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春光和煦,清風徐徐,正是春日踏青的好時節,羅家的兩位姑娘坐在馬車中,悠悠駛出了城門。
「四姐姐快看,那是明庄最高的桃花塢!」驚喜出聲的人是寄顏的五妹妹,閨名佩寧,同她一年出生,只不過一人生在秋天,一人生在冬天。
此時的寄顏神情懨懨,不忍拂了羅佩寧的興緻,便打起精神湊近瞧瞧。
附一靠近窗沿,羅佩寧將簾幕全部掀開,一時間外頭的陽光爭先恐後的傾灑在寄顏的秀靨上,日光刺眼,寄顏伸手去遮,羅佩寧仿若未聞,悠悠地道:「四姐姐別不開心了,大伯父也不是第一回離家,你看,我都推了芙梨的詩畫小宴,專程陪你出來散心。」
寄顏見了強光,眼睛有些不適,她用蘭帕輕輕揉了揉,順才溫聲道:「信陽侯小姐不會生你的氣么?」
她心知五妹妹也是得了嬸娘的吩咐,這才不情不願的邀她出門散心,即便話語里有幾分不滿也是人之常情。
羅佩寧擺了擺手,揚聲道:「我與芙梨情同姐妹,她肯定不會生氣的。」信陽侯得聖上重用,府里的芙梨小姐才貌雙全,待人溫和,在京中一眾貴女中,能與她做手帕姐妹,自然面上有光。
愁思一閃而過,寄顏笑了笑,不再多言,很快,便到了她們此次要來的地方,明庄的桃花林。
四月的桃花灼灼穠艷,而京郊明庄,是整個京都最負盛名的百花塢,這處不光占著全京都最廣闊的桃林,更是長公主宴請賓客禮遇最高的私邸,每到桃花盛開的季節,長公主便會開放桃林,以供文人墨客,各地百姓遊玩。
羅府的馬車走的官眷道,自會有侍者來帶路,今日不知怎的,二人在馬車上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來迎,羅佩寧本就不想來,眼下更是沒好氣的嘟囔道:「這明庄的管事也太不知禮數,將人晾在這兒,是何待客之道?雪蘭,你前去看看。」
寄顏倒是聽宋大人說過,約莫就是這幾日,明庄有一場京都學子的內部詩會,但她又不能對五妹妹明言,便輕輕撩開紗簾,果不其然,就見官道方向有幾位打馬而來的錦衣公子。
這才道:「佩寧,不若我們先下去,我瞧今日該是有什麼宴會。」
二人下了馬車,雪蘭與身旁一碧衫女子便匆匆趕來。
碧衫女侍的腰間墜著明庄的庄徽,站定后才恭敬的看向僕從環繞的兩位將軍府小姐,只一眼,目光便被眼前的少女牢牢抓住,女侍忽覺驚艷,竟忘了屈身見禮,羅佩寧見女侍怔怔看著羅寄顏,心下不悅,當即想發作。
寄顏見狀,對女侍莞爾一笑,道:「有勞姑娘帶路。」
女侍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斂起痴狀,面上滿是歉意與恭敬,道:「還請二位小姐勿怪,今日慶南書院舉辦清明詩會,未料及前來觀看的官眷過多,這才招待不周,讓二位小姐久等了。」
羅佩寧一聽是慶南書院,面上閃過一絲欣喜,立馬將方才的不愉快拋之腦後,「既事出有因,也是情有可原。」而後轉過臉,頗有些急不可耐的對寄顏道:「四姐姐,咱們也去看看吧?」
寄顏點頭,一行人便跟著侍者往桃林深處走。
這一路上,春風拂面,落英繽紛,桃林里的蜿蜒小道鋪設了大片的黛色卵石,頗有些曲徑通幽處的意味。
寄顏見一扇沉厚的檀木門緊緊掩著,裡頭正是明庄那座最高的桃花塢,還未等她開口詢問,女侍便殷勤道:「這處還未建成,暫不對外開放。小姐們若是想看的話,可以登上彼羅塔,那兒可以縱觀整個明庄。」
寄顏點點頭,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雅檀會館,會館依山而建,四面環著一條溪流,涓涓清水,澄澈見底,加之兩岸皆種有桃樹,微風拂過,花葉簌簌,粉白的花瓣打著旋兒的飄落在水面上,倒是十分的賞心悅目。
侍衛幾人心照不宣的候在會館外,女侍領著主僕幾人穿過迴廊,一進館內,才知道今日來了多少人,偌大的會館座無虛席,大廳的文人學子們濟濟一堂,女侍問過會館的管事,這才為難的看向寄顏,道:「羅小姐,實在不湊巧,雅間已經滿座,您若不介意,可否與旁的小姐們共處一間?」
寄顏想問問佩寧的想法,哪知她根本沒在聽,一雙眼睛緊緊盯在某一處,寄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她立馬收回目光,面上很不好看,語氣低落又急躁道:「我們快進去吧。」
哪知步子還未抬,那邊廂的珠簾被一隻縴手撩開,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著妃色襦裙的錦衣閨秀,寄顏有些眼熟,卻不知這人是誰,身旁的羅佩寧卻緊了緊手指頭,有些難堪的移開目光。
