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劍蝕日 第二百六十四章 暗戰(二十四)
次日一大早,中山長治鬱悶之下無所事事,只得往德元土『葯』鋪子一游。在店內和老闆閑聊了幾句局勢后,又覺得索然無味,便告辭出來。他駐足街心默思良久,突然想到了一個去處,轉身便走。
白雲西山神社在這個時候,枯葉寥落、無人問津,連正門都未開。中山長治從圍牆邊繞至後門,伸手輕輕一推,居然是虛掩著的,應手而開。他有些警戒地側耳聆聽,隱約可聞和尚別院內傳出的輕聲談笑,氣氛一片怡和,不由心頭一寬,知道和尚有友人相訪,便遠遠笑道:「和尚成了孤家寡人,沒了小和尚侍候,這日子可是每況愈下了!」
室內談笑立止,老和尚從小窗處探出頭來,似乎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遲疑片刻后開顏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中山君。今天正巧,有兩位中山君先後造訪寒廬了。」
中山長治聽得此言,心有疑慮地跨入門檻,抬頭望去,大出意外。坐在木椅上捧茶和和尚面對之人,竟是自己的兄弟中山長則。
中山長則見弟弟進來,淡然一笑,說:「咱們今天早上,怕是異床同夢了,都想起了老和尚來請他排難解憂了。」
龜板和尚大笑,道:「相見不如偶遇。你們兄弟二人整日里見面,也在和尚這兒來個意外相逢吧。」
中山長則、中山長治兄弟倆相視而笑,端起和尚殷勤奉上的清茶。在這個寒涼乍起地初冬的上午,終於心境平和地坐了下來,這和處在中山家紛『亂』複雜的環境迥然有別。
中山長則似乎正在和和尚談論自己眼前遭遇的困境,討教如何可解。和尚替他擲簽,得了一個水雷屯卦。卦解為遠徙不利,不若守宅待動,克艱克難。終有大成。這屯卦之解,令中山長則打消了攜帶妻子離開江戶赴北海道的念頭。決定留在這裡。中山長治聽說他不走,心中也很高興,表示值此風雨飄搖之際,中山家男丁聚合,自可抵禦不利局勢所帶來的影響。
中山長則笑笑,說:「只怕母親她老人家不這樣想。」
中山長治忽然憶起,先前自己曾來觀中為二哥求過一卦。和尚似乎說是宜走為上。怎麼不過半個來月,居然就改了說法?於是,便向和尚請教。和尚含笑解釋說上次之卦,與今天之卦都是正解,只不過時勢不同而已。前次中山長則出門,就算被劫,結果也會好過回到江戶。但回了江戶,玄機已變。只能落眼於此時此刻的境地了。這一卦出,居於家宅,有驚無險。
中山長治聽得稀里糊塗,坐在那兒雖不明言,但卻不能理解。和尚彷彿看出了他地疑慮,但都佯作不知。依舊談天說地,追憶著戰爭前的舒適和祥和。
隨著陽光漸漸抬高,中午將至,和尚留這兄弟倆在寺廟中吃飯。
中山長治剛想推辭,卻見哥哥笑『吟』『吟』從身邊一個黃布袋內取出兩隻油紙包來,放在和尚桌几上,說:「這裡有在下預備地兩樣小菜,留著下酒用吧。我可想嘗嘗你那西山神社珍藏的清酒的滋味了。」
龜板和尚連忙取來兩隻青花大碗,將紙包內的菜肴傾倒下來,道聲無量壽佛。說:「這兩隻中國的青花碗。是和尚隨身物件中最寶貴之物。不想,今天倒用來盛裝你的坊間小菜了。」
