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雖然很想對兩面宿儺說「此等好事叫里梅就行不用叫我」之類的話,但綾小路葵很清楚,兩面宿儺的意志是不會因為她的話所動搖的。
因此,她已經能預見晚上回來后里梅那張因嫉妒而扭曲的臉了。
「說起來,詛咒師很賺錢嗎?」
努力跟上兩面宿儺腳步的過程中,綾小路葵好奇地問道。
「建個那麼大的府邸肯定很費錢吧?」
剛好當個參考,畢竟她以後也是個要在高天原建立根據地的神,得從現在開始定個確切的目標才行。
兩面宿儺轉頭,施捨般地睨她一眼:「搶來的。」
……你們詛咒師還挺方便的啊。
在心裡吐槽完的綾小路葵再接再厲:「我聽說江戶城裡有個奴良組,我們這樣大搖大擺地衝進別人地盤殺人不好吧?」
兩面宿儺停下了腳步。
這個動作實在是過於突然,綾小路葵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他的後背。
她捂著額頭「嗷」地叫了一聲,一抬眼,發現兩面宿儺已經轉過身來看她了。
他俯下身,寬鬆的領口向前敞開,肩上的黑紋一路蔓延至鎖骨處。兩面宿儺抬手捏住了她的臉,迫使她抬頭,用鼻尖湊近她的鼻尖。
「喂,別搞錯了,小鬼。」兩面宿儺張唇,惡劣的聲音隨著身上散發的熱量準確地傳達到了她的耳朵里,「不過是稍微縱容你一下,可別得寸進尺了。」
綾小路葵:「懂了,你嫌我煩,我這就走。」
兩面宿儺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他甚至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只是稍稍抬動了食指,綾小路葵便清晰地看到路過的一隻妖怪死不瞑目的悲慘境地。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我又懂了,我不走,我閉嘴。」
不行,咽不下這口氣。
她得哪天有空去搞點破壞才行。
比如把那群妖怪們的根據地搗碎,再跑到陰陽師的花開院家偷吃,隨手嫁禍給兩面宿儺。
沒錯!即使是兩面宿儺,面對妖怪和陰陽師的圍攻肯定也不能全身而退的吧!等到那個時候,她就來一手猴子偷桃,徹底消滅這個惡劣的傢伙,從此發家致富,走向神生巔峰!
好了,她舒服了。
自顧自地解決了心中負面情緒的綾小路葵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隻快樂的小鳥,她大步跟在兩面宿儺身後,無視了周圍路過的居民對他們投來的異樣目光,開始欣賞江戶城的風景。
這座興建於長祿元年的城市,在慶長九年起開始繁榮起來,人們熱衷於流傳諸如[鬼夜鷹]之類的怪談,這樣的信仰使得妖怪橫生。
趴在人類肩膀上的,天空移動的,還有隱藏在陰影中的——一切都由人類的亡靈組成[1]。
能看見的只有嬰兒和動物,還有像她這樣立於彼岸和此岸境界的傢伙。
至於兩面宿儺能看見的原因——
綾小路葵想了想,覺得可能因為他是個怪物。
明明生理構造上還是人類,可不管從那個角度看都早已超越人類的範疇了。
等等,也就是說,兩面宿儺這傢伙雖然長這樣子,但實際上說不定已經幾百歲了?
陷入沉思的綾小路葵並沒有發現,從她腦子裡冒出奇怪的想法起的那一刻,兩面宿儺就注意到她了。映在紅瞳中的少女捏著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眉峰時不時皺起,又時不時鬆開,偶爾還伴著一陣想把什麼東西甩出腦外的搖頭。
兩面宿儺眉尾揚起,頗有興緻地開口:「在想什麼?」
「思考關於你幾歲了的問題。」
這話一說出口綾小路葵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她猛地抬頭,一副炸了毛的戒備模樣,生怕兩面宿儺像剛剛在房間里那樣毫無徵兆地動手。
畢竟他剛才還嫌她煩。
但出乎預料地,兩面宿儺只是沉默地注視了她一陣,就平淡地收回了目光。
「不記得了。」他說。
綾小路葵鬆了口氣,她想要再說點什麼,卻忽地敏銳地注意到街道上的行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散去,本該充斥著喧囂的[兩國]街市上,只剩下了她和兩面宿儺兩個人。
她停住了腳步,抬眼看向被不明黑色物體包裹的天空,某種意義上似乎明白了她的沙雕網友之一夏油傑說的[帳]的意思。
「宿……」
「哈……哈哈哈——」
少女的呼喊被低沉又肆意的笑打斷,兩面宿儺向前踏了一步,他的胸腔震動,那雙本就有些可怖的紅瞳中傾瀉出懾人的殺意。
「不錯啊,我也有點興奮起來了,咒術師——!」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下一秒,綾小路葵親眼見證了兩面宿儺被從地里突然冒出來的蠍子吞進肚子里的一幕。
鳥樣的式神帶著電尖嘯著向它衝來,卻在即將靠近時被蠍子的爆炸所波及,活生生地化成了一灘血水。