錦衣女子一開始見著了高挑些的寄顏,目光一怔,而後便看見了她身旁的羅佩寧,面上瞬時掛起一抹玩味似的笑,顯然二人是認識的,寄顏看著她盈盈走來,對羅佩寧打了個招呼,道:「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羅五小姐,想必這位便是羅家四姐姐吧?」
她們二人之間的氣氛頗是不對付,羅佩寧有種被人戳穿的難堪,羞恥心漫過心頭,卻還是出於禮節,向錦衣女子道:「這位是我的四姐姐,羅寄顏。」而後又向寄顏介紹:「這位是信陽候府上的二小姐,江沁薇。」
寄顏與江沁薇經由羅佩寧介紹,二人互相見禮了一番。江沁薇倒是知道寄顏,雖然是羅將軍的女兒,但從小長在南邊,幾乎與南人的做派習慣一般無二,幾年前才回京,猶記得她剛回京那會子,羅老夫人為了讓她融進京城的官家閨秀圈子,只要有什麼宴會,便會將她帶在身邊,她人雖漂亮,但卻木訥,反正是沒幾個女孩願意和她一塊玩,而且這人嘴裡時不時蹦出幾句鄉下方言,在她們這些世家小姐眼裡看來,可不是貽笑大方么,是以,這人也頗有些自知之明,往後她們這些人的茶話會,她便再也沒出現過。
只是如今,江沁薇看著羅寄顏的這張臉,可真真是好看得緊,嶺南的書香門第培養出的矜貴書卷氣,融在她這副精緻純然的面容里,宛若煙嵐含霞蔚,點墨落清泉。不難窺見,日後該是怎樣的神仙相貌,連她同為女子,也不由迷了眼。
寄顏不知她心中所想,方要就此別過,江沁薇便道:「我瞧這也沒有多餘的雅間,不若你們二人去我那處?正巧,我大姐姐也在呢。」說著這話,江沁薇的眼神捉弄的看向羅佩寧。
而寄顏也終於品過味來,她口中所說的大姐姐,那便是信陽侯府的芙梨大小姐了,女孩兒的心思羅寄顏哪裡又不知,前些年從嶺南回京,五妹妹便覺著她的出現,分走了祖母的疼愛,雖然二叔官職不高,但大房二房未分家,是以整個將軍府都只有一個嫡小姐,佩寧從前得到的寵愛與關注,驟然變做了旁人,她心生怨懟,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眼下這個場面卻令寄顏感到不適,佩寧不想與她親厚,卻巴巴的討好著江芙梨,本以為她也算與江芙梨成了好友,卻不成想,人家取消了詩畫小宴都未曾知會一句,且又呼朋引伴的來到了明庄,顯然並不將她放在眼裡。
「多謝江二小姐,我與家妹今日本就是出來閑逛,來這處瞧一瞧,就該去彼羅塔了。」寄顏神色淡淡,姑娘家也是要面子的,佩寧可能不記她的好,但也不能平白讓人瞧笑話。
不過也是巧,那邊的雅間珠簾輕晃,隨即便從中走出一女子來,仙髻如霧,倚翠淡妝,正是她們口中的芙梨小姐。而這位芙梨小姐,身後還跟著兩個錦纈鮮麗的女子,一同娉娉裊裊朝她們走來。
寄顏同她打了個照面,見她眼神淡淡的看向自己,那似有若無的審視意味,被寄顏看了個正著。
江芙梨斂起打量的目光,才想起來人是誰,不得不說,羅四小姐還真是人群中最出挑的存在。若是她這幾年不躲著,怕是只憑這副模樣,也要成了她的對手。江芙梨隨即看向羅佩寧,羅佩寧往日里奉承她,見自己向她望去,自然不會不識趣,羅佩寧干著聲兒,有些無地自容的尷尬,又帶著一絲討好道:「芙梨你也在啊...」
寄顏覷了一眼羅佩寧,幾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
江芙梨笑著點點頭,羅扇輕搖,含笑的聲音令人如沐春風,「好幾年不見你姐姐了,我還以為她回南邊了呢。」
江芙梨的目光重新落在羅寄顏的身上,眼前這個與她同齡的少女,她自然識得,雖然從小長在南邊,小時候沾了南人那股柔柔弱弱的小家子氣,可不得不承認,到底多了一份旁人沒有的精緻清靈,如今四年過去,人總是會變的,羅寄顏此時落落大方的站著不說話,無甚表情,而那份與之書卷氣不甚相配的清冷,無端顯得有些疏離矜傲。
在以她為主的京都貴女圈中,倒還沒有誰見到她會這般神情,一時間不免有些被輕視的意外,但忽而想到,羅寄顏比之她的身份,卻也不差,她是侯爵之女,她也是正一品大將之女。
此話一出,身後兩個少女自然也都知道是誰了,其中一個圓臉瑞風眼的少女上下打量了羅寄顏一眼,故作吃驚:「你就是那個小結巴羅寄顏?」
這話一出口,就有些叫人下不來台了,那少女連忙捂住嘴,巧笑著致歉道:「實在抱歉,好久不見了,我差點認不出你了。「
寄顏眉間微蹙,她厭煩極了這樣的場面,人多,嘴雜,話里話外意有所指。卻還是要裝得渾不在意,溫和知禮,她只知道,不能給父親丟臉。
「不要緊,以前確實是鬧了不少笑話。」一口地道的官話端莊清冷,卻是再也聽不出從前的廣府口音了。隨即將目光落在江芙梨身上,寄顏淡淡一笑,不甚在意地道:「芙梨小姐記得我?」
怎麼會不記得呢?