中山長則哈哈笑道:「戰『亂』時期。物價飛漲。方丈滿面菜『色』,守著這兩個空碗餓死不成?不如裝菜,供咱們三人暢飲之用,方才還原它本來的用途。」
中山長則望著白如雪練般地酒汁入杯,迫不及待地啜飲一小口,一道似涼非涼、似熱非熱的酒線從舌底直向丹田處流淌去,口頰暗香浮動,不由自主叫了聲好!和尚望著他,搖頭說:「大驚小怪,和尚若似你,整天喊破喉嚨了。」
中山長則豎起大拇指,贊道:「此酒勝枯陳酒多矣,我平生所飲,以它為第一!」
龜板和尚不屑地一笑,說:「枯陳『葯』酒也算是酒?那是堆『葯』材,喝酒如啖『葯』,下品之下品而已,不值一提。」
中山長則一愣,倒也覺得他這話有道理。旁邊一直不語的中山長治這時舉起杯來,笑道:「我不是專程為酒而來,卻有幸飲到美酒,意外之喜,意外之喜。要感謝二位。」
龜板和尚點頭道:「你此言甚是,不像令兄一早便有備而來,挾菜『逼』酒,居心叵測,居心叵測!」
中山長則又飲一口酒,洋洋自得道:「此酒不加勒『逼』,焉能喝到?」
龜板和尚和中山長治相顧愕然,旋而放聲大笑。笑聲在這寂寥清冷的西山神社後園內回『盪』,隱約間掠過牆頭,散沒在四邊輟耕的農田上空。
中山家內,吉野太太收到了長子中山長昀從鳥羽託人捎回的一封家信。信內字裡行間,散發著某種莫名的不祥氣息,令她感到了尋常時人們所談論的劫數,正隱然向著中山家接近。她睜大眼睛,意圖從這些端正地字跡中分辨出那不祥預感的清晰形象。正在這時,中山長則、中山長治兄弟倆聯袂而歸。她忙不迭地將他們喚到眼前,將那封信遞過去,幽幽嘆息了一聲。
中山長則驚訝地望望母親,低頭去看那信。信內,中山長昀言簡意賅地寫道:
鳥羽省府行營形勢大好。大康將軍念及故人情分,相待甚親,長昀常隨侍左右。將軍閑來道及先君,憶昔日相交之情。未嘗不慨然涕下。
又,前線戰事吃緊,局勢難料。望母親及茂弟謹守家門,以免無妄之災。二弟此時情形,心中挂念,吾已敦請將軍出面斡旋,以他的身份。當令對方有投鼠忌器之感,不敢對二弟任意加害。言不多述。望母親大人保重身體,勿以庶務為勞,頤養天年。
不孝子中山長昀頓首
中山長則放下信,和旁觀地中山長治交換一下眼『色』,微微笑道:「大哥如此關心,倒令我惶恐不已了。」
吉野太太瞧著兩個兒子,喃喃低語道:「他在那邊越受重用。我便越加如坐針氈,萬分的不舒服。要是能急流勇退,守宅歸隱,那才是中山家的幸事。」
這晚地家宴,受此封信的影響,氣氛十分的鬱悶。大嫂版本宮子回娘家省親,得一個禮拜才能回來。吉野太太的滿腹心思無處宣洩,看著桌上地菜肴提不起食慾來。只是喝湯。中山長則夫『婦』和中山長治似乎也受了感染,只吃了一小碗湯泡飯,嚼了一根醬黃瓜后,早早離席。
吉野太太無奈地看著一桌子的菜肴,吩咐管家說:「讓廚房給我熬一小碗小米粥來,我今晚地胃口太差。什麼東西都吃不下了。」
管家早已習慣她這種陰晴多變的『性』子,答應一聲去廚房了。在宅內巷口拐彎處,他正巧碰上衣冠齊整正欲出門的中山長治。中山長治說出門去散散心。管家叮囑一句說幕府軍這陣子宵禁,8點后,巡邏隊逮著人可是要抓走的。中山長治點頭表示知道了,自己只在宅子附近地街巷溜達一圈,無關緊要。
中山長則和妻子版本宮子回到了住處,沏下了茶水。版本宮子坐在窗口桌下,低頭又望見那本滬版雜誌,翻閱幾頁。還是上次那本。不禁有點兒奇怪,問中山長則為什麼不另換幾本看看?中山長則笑笑。說:「就這一本,旅途用來散心地,哪裡還有?」
