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岑青天
生物鐘準時叫醒岑國璋,他睜開雙眼,天才蒙蒙亮。
他一動,玉娘就醒了,直起身來,鬢亂釵橫。一抹慵懶泛在她的臉上,輕輕打了一個哈欠,兩截白玉般的手臂伸到腦後,梳理頭髮,露出褻衣里的春光。
岑國璋頓時不爭氣地尿急,捂著肚子狼狽地奪門而出。玉娘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著,相公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洗漱一番,岑國璋穿著一身短打衣服,蹬著一雙虎抓地,沿著周圍的街巷跑了一圈。在街坊鄰居們的怪異目光中,披著朝日的金光,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地跑回院子里來。
岑國璋雙手插著叉腰肌,站在院子里,差點沒喘背過氣去。身體底子太差了,不行啊!看到廚房裡忙碌的倩影,岑國璋堅定了決心,為了愛人,堅持就是勝利!
洗完澡,跟娘子其樂融融地吃完早飯,岑國璋有點捨不得離家去上工。
有這麼賢惠又漂亮的老婆,還出去花天酒地,欠下一屁股債?前身到底有多腦殘!想到這裡,自己對鳩佔鵲巢也心安理得,我是替天行道!
一路上到處有人招呼。嘿,自從當上了典史,滿大街都是熟人。
「冤枉啊!民婦冤枉啊!」一個女的衝過來,撲通跪倒在前面的街面上,大聲哭喊著。
岑國璋嚇了一跳,穩了穩神仔細一看,發現是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三十多歲。身後跟著一對兒女,女兒十四五歲,兒子十二三歲,一起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地跟著嚎哭。
「民婦冤枉啊!求青天老爺申冤!」女子哭得驚天動地,身上透著的那種絕望,讓人窒息。身後的兒女面黃肌瘦,目光獃滯,只是跟著母親在那裡磕頭。
「有什麼冤情,到縣衙再說吧。」岑國璋看著這凄慘的一家人,心中剛才湧起的青天老爺斷案的新鮮感,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隱隱不忍。
「是啊,在大街如何辦案?跟岑老爺去縣衙吧。」
「岑老爺把馬二蛋和齊豪給免職,肯定能給你申冤。」
「就是就是!」
旁邊的街坊鄰居們也紛紛勸道。
婦人收起眼淚,拉著兒女,跌跌撞撞地跟著岑國璋。不一會來到縣衙,岑國璋帶著她們徑直進了西廳。
「你,把她們安置好,等本老爺點卯回來再處置。」
岑國璋叫人安頓好母子三人,先去公堂點卯。
現在他可以坐在上首,一起享受著眾人的請安。雖然是最下首一個位置,但是也比以前要強。那時的前身,連站在最末尾,撅著屁股給人請安的資格都沒有。
按照朝廷定製,每天都要如此一番。知縣出差,縣丞代理主持,依次往下。如此說來,自己這個典史,也是有機會主持這個早會,想想就激動。
早會現在也變成了形式,知縣等四位老爺在上面等眾人問完安,有大事的時候,傳達下朝廷的旨意,勉勵大家用心辦事。沒事的時候,大家等知縣老爺一發話,說個散字,就各自離去,各忙各的。
胡思理把岑國璋留下。
「益之,昨天你去韓府勘驗問話,可有進展?」
「回縣尊大人的話,我昨天去勘驗了現場,又找負責餵養千金的丫鬟翠花,細細詢問了一番,發現有隱情。」
「什麼隱情?」
「那翠花在千金走失,亂入花園一事上有所隱瞞。」
「這翠花有可疑?」
「有可疑,只是不好再加詢問了,需要從側面再打聽打聽。屬下打算,上午再去韓府周圍轉轉。」
「嗯,繼續用心辦差吧。」
說完,胡思理揮手把岑國璋打發掉。
回到西廳,岑國璋叫人把宋公亮和陳大有請來,一起審理民婦申冤的事宜。
「民婦叫俞魏氏,為夫君俞夏生申冤。」婦人先磕了幾個頭,腦門在地上嗑得砰砰響,抬起頭時可以看到血跡斑斑。彷彿只要這樣,坐在堂上的老爺們就能體察到她家的冤枉,為她做主。
「我家夫君是個皮匠,平日里四處收購牛羊豬狗皮。那天從東水庄收了四五張狗皮,回來時有點晚,怕撞上宵禁,就抄近路從韓尚書府後院的牆根走,正好遇到巡夜的,遠遠打了照面。」
「五天前馬捕頭和齊巡頭帶著人,突然把我家夫君抓去,說他是殺害尚書府千金的兇手。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我家夫君只是個皮匠,不是屠夫,平日里連殺雞宰鵝都不敢動手,怎麼敢殺人!」
聽到這裡,岑國璋納悶了,低聲問正在記錄的宋公亮:「外面不知道韓尚書府所謂的千金是只狗?」
「知道內情的沒人敢說。縣衙上下,為韓府一隻狗大動干戈,不好意思說。」
是沒臉說啊。只是這一隱瞞,外面的百姓不知道真相,盡在那裡胡思亂想。
就好比俞魏氏,以為自己丈夫沾上人命案,還是韓尚書府的人命案,能不絕望嗎?
