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藍顏
當阮伊兒走下樓梯的那一刻,穆茗正好轉過臉,兩人四目相對,彼此的眼睛中都能映出對方的臉。
契約空間中的藜見了她,微微一愣,然後蹙了蹙眉。
「怎麼會是她?」
穆茗繞有興緻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孩子。
冰藍色的直發垂到腰際,眼眸和他隱隱有些相似,都是異色瞳,只是顏色較淺,看起來也更為冷冽,像凍結的湖泊。
面如霜下雪,顏若傾城月。很美的一個女孩,卻冷得不近人情。
和她的身份明顯不符的是,她的衣裳很是簡潔樸素,和穆紫薰全身名牌形成了鮮明對比,一看就是從淘寶上買來的百十來塊的衣服。
俏臉不施粉黛,也不戴任何的首飾,只有脖子上掛著一個銀色的懷錶。
穆茗覺得她的打扮有些親切感,很「接地氣」,不像穆紫薰那麼有距離感。
阮伊兒也看著面前的少年,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好,我叫穆茗。」穆茗看著她失神的樣子,忍不住出聲道。
很好聽的聲音,如山泉般清冽,總覺得似曾相識。
「穆……茗?」阮伊兒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冰冷的臉頰略微泛起一絲波動。
「記住,不要亂動這裡的東西。」穆紫薰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後回了房間。
鶯蘿要忙著準備晚餐,客廳里就剩下了兩人對視著。
「二小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阮伊兒。」
「你不姓穆嗎?」
「我是被收養的。」阮伊兒淡淡地道。
「那……大小姐喜歡你嗎?你們感情怎麼樣?」穆茗好奇地問道。
「很好。」
「是嗎?那就好。」穆茗鬆了口氣,俊秀的眉眼彎成了好看的月牙。
「嗯?」
「我覺得二小姐你,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
「溫柔?」
「是啊,二小姐你雖然不善言語,但骨子裡一定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你還是第一個說我溫柔的人。」阮伊兒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上樓梯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在其他人看來,阮伊兒是個脾氣相當之差的人,這個房子里其他的傭人都是被她趕出去的,起因是有個傭人進了她的房間,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我始終相信,真實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穆茗看著她的背影淺淺笑著。
阮伊兒的腳步頓了頓,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這出自我很喜歡的一本書,叫做《小王子》,穆茗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
阮伊兒點了點頭,心中頓時瞭然,蓮步輕移,走上了樓梯。
「藜,我總感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穆茗陷入了沉思。
「呵,人類,這是你的錯覺,男人見到好看的女人都會有這種錯覺。」
不知為什麼,穆茗總覺得她的話有些酸溜溜的。
「呃……是嗎?」穆茗摸了摸耳朵,提著行李箱回到了房間。
「當然。」
藜愣了片刻,看了看阮伊兒的背影,用穆茗聽不到的聲音說道:「希望這一次你能贏吧。」
她看向那枚掌心的硬幣,浮現在硬幣上的圖案是一輪皎潔的新月。
命格【月亮】,天性清冷、孤傲皎潔、遺世而獨立。
藜漸漸明白了,命運的軌跡已經開始重合。
有些人,命中注定要相遇,這是命運之輪的安排。
鶯蘿是個勤勞能幹的女孩子,偌大的別墅,家務事都被她處理得井井有條,簡直是完美人妻的人選。