版本宮子也笑,說:「這次出門就沒帶,把它丟在了枕頭下,還是我替你收拾床褥時翻出來的。莫非,這冥冥中自有註定,還是要折返回來地?」
這一刻,憲兵隊、幕府軍城防團所部,已經陸陸續續開始在街頭巡邏,驅趕著零星的行人,並以逮捕拷打作為恐嚇。中山長治在歸來的路口邂逅了乘坐馬車車出來巡視崗哨的本田小名。他隱身在一家商鋪的深窄門洞里,在黑暗中注視著這個壯實中年男子耀武揚威持刀而坐的模樣,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厭惡感,悄悄吐了一口唾沫,目送著他們消失在遠處的夜幕之中后,繼續自己的歸程。
他回到宅中。管家坐在門房間里,自斟自飲有了些許地醉意,抬頭見他進來,忙起身埋怨道:「我再三囑咐,您還是遲回了。要是路上被盤查抓走了,那豈不是又生事端?」
中山長治笑笑,說:「難得看江戶的夜景,我走了幾處,不知不覺地離家就遠了。還好,路上沒碰上麻煩。我一路走的是捷徑,誰讓咱們是本地人呢?」
管家連連搖頭,關門下了門閂,徑自回去喝酒禦寒。中山長治回房去睡,走到中山長則院門邊時,停住腳步猶豫了片刻,省悟似地笑了笑,沒有敲門。
半夜間,江戶上空呼嘯的北風漸漸平息,不出兩個小時凌晨朦朦幢幢結起了一層大霧。漆黑的夜『色』下更添『迷』蒙,令這座千年小城猶如蜃海『迷』航的小船,不知該駛向哪個方向。所有人都在這天地清晨,分辨不出夜幕和晨曦的變化,因為濃霧的緣故,江戶城內外居民都不約而同地晚起了一個多鐘頭。
江戶城北將軍府,幕府軍第七軍團總部。將軍德川慶福匆匆起床,抱怨著這個不宜出行的天氣。按照預定計劃,他要前往鳥羽參加由畋駿六大將主持召開的清鄉軍事會議。憲兵隊長本田小名站在門外候命,準備護送這位上司前往碼頭,乘船前往江邊八灘軍港過江,再沿運河去鳥羽。
他們乘車在江戶城中穿梭而過,來到大埔碼頭。早已等候的恆生號客輪抵近碼頭,德川慶福登上甲板。眺望透過雲層隱約『射』來地微弱陽光,心中估算大約半個鐘頭后,這討厭的霧氣便會消散。他又看看手錶,確定了啟航的時間,命本田回去後向鳥羽急文,自己已於今日早晨動身,預計明天凌晨到達鳥羽。
在一聲悠長迴旋的汽笛聲中。兩艘汽艇前後夾護住輪船啟航離岸,沿著寬闊地河道向西駛去。
這支小規模地船隊。依照昔時中山家二少爺奔赴江邊的路徑,加足火力向前疾駛。煙囪冒出地黑煙上升了不到數米,就被茫茫霧水浸濕,遁形無跡。德川慶福少將坐在暖氣充足的艙內,喝著熱茶,俯首查看軍用地圖,找到了自己此次行程地起始河流。並用紅藍筆在圖上標號出幾處重要的地段,心中暗暗為即將開始的清鄉計劃作預先準備。
此時,陽光升起,河道中呈現出奇怪的現象。有的路段無霧,有的路段卻依舊大霧籠罩,毫無消退之意。船上護衛的士兵們,對這情形很覺新奇,嘰里咕嚕議論著。並點起煙抿上幾口清酒驅寒,情緒逐漸放鬆下來,似乎已將這次護送任務當作了難得地出門旅遊的機會。更有甚者,開始『吟』唱起家鄉小調來。和者頗眾,竟在船頭船尾唱成了一條聲,回『盪』在霧氣蒸騰的河面上。
德川慶福聽到歌聲。會意地輕聲一笑,繼續專註於地圖的研究。