江芙梨想到了什麼,面上卻立馬斂了個乾淨,笑意不減地道:「瞧我光顧著說話了,佩寧。」她側頭看向一旁的羅佩寧,有些抱歉地道:「真真是對不住,詩畫小宴撞上了慶南書院的清明詩會,我也是臨時取消的,我瞧你說要陪羅四姑娘,這才省了事沒與你知會。」
這話一出,羅佩寧方才羞恥低落的心情一掃而空,好像沒發生什麼似的,又與她們一眾人親親熱熱。
寄顏這般瞧著,實在提不起心力去與交際應承,她看向江芙梨眼神中若有似無的敵意,卻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了她,江芙梨友善邀請:「羅四小姐,不若和我們一起吧?我和你可真是好久不見了呢。」
羅佩寧眼下沒了母親的約束,自然不會將羅寄顏放心上,她才不願意讓羅寄顏接觸到自己好不容易融進去的圈子。是以,不等寄顏開口,羅佩寧若無其事地道:「四姐姐方才不是說要去彼羅塔么?不若姐姐先去吧?」
羅寄顏心底一涼,想來也好笑,她倒是和個外人與自己同仇敵愾,一時間,卻是有些迷茫,是她太敏感,做得不夠好呢?還是她們原本就帶有無端的惡意呢?其實這個問題她在回京那一年就經常思考,以至於四五年過去都理不清頭緒。遂罷,那些讓她不開心的,避開不就好了?
寄顏往大堂看了一眼,並沒有發現宋大人的身影,看來他可能還在兵部處理庶務,寄顏維持著面上的平和,對眾人作別。
待寄顏離開之後,眾人才又回了雅室,方才的圓臉女子對江芙梨道:「她性子怎生比小時候還悶?小時候最多是說話有口音,現在這是乾脆不說話了?」
羅寄顏是羅大將軍的嫡女,要說她的身份可是和江芙梨不相上下,但那時的小姑娘們,正是抱團抱得緊的時候,你身份高,我身份也不差,若是想要贏得她們的好感從而被接納,自然也要做出些什麼,原本芙梨心善,想帶著她一道兒玩,哪知她一點不似世家小姐,畏畏縮縮,說話還結結巴巴,最後還害得芙梨落了水,雖說是小姑娘家的無心之失,但還是讓人心生不喜。
江芙梨彎唇笑了笑,「羅四小姐這幾年身體不大好,又與我們少有走動,只是性子內斂些罷了。」
「你呀!就是太良善了,也是,這南邊來的是真柔弱還是裝柔弱,我們哪裡知道?」圓臉少女兀地眼中一亮,這不是還有個羅佩寧嗎,隨即含笑看向最邊上的羅佩寧。
只見她魂游天外的看著大堂,好似要尋誰,圓臉少女輕輕一咳,嬌聲道:「羅五,你在瞧誰呢?」
她這是明知故問,今日她們之所以會來,可不都是為了那個新科探花郎宋大人。
羅佩寧一驚,她並沒有尋見自己心心念念之人,頗有些欲蓋彌彰地道:「沒、沒誰...」
江沁薇在一旁幽幽戳穿:「宋大人到了辯賽之時才會出現。」
羅佩寧瞬間紅了臉,一旁幾個姑娘噗嗤的笑出了聲,「羅五,你該不會對宋大人有心思吧?芙梨可還沒表態呢...」
此話一出,羅佩寧面上好似有一道巴掌扇來,扇得她羞恥又難堪,眼眶的淚在眼底打著旋兒就要溢出,她看向正中間的芙梨小姐,喉間動了動卻乾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是啊,她們都是正正經經的嫡小姐,能進入這個圈子的,父親官銜最低的都是三品大員,哪怕江沁薇和她都是沾了伯父的光,可她的母親卻是實打實的縣主,只有她,父親領了兵部的閑職,有伯父的官職在前,這輩子都晉陞無望。她們這般有恃無恐的笑話她,何嘗不是她自己的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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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就差不多知道寄顏的性格了,有點逃避型人格,被小團體打壓,不愛表達,這和她換了全新的環境,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有關,這篇文的基調差不多就是強取豪奪+彼此治癒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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