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閣老胡之榮
京師文淵閣里的內閣辦公區域里,忙進忙出的人並不多。整個閣老值房裡,空蕩蕩的只有胡之榮一人。
他一身素縞,烏紗帽和紅色官服都被白布嚴實地罩著,看不出一點紅來。屋檐下掛著的燈籠也變成白色,所有的朱牆赤柱,都用白布遮擋包裹。
整個紫禁城,變成白靜城。
胡之榮的桌子前碼著一堆奏章,時不時還有舍人們進來,捧上一堆奏章。
看著這堆積如山的奏章,胡之榮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他被內閣派來京城,名義上是代表內閣前行,實際上乾的全是通政使的事情。
全國各地上奏的摺子,通政司先送到他這裡。先預覽一遍后,擇重要的送去灤平城,由內閣票擬,再由內廷批紅。
這些混蛋!胡之榮心裡恨恨地罵道。
老子是閣老,卻當我是碎催!尤其是那個徐達賢,戴罪之人,不過因為是大行皇帝潛邸老人,實在沒有人可用,才讓他戴罪立功,補任順天府尹。
仗著自己是顧命大臣,居然也敢在自己面前打起官腔,擺起譜來,把老子像內閣書辦一樣指使!
這廝是完全忘記了,當初從蘇州棄城而逃,後來又從江寧逃走,被上差奉旨解押遞京時,有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
現在得了大行皇帝的遺詔,居然還上書皇后和太子,請求把顧命大臣全部補為閣老。如果覺得內閣人數太多,可將「昏庸充數之人革除出去」。
碼得,這不是指著禿子罵和尚嗎?內閣現在只有三位,除了自己,洪首輔和楊次輔都是顧命大臣,這不是明白著說自己嗎?
胡之榮越想越氣,把桌子上的奏章一掃,全部掃落在地上,然後氣呼呼地站起身來,走出值房,準備出去散散心。
「胡大人,你這是去哪?」一位書辦攔住了胡之榮,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本官去哪裡,關你何事?」胡之榮一眼就看出,這個王書辦,就是徐達賢的狗,專門派到盯住自己的。
說來也好笑,派自己先回京城打前站,順便負責處理相應事務,其他幾位顧命大臣都滿不在乎,唯獨這個徐達賢,上躥下跳的,搞得比五城兵馬司值夜的狗子還要積極。
特意派來的心腹,這個王書辦跟隨來京。
「胡大人,灤平那邊幾位顧命大臣還等著看摺子...」
王書辦帶著威脅的話還沒說完,被胡之榮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你是什麼玩意!居然敢在本官面前說這樣的話?口口聲聲顧命大臣,你只不過是其中一位顧命大臣的狗,也敢在本官面前犬吠!本官的閣老一職,大行皇帝沒有下旨去除,皇后和太子也沒有旨意,老子還是閣老!容不得在這裡囂張!」
「老張!」胡之榮大叫了一聲,馬上有負責內閣值房警衛的軍官,張之棟跑了過來。
「胡閣老,您老有什麼吩咐?」
「這個混賬玩意,」胡之榮指著王書辦說道,「立即給我趕出來,以後再敢進內閣,立即給我把腿打斷!」
王書辦氣得漲紅了臉,惱怒地說道:「我是徐大人的人!你敢!」
胡之榮上去又是幾個耳光,打得王書辦滿臉紅脹。
「你主子再是顧命大臣,可他還不是閣老。現在這裡老子做主!老張,你記住了嗎?要是再讓我看到這王八蛋,老子立即行文兵部,把你發配北三河軍前效用!」
張之海的臉也白了,連忙叫來幾個士兵,把王書辦拖走。
胡之榮回到家裡,還是越想越氣,不過想到還有要緊事,便強壓著怒氣,換上一身貯絲直綴,戴上一頂大帽,遮住了半個臉,再加上兩個老伴隨,從側門悄悄地出去。