就在船隻駛過河岔,前方再無交匯河口,坦『盪』無阻水面開闊,可以全速前行時。突然,前方開道的那艘汽艇底部傳來一聲啞悶沉鬱的巨響,水花沖透了艇艙,冉冉飛升在半空,嘩地一聲灑落下來,刺耳之極。只見這艘汽艇中央爆出一個大洞來。冰冷刺骨的河水從洞中湧入。洞口四周。趴伏著十幾具被炸死的士兵屍體。其餘活著地人,開始拚命往艇身外舀水。以期能延緩下沉的時間。
後面那兩艘船連忙倒車,竭盡全力降低船速,以免撞上前面的汽艇。德川慶福揮手,命令副官出艙去看出了什麼事。那名副官剛剛踏上甲板,便聽見一聲槍響,應聲倒地。
隨著這聲槍響,但見河道兩側的蘆葦叢內,洋槍掃『射』聲彷彿炒豆,打得這兩艘船上人仰馬翻,彈痕累累。前面那隻艇內忙著舀水的幕府軍士兵們還沒回過神,便翻身落水,做了槍下之鬼,隨著那隻被炸破艇底的汽艇在水中傾覆沉沒。
德川慶福聽到槍聲,立即反應過來,知道是中了埋伏,忙去艙壁上取下懸挂著地手槍,矮身出艙,大聲叫喊著:「火力壓制!火力壓制!」幾個衛兵過來,將他拽入艙去。
負責護衛的矢野小名尖聲叫道:「將軍閣下,請您安坐艙中,在下立即組織還擊並突圍。」
說罷,他衝出艙去,揮舞指揮刀集合起四挺洋槍,左右對準兩岸敵方的火力點,進行瘋狂地壓制『射』擊。又令擲彈兵在甲板上支起土炮筒,瞄準關鍵目標,共打了三發炮彈,炸掉了右側岸上的一個重洋槍火力點。可是,隨即便被左側的對方『射』手注意,一梭子點『射』,炮手及填彈手俱被打死。後面那艘汽艇上的幕府軍士兵未受損失,此時反應過來,掉轉艇身,迎頭撲向左側蘆葦『盪』,集中火力進行強攻,並在淺水區卸載兵員,分散登岸。這邊岸上的火力轉而展開對攻,無暇攻擊輪船。輪船上的主要力量則撤併於一處,向右側全力攻擊。
矢野小名催促著司爐發瘋似地添煤加炭,亡命般駛出伏擊圈。順流而下四五里路后,但聞槍聲陣陣,已在耳後依稀湮沒了。
德川慶福走出甲板,下令急文江戶及周圍駐軍所部,以方才遇伏地點為中心,進行拉網式包圍搜查,所有可疑分子,一律予以消滅。然後,他命令繼續沿河道按照原計劃前進,毋令這次被襲而耽擱行程。
德川慶福的船隊遇伏地點,距離江戶城南門水關不過40多里路。激烈的槍聲立刻將霧幻中沉『迷』地居民們驚醒了。有過戰爭經驗地少數人聽出了這聲音所蘊含的信息,悄聲告訴親友,這不是一場大規模可能累及江戶地戰役。而是一次中等以下地遭遇戰。極有可能是長州軍所為。街民們聚在路邊麵攤和茶社裡悄聲議論著,傾聽著遠處街頭傳來的陣陣皮靴聲,知道幕府軍開始緊急出動了。
果然,憲兵隊長本田小名帶著大批部隊趕向大埔碼頭,臨時徵用了十幾條船作為運輸工具,趕赴事發地點。與此同時,臨近那裡的幾個據點裡駐守的幕府軍幾乎同時傾巢出動。從各個方向向這邊包抄過去,想趁著這個機會一舉圍殲設伏的敵人。
可是。這次針對德川慶福少將的突襲,來的迅猛,去得也快捷。眼見德川慶福地座船衝出火力圈,無法追上。這河道兩側的攻擊火力立時大盛,正打得那些上岸地護衛隊焦頭爛額時,又戛然而止。隨即消逝得無聲無息。
戰場處,河面上漂浮著一片幕府軍的屍骸。岸邊蘆葦叢里到處是受傷士兵們凄涼的哭喊聲。戛然停息的槍聲,幾乎使增援的幕府軍喪失了具體的目標。他們在濃霧消散的田野里東張西望,kao著燃燒著裊裊上升地煙火,才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但敵人已經失去蹤影,滿目瘡痍,不堪入目。