穆茗的房間很是乾淨,各種傢具和設備都配備好了,裝修也很完美。
他迫不及待地洗了個熱水澡,在火車上待久了,總感覺身上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空氣的問題。那種感覺就像當初陪著藜去網吧打了一晚上遊戲一樣。
從浴室里出來,拿著浴巾擦了擦頭髮。透過房間里的落地窗能看見藜坐在陽台的欄杆上,艷麗的紅裙像一朵盛放的紅薔薇,雪白的小腿輕微晃悠著,宛如精美的藝術品。
整面牆壁幾乎都被落地窗佔據了,這讓穆茗覺得很開心。他對落地窗有種別樣的情愫。
他想起了在楠城的時候,在夜裡常常會失眠,就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做。
能看見很遠處的車燈從黑夜裡駛來,也有時候能看見煙花燦爛地飛翔。
那麼繁華,那麼寂靜。睡不著的時候,就去樓下買一些冰的扎啤,還有烤串。
和藜一起坐在陽台吹吹風,然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現在他進了一個讓無數人都夢寐以求的華美房子,可他還是更喜歡之前那個小房子。
那個經常斷電的破舊公寓,水龍頭總是會鬧彆扭壞掉,大冬天洗個熱水澡都難,老舊的電梯里貼滿了廣告,牆上被一串又一串的電話號碼玷污得面目全非。
它處在一個偏僻的貧民窟,就連臭水溝的蟑螂和老鼠都會嫌棄,是一個荒涼得讓人肅然起敬卻又能稱為家的地方。
洛城棚戶區里租的筒子樓,也有它的影子,只是不能稱為家。
那裡糟糕極了,穆茗卻依然懷戀。也許是因為在那一段困頓的時期,他摸便全身上下的口袋也只能搜出五塊錢的時候,他和藜分享過一桶泡麵。
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滾燙的碗里,藜也沒有嫌棄,喝掉了全部的湯。
夜裡冷得無法入睡,這個惡魔就與他緊緊相擁,在陌生的塵世里抱團取暖,相依為命。
所以藜對他很重要,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情,但就是誰也無法取代她在他心裡的地位。
「這個房間不好看」藜回過頭,突然出聲道。
「我覺得還不錯啊,比我們以前住的地方要好吧?」穆茗坐在了柔軟的床墊上,他還沒睡過這麼柔軟的床呢,以前的硬木板床總是咯得他很難受。
「有時間去一下購物中心,我給你裝修一下房子。」
「你還會裝修房子?」穆茗瞪大了眼睛,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不會啊,但是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的。」藜雙手抱著胸口,有些傲嬌地揚起臉。
「少爺,晚餐準備好了。」
門外不一會兒便傳來了鶯蘿軟軟糯糯的聲音。
「嗯,好的。」穆茗出了房間,客廳的餐桌上已經擺滿了各種精緻餐點。主食是牛排和意麵,甜點有慕斯蛋糕還有水果拼盤。除此之外,還有帝王蟹和藤壺等海鮮。
穆茗坐在了阮伊兒和穆紫薰的對面,鶯蘿坐在他的旁邊。
半乾的髮絲帶著些許濕漉的水汽,肌膚水分充足,更顯水嫩光滑。在客廳的燈光下散發出氤氳的光澤,穆紫薰看得有些入迷。
一旁的鶯蘿都忍不住生起些許妒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哼!」出聲的是藜,她總覺得這個小騷蹄子沒安好心。
「鶯蘿,注意下你的身份,女孩子這樣摸人家男孩子的臉,是很輕浮的。」
穆紫薰冷著臉,低聲呵斥道。
「哦,小姐,我錯了。」鶯蘿趕緊認錯,低下頭默默吃著盤子里的菜。
也許是因為拘謹,穆茗覺得蠻不好意思的,只好對著面前的一盤冷盤拼盤進攻。桌子上有些東西,他不怎麼會吃……也不是說不會吧,就是吃起來會很不雅觀就是了。一想到會被穆紫薰譏諷,他就沒了興緻。
「少爺你不嘗嘗這個嘛?這個挺好吃的。」鶯蘿拿了一隻帝王蟹到穆茗的盤子里。
「謝謝,但是我不怎麼吃螃蟹的。」穆茗臉色一紅,頓時有些窘迫。
他對這種帶殼的東西一向是深惡痛絕。和藜一起去吃小龍蝦的時候,他幾乎都不怎麼動,點的幾斤小龍蝦都是進了藜的肚子。
「少爺你是不是覺得麻煩啊?我來幫你。」鶯蘿甜甜一笑,纖長的手指麻利地拆開了帝王蟹的殼,掰開鉗子取出蟹肉就遞到了穆茗嘴邊。
「啊~」
「鶯蘿!吃飯的時候安靜點。」