在京城的小巷子里轉了幾圈,走了半個時辰,進到一家酒樓。胡之榮叫兩位老伴隨在樓下等著,自己徑直上了二樓雅間。
在二樓,由一位男子領著,繞了大半個圈,從旁邊的一處樓梯悄悄下來,在巷子里走了半刻鐘,鑽進一家茶館里。左右看了看,進了一間靜室里。
蘇澹在裡面等候多時了。
「胡兄,看你的臉色,忿忿然有諸多不平啊。今天遇到不順心的事了?」蘇澹起身給胡之榮泡茶,笑呵呵地問道。
「遇到蒼蠅了。」胡之榮把剛才在內閣值房與王書辦的糟心事,簡略地說了一遍。
「徐達賢此人,以前最善於偽裝,明心、明智、明德,騙過了大行皇帝,也騙過了天下人。只是東南一事,他先是對宣撫司坐視不管,有失守臣本分。後來賊軍逼近,棄城而逃,於是原形畢露。乾脆破罐子破摔,顧不上來臉面了。」
蘇澹淡淡地說道。
胡之榮一拍手道:「澹然先生一語中的。」
說完后,他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頭湊向蘇澹方向,脖子伸得老長。
「那邊傳來旨意,準備在下月初四扶大行皇帝梓宮回京。」
「駐蹕誰負責?」
「當然是展駙馬掌纛,不過具體的事情,應該是前軍都督僉事王廣陵王將軍負責。」
「駐蹕護駕的事,不應該是金吾衛杜鳳池杜都使負責嗎?」
胡之榮嘻然一笑,「世人都知道老杜跟岑益之和你們的關係。如此微妙之際,怎麼敢用他?洪中貫和覃北斗直接聯手,把他支去了皇陵。」
蘇澹目光一閃,端起茶杯,不經意地問道:「那這位王將軍是誰點的將?」
「是皇后親自點的將。覃北斗第一個跳出來贊同。聽說他跟王廣陵有著拐著彎的親戚關係,當初老王能成為前軍都督僉事,覃北斗出了不少力。洪中貫還在猶豫,任公推薦了陶會通陶將軍,他連忙應了王廣陵這邊。」
胡之榮這一年的閣老沒有白做,在灤平城內閣里埋了不少釘子。
「你說他們會走哪裡?」
「肯定是從鎮羅關入關,走密雲、順義。那條路又大又直,既能直入京城,又能走大行皇帝的梓宮。那副棺槨,又大又沉,得用六十四個人抬,一個時辰換一班。路不寬,還真擺不開。」
蘇澹沉吟了一會,「如果走那條路,密雲就是他們必歇的地方了。」
說到這裡,他瞟了胡之榮一眼,「胡兄,到時候該你表現了。」
「澹然先生哦,就算為自己出口惡氣,這事我義不容辭。只是我名義上是閣老,實際就是個通政使,說話不管用。不要說京營的兵,五城兵馬司的人馬,都不一定聽我的號令。」
胡之榮訴著苦說道。
「如果加上這個呢?」蘇澹從袖子里取出一份黃綢緞封皮摺子,遞給了胡之榮。
胡之榮打開一看,一雙眼睛猛然一亮,血色湧上臉頰,狠狠地說道:「有了它,老子豁出命去,也要把事情給辦了!」
蘇澹天高雲淡地說道:「胡兄,可要想好了。這船一旦上去了,想下來可不好辦。」
胡之榮眯著眼睛,透出難得一見的精明之色,「澹然先生,我知道自己的底色。恩師尚公一倒,就變成無根浮萍。加上才幹也就這樣子。要不是中了任公的法眼,又暗中幫岑益之辦了幾回事,也輪不到我入閣。」
「洪中貫還以為老子舔他的屁溝!放他奶奶的清秋大屁!恩師尚公,就是被他跟覃北斗暗中聯手,才落得如此下場。我當孫子拍他的馬屁,就是要想法接近他,替恩師報仇!現在機會來了,我也不吝嗇這條小命!」
蘇澹淡淡一笑,心裡清楚得很,要不是看到大局已定,胡之榮也不會如此慷慨激昂地表態。
「我知道,這件事明盟不好出面,那就讓我出頭好了,就當是我納的投名狀!」
蘇澹撫掌道:「好!我等就靜候胡兄的大義之舉。」說完,把那份黃綢緞封皮的摺子收了回來。
「這東西等那天再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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