本田小名率部沿河而至。他指揮著部下把這批戰死者和傷員運上船,帶回江戶。然後向德川慶福少將發急文:經激烈戰鬥,敵軍潰散。本部正分頭追擊剿滅。
德川慶福收到這份急文,將它丟給了隨船的矢野小名。矢野一臉的鬱悶,低聲說:「經此一戰,居然不知道襲擊我們的對手是誰,真是奇恥大辱。」
德川慶福思忖道:「這不像長州軍部隊的火力配置。兩岸居然部署數支美式洋槍,而且還有德式火槍大量使用。我猜。怕是那支神秘出現的奇兵隊所為吧?」
江戶城南隱約可聞的槍炮聲,同時驚起了正在房中酣睡地中山家兄弟。
中山長則離開妻子溫暖的懷抱,來到后宅登高處,見管家正架著梯子向南張望,忙問其詳。中山長治懶洋洋地拿著個熱『毛』巾,邊擦邊走過來,含笑說:「瞧這動靜,我還以為是過年了呢,滿大街的爆竹聲響。」
管家神情緊張地下了梯子,說:「南邊有戰事。這會兒又風平浪靜。怕是幕府軍碰上了長州軍。打了一會兒,就各自走人了。」
中山長則默想片刻。改顏笑道:「停了就好。這槍聲讓我做夢都不消停。」
中山長治見走廊下母親和大嫂版本宮子關切地走了過來,忙去迎接。吉野太太見他們兄弟二人都在,放心地說:「外面槍聲一起,我就怕你們兩個冤家不在宅子里,外面兵荒馬『亂』,可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呢?」
版本宮子笑盈盈望著中山長治,說「你每天都出門很早,今兒怎麼反常了?也好,避過了這場禍『亂』,也是件幸事。」
中山長則搖頭說:「大嫂過於擔心了。這槍聲離江戶還遠著呢。三弟就是出門,也不會遛達到那裡去的。」
版本宮子嘴角一撇,說:「這可不一定。你是美人娶得,熱被窩睡著。人家可還是光棍一條呢。保不準去了城外尋一個意中佳人回來。」
中山長治苦笑道:「老天,江戶城裡的姑娘們我都看不過來,還要去鄉下去尋?」
眾人一陣鬨笑,各自離去。
中山長治回到卧房,丟下『毛』巾,穿上件呢大衣,圍上褐『色』長圍巾,在頸部重疊纏繞了幾圈,遮去半張面孔,腋下夾著本半厚不厚的書本,出門去了。
街頭此刻一片肅然。為了防止城裡也出現長州軍地『騷』擾行動,守衛部隊全部出動,幾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得已出門的居民們大多戰戰兢兢地走著路,不敢抬頭瞧看他們。中山長治一路來到德元土『葯』鋪,進了空『盪』無人的店堂。小紫老闆一個人坐在櫃檯上,手撫算盤正出神著,沒留意到他的進入。
中山長治伸手在檯面上一拍,叫了聲:「店家,鮮辣面兩碗!」
老闆一驚,抬頭看是他。搖頭笑道:「客官,我這兒是『葯』鋪子,不是麵館。你要吃面,出門向北第三家,雲吞面便是。」
中山長治收起笑容來,關注地問:「先前南門外那通槍響,是長州軍奇兵隊動的手?」
老闆搖頭道:「這隻有幕府軍知道了。咱們老百姓能曉得個啥?」
中山長治眉梢一動。會意地一笑,說:「這可就讓本田小名傷透腦筋了。弄不好。德川慶福將軍也是一頭地霧水呢!」
中山長則吃完早飯,在院子里轉悠了老半天,無事可做,便去兄弟處聊天。可是居然發現中山長治不在家,心中奇怪,也披起件外套出門去。正巧在走道里遇到版本宮子。版本宮子也想出門,回娘家看看。執意要和他同行。中山長則無奈,只得在門外叫了馬車,兩個人坐上去,先往西街的版本家。車子在曲徑小巷中跑了一段,然後上了大街。沒過多久,便和本田小名率領迴轉的援救隊伍迎頭遇上。