穆紫薰忍不住呵斥起來。
「哦。」鶯蘿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大小姐,小聲嘀咕起來。
「我只是很喜歡小少爺啊。」
穆紫薰聞言又橫了她一眼,鶯蘿頓時不敢出聲了。
穆茗夾著西蘭花慢慢咀嚼著。
「這個是擺盤,你不要老是光吃這個。」
「擺盤?」穆茗滿頭霧水
「就是裝飾其他菜品用的。」穆紫薰耐心地解釋道。
「所以,不能吃嗎?」穆茗沖她眨了眨眼,很是天真地問道。
「可以吃,但是我覺得,你還是要好好學一下西餐禮儀。你手上拿著的那把刀是切魚的,切牛排的是另一把。」
穆紫薰用餐刀優雅地切開了一小塊牛排,頭也不抬地說道。
「另外,我們家不養閑人,明天開始,你要幫著鶯蘿一起做事,不會的沒關係,可以慢慢學,可以嗎?」
她看著穆茗,雖然面無表情,但語氣柔和。
以穆大小姐的性格,能拿出這樣的脾氣對待一個「私生子」,已經很不容易了。
「嗯嗯。」
穆茗輕輕點頭。
晚餐在拘束的氣氛中結束,穆茗跟著鶯蘿將餐具收好,走到廚房。
「少爺,大小姐人不壞的,但是話不是很中聽。」
鶯蘿將餐盤放入了洗碗機中,輕聲安慰著穆茗。
「知道了。」
處理好餐具后,鶯蘿去了阮伊兒的房間,幫她修剪已經及腰的長發。
大小姐回到房間,一手撫著額,理了理思緒。
「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你,但是長輩的錯,也不該由孩子承擔。」
她看著房間里的玻璃櫃,裡面陳列著各種昂貴的名表,全是限量的款式,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
她挑了一隻百達翡麗5002P,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款。
表背的蒼穹圖清晰顯示著星體活動,南半球的天空圖以逆時針方向旋轉,顯示星體及月亮的移動、月球及月相盈虧。
中心兩枚指針在二十四小時刻度面上顯示恆星時間。利用橢圓形的線道可展現某一特定地點上可見的夜空範圍。
寶石玻璃顯示盤有二百七十九個輪齒,不停運轉以追蹤月亮角形運行的情況,在小圓孔內顯示月相盈虧。
底蓋內則亦設計了二十四小時恆星時間顯示盤及金色橢圓線道,可欣賞某一地點上可見的天空範圍。
她自己手腕上戴著的那一隻也是如此,只是錶盤里的蒼穹圖和這一隻相反,是北半球。
「既然也是我名義上的弟弟,那就對你好點吧。」
她有些不舍地拿起這隻腕錶,朝著樓下走去。
客廳里擺放著的白色鋼琴,煢煢孑立,如聖潔高雅的公主。
背景是淺藍色的落地窗帘,上面點綴著純白的冰羽絨花,在晚風的吹拂下搖曳著。
很美,像一副靜謐祥和的寫實畫,只是少了些靈動。
穆茗很想將這一幕畫成畫,於是他慢慢走近了它,畫卷因他的到來增添了幾分靈動和生氣。
白衣的少年和鋼琴邂逅了,就像一對戀人靜默地凝視著彼此。
如此美妙和諧,就像天使和他的羽翼,二者本該就是一體。
穆茗被這架鋼琴迷住了,以至於忘記了鶯蘿的叮囑。
他像丟了魂一樣伸出手,指尖輕輕撫在琴鍵上。
「叮~」
悅耳的音符跳動出來,如平靜的湖面盪開了一圈漣漪。
穆紫薰從樓上走了下來,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見穆茗的手指觸碰到了那架鋼琴,微微愣了愣。
隨後,一股難以抑制的憤怒湧上心頭。
「別碰!」
一道略顯焦躁的聲音驚擾了穆茗的思緒,他有些不解地看向穆紫薰。
阮伊兒和鶯蘿也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穆紫薰怒氣沖沖地走過來,一把甩開穆茗的手。
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白絲娟,在琴鍵上溫柔地擦了擦。
彷彿上面沾上了某些污穢之物。
「這架鋼琴是大小姐媽媽的,對她來說有著很重要的意義,她一直很愛惜它,不許任何人碰它。」
鶯蘿下意識用手輕掩著小嘴,暗道不妙。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讓你別亂動這裡的東西?」
穆紫薰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穆茗,冷淡地道。
雖然已經極力剋制,但依然難以掩飾那份憤怒。
