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之死
卓不凡眼腦袋後面像是長了眼睛似得,他猛地低下身子,堪堪地躲過了兩把大刀的夾擊。
「拿上包袱,走!」
卓不凡一把抓住靠在桌子邊的布幡,回過身子凌厲地一甩。
布幡下方掛著的寶葫蘆「噹噹」兩下砸在那兩個殺手的腦袋上,將兩人擊得倒退了半步——那裡頭裝滿了藥酒,沉得很呢。
這對師徒如今逃難已經逃出經驗了,每次入住客棧,必然選擇有後門的,或者窗戶是臨街的房間,方便他們逃亡。
說時遲那時快,背著包袱的江飛星打開窗戶就往樓下跳去,他踩著一樓搭著的涼棚,就地滾了一圈,然後站了起來。
「師父!這裡!」
他沖著樓上窗口大叫著。
卓不凡來到窗邊,將布幡往下一扔,江飛星向上一跳,雙手接住。然後老瞎子挽起衣服的下擺,順著剛才江飛星的逃生路線,往涼棚上跳了下來。
這涼棚本就搭得不甚牢固,江飛星人小體輕倒也罷了,怎麼受得了卓不凡一個老年男人的分量。
涼棚頓時坍塌了下來,竹竿和棕繩散落一地,把老瞎子摔得夠嗆。
江飛星急忙上前,將摔得七葷八素的卓不凡扶了起來,接著兩人飛快地往巷口跑去——那裡通著一條頗為熱鬧的街道,往來都是人群,諒這些殺手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當街追殺他們。
只是卓不凡剛才摔下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傷到哪裡了,跑起來一瘸一拐的,幾乎跟不上江飛星的步伐。
「快!抓住他們!」
那些殺手們在卓不凡身後叫囂道。
「乖徒兒,這次是師父連累你了……」
腿上的傷痛讓卓不凡出了一頭的冷汗,聽著身後追兵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卓不凡捏了捏前頭正拉著他狂奔的江飛星的小手,苦笑著說道。
「這次為師怕是在劫難逃了。哎,你別管我了,自己先走吧。」
「師父,您說什麼呢?我怎麼會丟下您呢!」
江飛星猛地回頭,赫然看到那沖在最前頭的殺手,眼看他們就要跑到大街口,就此逃脫。此人狗急跳牆,居然舉起刀子,向卓不凡的背後擲去。
「不!」
還不等江飛星開口提醒,只聽「噗」地一聲,那刀子直直地插入了卓不凡的後背。
老瞎子腳下一個趔趄,重重地撲倒在地。
「師父!師父!」
江飛星蹲下身子,試圖再一次將卓不凡扶起來。
「師父,快起來,快跑!」
「乖徒兒……師父,跑不動了……」
一口鮮血從卓不凡的嘴角出蜿蜒而下,他一把拉住江飛星小小的手,本來空洞的,沒有神採的一雙眼珠,此刻居然恢復了目力似得,黑得發亮。
「原來我徒兒長得這般模樣……好……為師終於親眼『見』到你了。」
他欣慰地看著一臉慌亂的江飛星,撐著一口氣說道,「你聽我說。小世子命格……非凡……你當,咳咳……有成龍之像……攝政王怕是要反……」
「師父,您說什麼啊,徒兒聽不清啊……」
江飛星手足無措,看著說完話的卓不凡開始大口大口地朝外吐著鮮血。
詭異的是,師父那雙對就「失明」的眼珠,此刻卻越發閃耀起來,似乎要燃燒出最後一絲光熱。
「老的死了,小的也別放過!殺了他!」
就在此時,那群殺手們已經趕了上來,剛才朝卓不凡擲刀子的人,指著跪在地上江飛星喝到。
「師父!」
江飛星懼怕地緊握住卓不凡的手掌。
「走……走啊!」
生命的最後一刻,卓不凡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神力。本來已經奄奄一息的他,猛地立了起來,用力推開還在哭哭啼啼的江飛星,接著抄起布幡,轉身對著殺手們喊道,「誰說我死了?老瞎子我還能一戰!來啊!」
說罷,他轉過頭,對著還跪在地上的江飛星厲聲道,「走!快走!聽話!」
「師父……」
江飛星巍巍顫顫地站了起來,看著師父背後那把不斷滴血的大刀,閉了閉眼睛,咬著牙,往大路的方向奔去。
江飛星明白,師父這是用自己的性命為自己開出一條血路來,他一定要逃出去,找機會為師父報仇!