本田坐在馬車車跨斗內,正煩惱著,抬頭陡見馬車上中山長則身旁坐著位嬌美的女人。揮手命令士兵過去攔下。他跳下馬車,走過去上下打量了一遍版本宮子,板著臉問道:「中山君,你這是去哪裡?」
中山長則下車,略欠腰道:「本田太君,在下陪夫人回娘家。」
本田點頭。說:「現在戒備了,你們路上怕是不便。我派人護送你們,以後遇上這樣的情形,千萬不要出門。將軍地子彈可是不認人地!」
中山長則笑著道聲謝,復又上車,在粼粼車聲中遠去了。本田目送著車上黑髮如雲般版本宮子地背影,愣怔了片刻,掉頭而去。
車上地中山長則似乎隱約感覺到了本田方才那有些閃爍不自然地眼神,惻頭望望妻子,說:「以後。沒有要緊的事。不要出門。等過了這陣子『亂』象,幕府軍開拔后再說。」
版本宮子不明所以。吃驚地看著丈夫,沒有應聲。
吉野太太此刻也和版本宮子一樣,不在宅中,去了西山神社燒香還願去了。西山神社始建於戰國時代,到了現在式微已久了。可是,戰『亂』一起,軍民死傷無算,重又燃起了對於神佛的信仰,個個忙不迭地趕來敬奉香火,唯恐落後。
中山家是江戶世族,對於廟宇一道向來尊禮。歷年來的香火錢不為少數。所以,當家方丈親自待客,格外重視。吉野太太見山門殿即圍牆塌毀半截,知道是前年扔下的炸彈所致,故而上香之後,特地提出捐大洋伍佰,用以山門的修繕。方丈自然高興,忙安排下一桌素齋款待。這下子老太太自然是不能回來了。
中山長則、中山長治聽說母親不回,樂得輕鬆,忙讓管家取出家藏好酒來。兄弟倆對飲。
那廂里,大嫂版本宮子聞著了酒香,居然不依,也要喝點兒。版本宮子娘家是鹽商,家道殷富,雖然是女兒家,卻也常常在家陪父兄喝酒,酒量頗大。可是過門以後,一直沒有顯山lou水。連丈夫中山長昀都不知道。今天婆婆不在,饞腸被酒香勾起,拿起杯子,令兩個小叔子驚詫非常。
中山長則呵呵笑道:「嫂子,原來你也喝酒,倒讓兄弟們意外了。」
中山長治也笑:「大嫂是嘗嘗酒味吧?那可辣嘴,不是適合女子消遣的東西。」
版本宮子微笑道:「您二位慢飲,我是嘗嘗酒味而已。只不過,這五年陳釀地清酒,酒味不算醇厚,至少八年,酒『色』深碧,才能叫做上品清酒。」
中山長則、中山長治對視一下,哈哈一笑,說:「原來嫂子果真是酒中行家,我們都看走眼了。」版本宮子見他們兄弟語中隱含輕視,一拍桌子,冷笑道:「今天趁著老太太不在家,咱們來個一醉方休,怎麼樣?」
中山長治望著中山長則,有點兒為難,說:「這……不妥吧。」
中山長則見版本宮子咄咄『逼』人的架勢,稍覺心虛,佯笑道:「嫂子,可真是的。我們兩個男子漢。怎好跟你一個女人家斗酒。」
版本宮子不悅道:「咱們談地是酒,礙著男女什麼事了?你們不敢就算了。」說著,她將杯子往桌子上一頓,起身欲走。
這下子,這兄弟倆可掛不住面子了。倆人附耳一合計,決定奉陪。版本宮子從管家手裡接過酒壺來,先倒了三碗。揚首飲盡,示意小叔子們幹了。倆人自然不示弱。拿起碗來一口咕盡。酒水復又傾注,兩口菜下肚后,又是一輪對干。如是這般,四五個回合下來,中山長治先行支持不住,站起身來搖手欲言,可話未出口。一個踉蹌便撲在桌上,雙臂環首呼呼睡去。
