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雙眼睛的智者
「娘娘,您沒事吧?」
恭送國君離開后,霜序帶著一群小宮娥快步趕了進來,心中惴慄不已。
娘娘沒被國君刁難吧?
黎姬那個小蹄子可會吹耳邊風了,萬一國君一時聽信,娘娘只怕又要傷心了。
小宮娥們俱是一臉擔憂之色,好不容易在鳳闕閣當差,平白無故落了祈月閣一頭也就罷了,萬一娘娘又跟國君起了衝突,這不更讓祈月閣的看笑話?
「你們這都什麼神情?」君娉婷瞧見她們「娘娘肯定被國君凶了心底很難過」的表情,內心就是一陣無語。
「娘娘,您的手……」霜序五內如焚,只差沒哭出聲。
娘娘是不是跟國君動手了?
而且還可恥地打輸了?
「沒事沒事。」君娉婷完全不知道這群小宮娥心裡頭在嗶嗶什麼,不明白她們為什麼又露出一股同情中帶著悲憫的神色。
不過就是在磕到胳膊肘的時候被桌子蹭了一下嘛,至於搞得好像我明天就要掛了一樣嗎?
大驚小怪。
「娘娘,婢子明白。」霜序抹了抹眼角的淚。
娘娘一定是不願意讓人看見自己這般失魂落魄、凄涼狼狽的模樣,所以才裝出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娘娘,您過的日子真是好苦啊!
「你又明白了什麼?」君娉婷更加莫名其妙,但是想想霜序每次腦補出來的東西,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了解的必要,「算了,你不要告訴我,你自己明白就好。」
果然。
霜序通紅的眼中浮現一絲瞭然,清了清嗓子,拿捏出大姑姑的派頭,對一眾小宮娥道:「你們都退下吧,娘娘想清靜些。」
「是。」小宮娥們也懷著無比凄然的心,一個個依次退下。
「娘娘,婢子給您點一丸安神香。」
「呃,嗯。」
雖然不知道霜序腦補了什麼,但恰好摸准了自己想要睏覺的心,君娉婷很滿意。
入夜。
侍候娘娘歇下后,霜序將方才那群宮娥們召集了起來。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在鳳闕閣之外聽到。」
「是。」小宮娥們不敢再交頭接耳,齊齊回應。
「若是被我揪出來誰將這個消息放出去到祈月閣那邊討好,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婢子不敢。」
然而第二日,君后在鳳闕閣爭執動起手來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的魚,飛快在宮中這片瘋浪的海洋中馳騁,不出半日,就傳遍了整座王宮。
君娉婷醒來用完早膳后,發現自己宮中有幾個熟面孔不見了。
霜序依舊在她身邊妥帖伺候,君娉婷也就沒有多問什麼。
「國后與君上發生爭執受了傷?」
當這消息傳到麟王府的時候,姜燁正在演武場練劍,一個不慎將一棵百年古松劈作兩半。
「是,或由黎姬而起。」青衣侍從李墨岩冷聲道。
「真是孽障。」麟王姜燁沒了練武的心,白帝劍入鞘,拋與侍立一側的劍童。
李墨岩心知肚明自家主子罵的是誰,可那女人是國君愛姬,主子罵得,他卻附和不得,只衝府中侍衛使個眼色,讓他們將演武場收拾一二。
「殿下,想來國君知道分寸。」李墨岩亦步亦趨跟在麟王身後,出言寬慰。
「但願如此。」
而此時被諸貴族惦記的黎姬娘娘卻在安享美食,心情舒暢得很。
一位宮娥打扇,一位宮娥奉茶,一位宮娥彈琴,一位宮娥唱著小曲兒,好不瀟洒恣意。
「思棋,多虧了你過來告訴我,不然我還不知道有這樣有趣兒的事。」黎月幾乎想要笑出聲,但是礙於貴妃威儀,還是強忍了下來。
君娉婷區區一凡俗女子,仗著自個兒身份就不將她放在眼裡,看看,如今落得何等下場?真是可憐可悲,終究是個無福消受人間富貴的蠢貨!
黎月不願意承認她將君娉婷放在眼裡,區區一個凡人,有什麼資格被她放入眼中?
君娉婷仰仗她的仁慈才能坐穩這個后位,不然,她早就成了自己的一具人形傀儡。
「思棋你且安心,明兒我就去求君上,央他將你賜予我,君上定不會不同意的。」
黎月此時春風得意,全然忘了君娉婷能夠躲過邪靈的寄生並非是因了自己的憐憫,彷彿一眼能望見她失寵后的凄涼生活。
「娘娘聖眷在身,自然非是區區一個棄后可比。」思棋眼珠子一轉,諂媚討好道。
「胡說。」面對這樣的奉承之言,黎月心底聽著受用,但表面上還是得做做派頭,「國後娘娘豈是你能指摘的?該打。」
聽了一群宮娥們的接連討好聲,黎月像是泡進蜜甜水裡一樣舒暢,原本這些日子國君待她是不冷不熱,大婚那日她假意落水,姜玄祁看她的眼神讓她止不住地發毛,但現在看來,果真是錯覺。
他還是愛著她的。
再怎麼樣,一個凡人,怎麼能擺脫老祖宗賜予她的魅靈咒呢?