背著包袱,江飛星一路狂奔。
行至大道旁,仗著自己人矮身子小,江飛星在人群里左鑽又跳,在人群和攤販之間不停穿行遊走。
也不知奔了多久,江飛星感覺自己簡直把整個鎮子都兜了個遍,終於把追兵給甩掉了。
他避開人群,竄進一個黑咕隆咚的小衚衕里。按照過去師父教導的逃生竅門,打開包袱,取出一套衣服換上。接著將包袱往狗洞里一塞,悄沒聲息地出了城。
「師父……嗚嗚嗚……」
站在山頭,遠遠地望著山下的小鎮,江飛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中午的時候,他還吃著師父特意讓人準備的長壽麵,兩人還在說說笑笑。
如今才不過落日時分,山下的鎮子里一片炊煙裊裊,正是萬家團聚吃飯的時候,他卻已經和師父天人永訣。
「我會為您報仇的,徒兒一定會為您報仇的!」
江飛星跪倒在地,對著小鎮的方向用力地磕了三個響頭,連腦袋上磕出了血都渾然不知。
他起身,抹去了眼角的淚珠。從懷裡掏出貼身的荷包,數了數裡頭的銀子。
銀子不多,但是足夠他走去濟南了——是了!他要報仇,要去濟南找攝政王,給師父報仇!
除了幾塊碎銀和銅板,荷包里還有一對鑲了鴿血紅的金耳墜,華美得與這個簡陋的荷包格格不入。
「娘……」
江飛星低頭,借著夕陽的餘暉看著這對精緻的耳墜子。在紫紅色的夕陽的映襯下,這紅色的寶石艷麗得彷彿沁出血來。
據師父說,他從江里將他從竹籃里撈上來的時候,那籃子里除了包裹他的襁褓外,就只放了這一對耳墜子,應該是他娘的遺物。
江飛星將它視為珍寶,每當他夜裡思念娘親的時候,就會將這對耳墜子掏出來,放在月光之下,摩挲把玩,似乎還能感覺到上頭殘存的一絲母親的溫度。
「娘……師父……」
一滴淚水從江飛星大到有些不可思議的眼眶中落下,晶瑩的淚珠反射出點點嫣紅的色彩,彷彿血淚一般。
這世間,終究只剩他一人了。
————
第二天,江飛星重新混入鎮中,繞著之前他們投宿的客棧走了一圈。
觀察好了一會兒,確定那群殺手已經離開,他才小心翼翼地來到昨日師父亡命的小巷中。
昏暗的小巷裡,師父的屍體已經被人拖走,現場還留著大片的血痕,已經凝成了黑色。
角落裡,師父平日里常用的手幡落在地上。
江飛星上前,拿起手幡,發現支撐布幡的竹竿被人從中間折斷,好在布幡還是完整的。
他將寫著「吉人天相」的布幡拆了下來,捲成一卷塞進懷裡。
布幡旁還有師父用來裝藥酒的寶葫蘆,可惜已經被砸毀,摔成了兩瓢,藥酒也流光了。
江飛星摸了半天,沒再找到更多師父的遺物,只得悻悻離開。
他又找到了昨日的那個狗洞,伸手一摸,裡面居然空空如也,怕是被附近的小乞丐捷足先登了。
幸好裡面至少是幾件衣物,沒有更多值錢的物什。
江飛星無奈,只能就這樣孤身上路,往濟南府的方向走去。
他一個不及成人腰高的孩子,才走了半天,就差點遇險——半路遇到一個拍花子的拐子,拿著糖果與他搭訕,問他家在哪裡,說要送他回家。
江飛星機智,並不理睬,而是轉身走進一間客棧,裝作去找家人,這才逃過一劫。
他之前聽師父說過,這些拐子是江湖上所謂「五花八門」里的「風門」一類。
「風門」乾的都是些坑們拐騙的勾當,尤其是這些拐孩子的,最傷陰鷙。
童子童女被他們拐走之後,若是只是為了贖金倒也罷了。除了被賣為奴僕,更有的還會被折斷手腳,用來博人同情,沿街乞討。等傷勢過重,一命嗚呼后,就扔到亂葬崗喂狗,然後再去找新的孩子「採生折割」。
要說可能真的是老瞎子在天之靈保佑。
就在江飛星躲在客棧後面的馬廄時,正好有兩個正在喂馬的商隊夥計,談論等到了濟南要去哪裡採買些特產。
聽聞他們的目的地與自己的一致,江飛星大喜,趁他倆不備,躲進了商隊已經裝好貨的貨車上,搭上了一趟「順風車」。
只可惜,在第三天,商隊的人就發現了他這個「不速之客」,將他揪了出來。
做生意的最怕路上遇到麻煩事,無論江飛星如何祈求,甚至拿出銀子,商隊的首領都不同意收留這個來路不明,獨自趕路的小孩。
江飛星無奈,只能一路跟在車隊後面走著,好歹不至於迷路。
那商隊里,也不是沒人同情他。
有個頗有點年歲的老夥計,自己的孫兒和江飛星差不多大,見他年幼可憐,時不時地給他一口乾糧,或是在他快要跟不上的時候,留下記號為他指路。
就這樣,他一路跌跌撞撞,有驚無險地來到了濟南府附近的一個小村子。
江飛星沿著村子走了一圈,想要戶人家討口水喝。誰料到剛走到一間閃著燈火的人家門口,便聽到裡面傳來哭天搶地的聲音。
「不成啊,不成啊,我的寶兒還那麼小,怎麼能給人家做媳婦呢。」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子裡穿了出來,聽上去很是悲痛。
「哎,江大嬸,說的什麼話。令千金能夠嫁入王府,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啊,你哭個什麼勁。」
另一個聽起來挺勢利的聲音在一旁勸道。
這戶人家也姓「江」?