「俞夏生是馬二蛋和齊豪抓來的?」
「是的。他倆說俞夏生那天從韓府後院外面過,身上又有狗皮,肯定是意圖殺狗剝皮,不得逞后棄屍逃走。韓大能覺得有道理,就下了火票,把人給抓了回來。」
「糊塗!三人脖子上的玩意,是人腦子還是豬腦子?從韓府後院外面過,就有嫌疑?那麼高的院牆,俞夏生會飛啊?還殺狗剝皮,兇器找到了嗎?」
宋公亮搖搖頭。
「沒有兇器,用手殺狗,還用手剝皮?」
「韓大能說俞夏生把兇器藏起來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真要是這樣結案,不要說省里的臬台衙門,就是府里的推官,只要不眼瞎,肯定通不過!」
宋公亮低著頭,看不清他的神情,「所以他們才嚴加拷問,想要拿到一份口供。有了口供,上面就能睜隻眼閉隻眼了。」
岑國璋明白了,這是留後手,準備一個替死鬼,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就給交上去。而知縣胡思理恐怕也知道這件事,只是在裝聾作啞而已。
當官的套路,岑國璋很清楚。
關鍵是這次的替死鬼有點冤。按照規矩,替死鬼都是地方上作姦犯科的混混,送進去替罪,大家也多少有些心理安慰。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俞夏生是清白無辜的。應該是那幾個王八蛋病急亂投醫,胡亂搞,壞規矩。
岑國璋沉吟一會說道:「俞魏氏,你家俞夏生的案情,本官已經知曉。現在此案正在偵破之中,且等幾日。等真相大白,你家俞夏生自會放出來。」
「青天老爺,我家俞夏生是冤枉的,怎麼還不能放出來?」俞魏氏哭喊道。
「俞魏氏,你家俞夏生是不是冤枉的,還需要核實。確定無誤了,肯定會放出來。你這般苦苦哀求,也沒有用的。」
岑國璋無奈地說道。
有時候程序比事實真相更重要。自己知道俞夏生是冤枉的,可是沒有知縣同意,他也不敢放人。要讓知縣點頭,可以,把真兇拿到,自然就會放人。
看到哭得昏天暗地的俞魏氏,還有籤押房外鬼鬼祟祟的人影,岑國璋不由頭痛。
最後他叫人把俞魏氏,連同她的一對兒女,送到自己家去,讓玉娘勸勸她。正好侯三家昨天送來一大堆油米肉菜,不用擔心。
轉頭,岑國璋又叫來晁獄頭,叫他好生照看俞夏生。該叫郎中叫郎中,該用藥必須用藥。要是有三長兩短,唯他是問!
現在看來,一切問題的節點都在那隻狗身上!
麻蛋的,哪個王八蛋殺的狗,惹出這麼多事端來!要是被老子查出來,非得打你四十大板不可,惹出這麼多事來,牽連到這麼多人,真是作孽!
「老宋,大有,走,我們繼續去查案子。對了。老宋,我昨天叫你準備的仵作行頭,備齊了嗎?」
宋公亮舉起一個布袋,「這是我曾祖父傳下的,以為到我這輩,再也用不上。想不到,人身用不上,狗身用上了。」
「老宋,不用氣餒。想想前朝,仵作等小吏都不能考科舉,多慘!本朝仁德,可以考。你考不中,叫你兒子繼續考,總會考上的,堅持就是勝利!」
岑國璋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勵道。
「四老爺,宋掌案生了三個閨女,一個兒子都沒有。」陳大有在旁邊說道。
看著青筋暴起的宋公亮,岑國璋連忙催促道:「走吧,這麼好的天氣,出去走走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