踩在了斷指殘骸上的兩面宿儺顯然十分囂張,他的掌心中握著一團火焰,對著兩旁屋頂上拉弓的咒術師們說道:「怎麼,就這點程度嗎?趁我現在興緻好,無論來幾次我都可以奉陪。」
這樣的話輕而易舉地激怒了咒術師們。
「不要後退!不準後退!」
「必要在這裡清除災禍兩面宿儺!」
「為死去的同胞報仇!報仇!」
裹挾著咒力的箭矢如雨般落下,速度之快甚至使得空氣都隱約震動。
「都說了。」兩面宿儺唇角的笑消失了,他手中的火焰忽地熾盛,看向憤怒的咒術師們的目光與注視一群螻蟻無異,「不夠啊——」
幾乎躍上天空的火焰輕而易舉地就吞噬了箭矢,而不遠處的綾小路葵已經預見了這場戰鬥的結局。
不到十分鐘,這些被稱為「咒術師」的人就會落得和剛剛的式神一個下場。
「要動手嗎,大將?」
「你的意見呢?」
「雖然即使插手也沒什麼意義,但如果是大將的決定的話,葯研會陪在您的身邊。」
她是不該動手的——從長遠的角度看。
綾小路葵比任何人都清楚,被當做仁愛的化身的神明實際上是最無情的存在。
【「善惡由人決定,但神本身並無這種觀念,也就是說神呢,可以為所欲為哦。」】
【「不管是傷人,還是殺人。」】[2]
很久以前,有個和她交過手的傢伙曾當著她的面對著個人類這麼說道。
不過,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她只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倘若這些咒術師被殺光,那所謂的[帳]就會破裂。
江戶城裡生活的五十萬普通人說不定也會因此而遭殃。
沐浴在陽光之中的少女神色平淡了下來,她吸了口氣,拇指抵在刀鍔上,手臂的肌肉繃緊。
雖然不知道咒術是什麼體系,但如果她拼盡全力,再加上這群咒術師的話——
說不定能贏。
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她重傷逃跑,但兩面宿儺以後絕不可能再信任她了。
機會只有一次。
「要上了哦,葯……」
「緋器!」
銀白色的刀刃破空而來,熟悉的聲音使得綾小路葵一愣,她平靜的神色中出現波瀾,思緒停滯,身體卻還是下意識地擋住了從身後而來的攻擊。
刀劍碰撞間發出「鐺」的一聲巨響,它刺耳地延長,使得原本平穩的心跳亂了節奏。
那雙蒼藍色的瞳孔是她怎麼也不可能忘記的。
「夜斗!」
大概是還有些理智的成分在,綾小路葵並沒有大喊出聲,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面前手握長刃的少年。
的確是夜斗沒錯。
雖然他穿著藏青色的和服,頭髮紮成了短短的馬尾,神情氣質也和她所認識的那個夜斗截然不同,但的確是夜斗沒錯。
「你認識我?」被喊出名字的少年緩緩從地上站起身子,他皺著眉頭,言語之間略顯疑惑。
綾小路葵點了點頭:「我不僅認識你,我還知道你欠我半瓶五円硬幣。」
少年顯然愣住了,他抿了下唇,並沒有再次出手,只是遠遠地開口,用爆炸聲中只有他們才能聽見的音量說:「抱歉,有人委託我阻止你剛才的動作。」
認真講起來,這還是夜斗第一次收到來自於神的委託。
八百萬眾神中,象徵著災禍的禍津神並不太受人歡迎。
可即使是這樣,夜斗也並不會透露僱主的信息。
但綾小路葵差不多已經猜到了。
「看來您魯莽的臭名已經遠揚了,大將。」葯研藤四郎平靜地開口道。
綾小路葵:「給個面子,下次不要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這樣的話了好嗎?」
不過雖說時間場合不對,但難得在這個時代碰見認識的人,綾小路葵本打算再和對方多說幾句,卻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氣息靠近。
她沉默地仰頭,恰好看到身後兩面宿儺的下巴。
一秒,兩秒。
綾小路葵在一片沉寂中默默地將葯研藤四郎的本體插回了腰帶間,然後開始了一套行雲流水的操作。
「救命,宿儺。」
少女的眼眶紅紅的,眼中薄薄的霧氣在眼角處匯成珍珠般的大小。
「不是偷懶,我努力過了,按照事先說好的,你會替我報仇的對吧?」
「當然,這不是對你指手畫腳哦,只是單純地請求而已。」
兩面宿儺側過臉,看向扒拉著他衣服,從他身後委屈地探出頭來的少女。
那顆金燦燦的頭頂看起來毛茸茸的,她輕輕一眨眼,眼尾的淚珠就沒了支撐。
「求求你啦。」
啪嗒一聲,淚珠落在兩面宿儺的手臂上,綻開小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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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斗:我寧可不認識你
綾小路:你別說,明明我的演技是在和你為了五円搶著刷馬桶的時候磨練出來的
*[1]出自《野良神》,[2]是動畫里夜斗對日和說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