中山長則見弟弟倒下,雖然自恃是沙場的老將,卻也心慌。他剛想議和停戰,罷手不喝。孰料,版本宮子又是一碗酒倒下,酒碗里碧花泛動,令中山長則頓生力不從心的倦乏感。版本宮子依舊一口飲了。照了照碗底,等著中山長則。中山長則勉強堆起笑來,以協商的口吻說:「嫂子,今天喝得不少。我看,這碗酒之後,就不添酒了。咱們照料一下三弟。」
版本宮子望望鼾聲如雷的中山長治。淡淡一笑,點頭同意了。中山長則硬著頭皮,捧起碗來分三口喝光,丟下了碗指指中山長治笑道:「三弟,畢竟少些沙場閱歷。這飲酒之道……」
他話未說完,便也和中山長治一樣趴倒在桌上,抱頭大睡起來。版本宮子笑嘻嘻叫來管家,讓他扶中山長則去睡。自己和另外一個女傭協力拖起中山長治,將他半倚半kao在肩頭,攙送回去。
到了中山長治地院內。將他安置在床上后。版本宮子打發傭人回去。她去替他沏了一杯茶,溫在熱水裡。轉回來坐在床邊,望望呼呼昏睡的中山長治,輕輕颳了他地鼻子,輕聲笑道:「小東西,也撐著量喝酒,怕不醉死你?」
她站起身來,望望院外無人,便去關上院門,回來后復又坐下,伸手在中山長治紅潤的臉龐上撫『摸』了片刻,似乎心有猶豫。但隨即,她便下定了決心,深深嘆了口氣,雙唇印在他地嘴唇上。
中山長治掙扎著支起身,微微睜眼望著面前這個熟悉的秀美面孔,不知是身在現實還是夢中。
下午4點左右,吉野太太回到了宅中。幾乎一整天在寺廟內盤桓,令她覺得疲乏不堪。進了門,見了管家,隨意問起中山長則和中山長治在哪兒?管家說都在家,正睡午覺呢。吉野太太笑笑,心想這兩個人在家關著門睡覺,倒是件好事,省得出去惹是生非。這非常時期,省一事少一事。她帶著丫頭女僕穿過院落間地甬道,走向後宅,在中山長治院門外恰巧看見兒媳版本宮子的背影拐過牆角。她忙加快步伐,遠遠喚道:「宮子!宮子!」
版本宮子聞得吉野太太的喊聲,加快了步伐走了一段,旋而省悟這樣不妥,便駐足於巷口等候。吉野太太趕上前來,見她似乎神情有些異樣,以為是遇上了什麼事情,關切地問怎麼臉『色』這樣蒼白?版本宮子拂了拂額前垂下的一縷頭髮,說:「沒事,剛才想起從娘家帶回的一件物事沒見,怕是丟了,正趕著回去翻翻呢。」
吉野太太諒解地頷首,關囑說:「宅子里人雜手長,千萬不要拖拖拉拉地。你們年輕人就是馬虎大意。」
版本宮子答應著,小心地陪在她左右,一邊說一邊向後面走去。
中山長治院中,這會兒早已是雲消雨散。三少爺中山長治,酒醉加『性』事交錯雜『亂』后,睡意更盛,這一覺不知不覺睡到了月上枝頭才醒來。他伸手去床邊取茶水來喝,小肘一出被子,便覺一陣涼意。定神一瞧,居然是光肉沒有襯衣。他大吃了一驚。翻身坐起,低頭審視。卻見枕邊丟了串著幾顆珍珠的紅繩子拴掛住的玉片。拿起來看看,心中省悟了是誰的隨身東西。
他凝神回憶先前似乎是睡夢中的經歷來,不由暗暗叫了聲苦。方才因酒醉,竟稀里糊塗地和大嫂版本宮子有了**之歡。他立刻快捷地穿衣,整理好被褥,帶著宿醉地無力和倦怠離開了院子,去晚飯桌上探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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