。」少年冷聲道:「怎麼,朕使喚不動你?」

「陛下,南司位置偏遠,臣已擇了最快的馬。」

「那就遷司。」柳承炎清楚他話外的意思,凝視著他的眼睛:「遷至東華門內,機動往來不得有半點延誤。」

「朕要你親自去查,南北兩黨的盤結關係,白睦序日常的訪友出行。」

「前朝不喜錦衣衛,把你們放置在外,還讓東廠壓過你們一頭。」

「程潮,你心裡清楚,今後你平步青雲,是誰給你的日子。」

程潮下意識想抬頭看他,又急急壓低了視線,謝過恩便想告退。

但柳承炎並沒有放他走。

他現在的眼睛太少了。

他只有一個人,單是朝中文武便要一一摸清底細,在一幫老油子面前得立出威勢與覺察來。

錦衣衛便是得了恩寵,仍不一定得力。

「現在你手下有多少人?」

「……一千五百餘。」

「那就增設至四千,具體選人由你調配,今後重案可以刑訊官員,但不得□□逼供。」

柳承炎起筆下旨,三四行寫完蓋了印章,示意陳毫交到他的面前。

如果說南司移至東華門內已經是聖上莫大的榮寵,此刻增設數倍援手便是直接給了實權。

「朕給你三天的時間。」少年平靜道:「寫回呈時半點廢話都別有,把利害關節告訴朕,清楚了嗎?」

他得借著程潮的勢,看清楚朝中真正的動向。

也看清楚這避而不出的白首輔,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臣子。

程潮變了神情,接旨時後背都綳得筆直。

「謝陛下聖恩。」

幾來幾去,已經從晚來黃昏忙碌到子時二刻。

先前候在暖閣里的臣子好歹還喝了碗蜜湯,乾清宮裡晚膳都沒來得及進。

眼瞅著皇上像是忙完了所有的事,陳毫這才小心翼翼湊近了些。

「陛下,奴這就去傳膳?」

「嗯。」柳承炎揉著眉頭又道:「把前朝史冊拿來。」

陳毫原本已經退了幾步,有些懵。

「陛下是想先用膳還是……」

「邊用邊看,不耽誤。」

困意餓意絞在一起,他其實並沒有太大胃口。

大太監看了前朝荒唐事十幾年,沒想到換了新朝會完全反著來。

他剛要告退,有小太監湊過來耳語幾句,遂立刻換了笑容,快步向前。

「陛下,皇後娘娘親手烹了三鮮扁食和咸鼓芥末羊肚盤,您看著……」

柳承炎側頭看他:「皇后這時候還沒有睡?」

「是,自申時知道您一直沒用膳,便一直候到現在了。」

少年伸手敲了下他的腦袋。

「還等什麼?快叫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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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三鮮水餃吃不吃啊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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