江飛星被勾起了好奇心,乾脆推開柴門,走到這戶人家的窗戶邊。
這家人看起來很是貧困,紙糊的窗戶被風刮的都卷邊了,燈光從裡頭透了出來。
他踮起腳尖往裡頭望去。
只見堂屋,里一個穿得花里胡哨,媒婆打扮的婦人,正對著坐在桌邊的農婦說些什麼,一副眉飛色舞的模樣。
那農婦則是不住地搖頭,眼角微紅,似乎剛剛哭過。
一個中年農民模樣的男人,則坐在靠牆的神龕旁,一手拿著個旱煙袋,卻也沒有抽,只是不住地搖頭嘆氣。
江飛星人小身子矮,再多的他就看不到了。
「我實話跟你們說了吧……」
那媒婆見他們油鹽不進,轉頭朝地上啐了一口口水,突然換上了一副勢力面孔。
「你家閨女的八字,和攝政王家小世子的八字般配的很。這十里八鄉我都打聽過了,命中帶水又帶木的女孩,年紀又和小世子差不太多的,就你女兒一個了。只有她能給小世子沖喜。這姑娘,你是願意嫁也得嫁,不願意嫁,也得嫁。老身這可不是和你再打商量——難道你們還想得罪攝政王府不成?」
「攝政王府?」
聽到裡面的對話居然涉及仇人,正趴在窗邊聽壁角的頓時一驚,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嗯?」
中年媒婆狐疑地朝窗戶外頭望了一眼。
江飛星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立即蹲了下來,心跳的如同打鼓一般。
「哎,妹子。原本就是這個道理……」
幸好的那媒婆不甚在意,回過頭去繼續勸導那農婦。
她剛才將威脅的話語都說盡了,現下又換上了一副笑臉,親親熱熱地拉著農婦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女孩兒早晚都要嫁人的。比起將來她大了,草草嫁給一個莽夫,如今能夠嫁入王府當小王妃,那不是天大的造化么?別聽人家說什麼『童養媳,黃連苦』之類的話。攝政王府那是一般人家么?你家寶兒嫁過去,從此就是吃香喝辣,穿綾羅,帶琦玉,什麼活兒都不用干,這不好么?」
「可我家寶兒比世子要大三歲呢。聽說世子今年才五歲吧……等他長大了,還能要我們寶兒么?難道不會另娶新婦?」
婦人抽抽泣泣地抬起頭。
「哎,那更好了,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磚』嘛!再說了,之後的事情誰知道呢。到時就算做不成正妻,做世子的小妾又有什麼不好呢?世子爺不就是側妃娘娘生的么!」
那媒婆眼見女人已經服軟,將手伸入袖口裡,掏出了一個足色的銀錠子,放在桌子上。
農婦和他的丈夫何時見過那麼多錢,頓時都驚呆了。
「這些錢你們拿著,給姑娘做兩身漂亮衣裳……哎,其實王府里什麼沒有呢?多的,你們就自己留下花吧。這天色也不早了,老身我還要回去給王爺復命呢。」
媒婆用手帕捂著嘴,吃吃地笑著站了起來,「三日之後,老身一早就帶人來迎親。明天王府會被派人發聘禮和喜服過來——看看,王爺對寶兒多好。咱們就這麼定了!」
說著,也不等這夫妻倆答應,轉身打開門,朝外頭走去。
「你,你收了她的錢了,你還真的想把寶兒嫁去當『童養媳』?你好狠的心啊,你就是這樣做別人的娘的么!」
那媒婆走了沒多久,裡頭的男人拿起桌上的銀子,厲聲對著婦人質問道。
「你看我答應了么?我不答應又有什麼辦法呢?那可是王府啊!你只知道問我,你又是怎麼做人家的爹的呢?」
那婦人面對丈夫的橫加指責,終於忍不住掩面大哭起來。
見到妻子哭得委屈,男人也禁不住老淚縱橫,兩人相對哭泣。這一下把他們一直躲在裡屋的小閨女寶兒給引了出來。
見到父母都在哭,這八歲的小姑娘也似乎知道了些什麼,走了上去,三人乾脆哭作一團。
「怎麼辦,那王府豈是我們這等人家能去的地方。寶兒,娘捨不得你啊!」
「娘,嗚嗚嗚……」
就在三人哭的死去活來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一陣冷風吹了進來。
「別哭了!」
江飛星的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他兩隻小手緊緊握拳,因為過於激動而有些微微顫抖。
「我來替她出嫁。」
「什麼?」
夫妻兩被這突然的一幕驚呆了,居然都不問問這孩子是怎麼莫名其妙闖進他們家了。
「我說,我來替你女兒出嫁!嫁去攝政王府!」
小拳頭在空中揮舞了兩下,江飛星激動地說道。
今天之前他還在發愁,想著用什麼辦法能夠混進王府,不被人發現身份。沒想到師父在天之靈那麼厲害,一下子就解決了他的困擾。
這不就是師父說的——得來全不費工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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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下一章我們的阿星就能入女裝入王府了,進程很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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