姜玄祁已註定了,要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對了,國後身邊的那隻貓還在嗎?」黎月心底有了主意。
「尚在。」思棋膝行上前為黎姬倒茶,「那小畜生討人嫌得很,整日里粘著國后,一天到晚叫個不停。」
「還在就好。」
既然那畜生給臉不要臉,就別怪她出手無情。
「阿嚏——」
畢休激靈靈打了個噴嚏,搖頭晃腦看了好一會兒,又蹲在尊神身邊蹭蹭了。
畢休:總有種預感,會有什麼噁心的小垃圾過來送死。算了,蹭蹭要緊。尊神好香——
君娉婷被小黑貓熱情的蹭蹭惹得寒毛直豎。
自從知道這小傢伙很可能是只妖魔之後,她就再也不能直視這種小寵物式的熱情洋溢的討好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腦子裡浮現一個類似黎姬的妖妖嬈嬈的男子在自己手邊蹭蹭,怎麼想怎麼惡寒。
「不行,我要出門走走。」
君娉婷覺得自己不能再呆在鳳闕閣了,一整天對著這隻打坐貓,她的心相當崩潰啊!
「娘娘,今日天氣不好,改日……改日再出門吧。」霜序有些慌張,連借口都找得不太好。
「又出什麼事了?」君娉婷覺得自從自己入主後宮之後,就沒一天安生日子。
以前常常在宮中玩兒,也沒見這麼頻繁啊!
霜序囁嚅道:「昨日,您與國君爭執不和之事傳了出去。皆是婢子的錯,沒能管束好那群宮娥。」說罷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爭執不和?又是哪來的傳言?」君娉婷將她扶起,見她一臉愧疚之色,輕輕點一下霜序額頭,「你就是整天想得太多,才會事事煩心,當心沒幾年就成老婆子了。」
「娘娘莫要笑話婢子。」霜序撅起嘴巴,聽了娘娘的話心裡頭卻舒了一口氣。
「別在意旁人非議,皆是些捕風捉影之語。」君娉婷邁步出門,「不過,這股子風氣確實要整頓一二,一宮之事也能傳得滿天飛,實在不成體統。」
「是,娘娘言之有理。」
「一切交與你去辦,若是遇上硬茬子,就交給飲寒。」
語罷,君娉婷利落而去。
在芙蓉水榭轉了一圈,君娉婷果然聽到了諸多非議,從前懿寧太妃在世時,未曾有這般不正之風。
君娉婷忍不住皺了皺眉,看來整頓後宮之事不可久待。
水榭蜿蜒,一路行去,便見一方湖心亭,上書「悠然亭」三個大字。
湖波微漾,小舟雅然,亭中人一身布衣,腳著方口布鞋,持著一根釣竿釣魚,此情此景,無愧於「悠然」之稱。
「咦,莫非是羅先生回來了?」
君娉婷步伐輕快了許多,一路走到亭中,看了看飲茶的中年男子,衣衫樸素,神態怡然,虎目美髯,氣度不凡,果真是羅晃羅先生。
「先生,三年不見,可還記得我么?」
「這不是姻姻大小姐么?長高了,愈髮漂亮了。」羅晃笑呵呵的,請她坐下飲茶,將釣竿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最近悶在宮中是不是很不愉快?不如老夫帶你出宮玩玩?」
「一開口就沒個正形,老不修!」君娉婷笑著糗他,心裡很是開心。
羅晃曾是姜玄祁府中幕僚,在他即位后便急流勇退雲遊山野,與君娉婷的父親關係頗佳,每每去義丘探望父親都會給她帶許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兒。
這位布衣謀士一貫很得小孩子的喜歡,常笑她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總算是笑了,方才愁雲慘淡,帶著一股苦味哦。」
「有嗎?」君娉婷指尖落在眉心,有些費解,覺得自己應該沒表現得這麼明顯吧?
「老夫兩雙眼睛,看得自然清楚。」羅晃笑道,「可是遇上什麼煩心事?」
看著熟悉的人的雙眸,君娉婷終於忍不住露出了舒心的笑,心中那一絲鬱結之氣煙消雲散。
這麼多年,這位幕僚先生還是如此風趣,他常說俗人一雙眼睛,自個兒有兩雙眼睛,一雙肉眼,一雙心眼,可察世間人所不能察覺之事。
這麼多年,這說法未曾變過。
或許,與羅先生清談一二也無妨。
君娉婷打好腹稿,緩緩開口道:「羅先生,若有一日,你發現自己與另一人有著天塹一般的差距,那人對你懷有惡意,你哪怕是反抗,也有著根本的不足。這個時候,該怎麼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