藜看見那枚占卜硬幣上的太陽黯淡了一分,這意味著命格之力對穆茗的認同感降低。
「來別人家裡做客,一點禮儀都不懂嗎?沒人要的野孩子。」
她沒有大聲呵斥,聲音很輕,就像述說著一件再平淡不過的小事。
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看著穆茗純凈的眼神,她不由得有些心疼。
「對……」
她張了張嘴唇,欲言又止。
對不起這三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好像很艱難。
大小姐的自尊心在作怪嗎?
一旁的阮伊兒聞言,忍不住皺了皺眉。
「小姐!」
鶯蘿有些慌亂起來,看了看阮伊兒,又用眼神暗示著穆紫薰。
「抱歉,雪糕,我不是說你。」穆紫薰瞥了一眼阮伊兒,聲音軟了下來。
穆茗沉默了一會兒,抿了抿嘴唇,心平氣和地道:「穆小姐,初來乍到,多有冒犯。」
「我不知道這架鋼琴對你有著重要的意義,這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穆茗很誠懇地道了歉,仰起臉。
「我……確實是個野孩子。」
他說著,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裡。
拘謹、自卑、無所適從,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的思緒有點亂。
有時候,穆茗覺得和人打交道比惡魔還要麻煩。
因為見到惡魔不爽可以拔刀砍它,但是某個人讓你不爽,你得忍著。
「但是,也有人告訴過我,一個有禮數懂禮節的人,不會輕易貶低侮辱別人。」
穆茗仰起臉,不卑不亢地道。
「保持對他人的尊重就是我的家人教給我的禮儀。」
穆紫薰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為自己之前脫口而出的話感到有些後悔。
鶯蘿頓時大驚失色,趕緊跑過來,拉了拉穆茗的衣角。
「穆小姐,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穆茗看著穆紫薰的眼睛,輕輕地道:「我們的生活經歷不同,很難互相理解彼此。」
「我其實不在意你家到底有多少錢,也不在意西蘭花是主菜還是擺盤。請你,不要用你自己的行為準則來約束我,好嗎?」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打人是暴力,罵人是暴力。」
穆茗的語調很平緩,聽不出悲喜,也沒有被侮辱時的憤怒和面紅耳赤。
「強迫別人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感受,同樣是一種暴力。」
阮伊兒驀然抬起頭,秋水瀲灧的眸子里泛起漣漪。
穆茗悠悠地說完,站起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雖說確實是自己不對,不該不聽勸告去觸碰那架鋼琴,但被人說成是沒有教養的野孩子,終歸還是有些難過的。
他稍稍有些生氣,但沒有發怒。這倒不是因為他溫文爾雅,他只是覺得無能狂怒也只是徒增笑柄。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袖子一甩,便仰天大笑出門去。可是他不可以,畢竟養父對他很好,他不想第一天就給他添堵,雖然這個養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嘖嘖嘖……人類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藜開始陰陽怪氣起來。
「我就不該念那麼多書給你聽。」穆茗頓時笑了出來,上前捏了捏她的臉頰。
「你有句話說得沒錯,你們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藜神秘一笑。
「是啊,我怎麼能和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相比呢?」穆茗聳了聳肩。
藜嫣然一笑,沒有再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