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噩夢(二)
刑場。
天空中遍布陰翳的雲層,無邊無際。
跪地的死囚渾身上下戴著特殊打造的金屬枷鎖,其中一部分從血肉中穿過,凝固的血液早已在傷口處結痂。
「聯邦一級囚犯厲九川,判處死刑。」
擴音器里傳出雄厚的男聲,回蕩在整個空曠的場地。
方圓千米,這個刑場專為他一人建造。
此時,一位穿著舊時代武服的老人緩緩步入這個本不該有他人出現的刑場。
他走到死囚面前,抬手輕輕撫摸其的頭頂,時光彷彿和當初厲九川拜師的那一刻重疊。
老人說:「阿川,我賣掉了武館,賣掉了所有的人情,包括我的性命,來見你一面。」
囚犯死灰色的眼睛凝滯地望著天際翻滾的陰雲,淺淺的潮濕氣息開始瀰漫。
要下雨了。
「你是被時代拋棄的,最後一位武師,師父為你驕傲。」
老人輕輕地述說著,如同撫摸孩子般拭過厲九川遍布血痕的面頰、脖頸、胸口。
「你知道嗎?信仰舊文明的我們都認為如果以聯邦處決的方法死去,就會失去靈魂,得不到轉世輪迴的機會。」
老人低下頭,右掌摁住他胸口,「去輪迴吧,阿川。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不要再被任何東西束縛。」
血肉被粗糙的肉掌挖開,心臟被擠壓破碎,黑紅色的血液像無數小蟲爭先恐後地擠出指縫,順著破舊的囚衣滾動奔跑。
是從一個無盡循環中以死亡為代價奔向真正的自由。
「好孩子。」
厲九川視線模糊前聽見師父讚美般的嘆息。
耳邊響起令人恐懼的爆鳴,預示著一個時代徹底結束了。
……
又做夢了。
上輩子師父沒放過自己,這輩子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真是煩惱。
小小的少年抓了抓腦袋,翻身從石床上坐起。
他想了半天才記起起來昨天發生了什麼,都有點分不清哪個才是夢境了。
一米四五的侏儒身軀白似雪玉,黑髮披散在腰背,黑白分明,星眸朱唇,活像一隻漂亮的瓷娃娃。
厲九川站在老銅鏡面前仔細打量自己的身軀,的確是乾乾淨淨,一點刺青都沒有。
但昨天被投井后,明明長出一身刺青……而且好像看見鬼一樣的東西了,不,那應該是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怎麼都不見了呢?難道真的是做夢?
百思不得其解,那就索性不思考了,何必徒增煩惱。
厲九川從床頭摸到一套新衣,黑色打底,暗綉水紋。
換好后看著精神不少,陰柔纖秀中帶著幾分穩重。
他活動活動筋骨,發現自己力量好像翻倍了,身體柔韌程度也大幅度上升,甚至能做到前世那些高難度瑜伽動作。
此外就是對寒冷的敏感程度降低了,或者應該說是,耐寒性提升了。
這身新衣並不算厚,大幅度伸展拳腳也沒有問題,放在春秋穿很合適,但如今絕對有些單薄。
爻嬤嬤既然給自己準備這樣的衣服,是不是代表她知道自己不怕冷,還說,單純就心大?
房門外傳來咚咚聲。
「請進。」
厲九川下意識喊道。
進門的果然是爻嬤嬤,平日里都是一腳開門,老門梆子都踹出坑了。
「少爺,該用膳了。」
破天荒地,爻嬤嬤給他行了一記僕從之禮。
小少年嗓子眼咕嚕一下:「嬤嬤今日為何這般客氣?」
老婆子神態自然,「主僕之間,應該的。」
「……」
早膳是米粥,加了棗和一些認不出來的東西,帶著葯香。
吃完后,他試探問道:「嬤嬤,我昨夜……究竟發生什麼了?」
老婆子耷拉著眼皮,「少爺已經睡了五日有餘,至於您做的什麼夢,老僕不知道。」
「這……」
竟然睡了五天!難怪這麼舒服……
厲九川扒拉著腦袋問道:「我怎麼記著您好像把我扔到井裡去了……」
「您做了個夢,夢裡大喊大叫,還蹬被子跳井,被我撈上來了。」
「……」
這老太婆……說的跟真的一樣。
問不出有效的信息,厲九川照舊穿衣洗漱,背了包裹去學堂。
雖然距上次去學堂間隔時間短了點,但嬤嬤也沒攔著他。
途中依然去了安寧客棧,蘇姨還是好好的,這讓他放心不少。
只是鎮子里似乎來了兩撥異鄉人遊走,挨家挨戶地敲門勸說著什麼。
厲九川路過時隱約聽見一嘴什麼金母元君……什麼帝下之都第一天神……
沒有多留,他早早回到老屋,爻嬤嬤已經在等他日常練武了。
原主厲九川從小到大都練的是一套拳法,以力大勢沉,連綿不絕為優勢,揮舞間風呼如浪涌,嗚嗚作響。
而現在這套拳法更是精猛,氣力越揮越重,厲九川甚至覺得開磚裂石也輕而易舉。
奈何不知這拳法名字,嬤嬤從來不說。
除了拳法,厲九川在前世還練了譚腿,步法迴環轉折進退順暢,加上這無名拳更是錦上添花。
爻嬤嬤看著從小到大沒練過腿的小孩突然步子有了路數,卻也不驚訝,只是照舊在旁邊燒水熬藥,待會好叫他泡澡。
洗完澡上床睡覺,厲九川頭一次覺得被子和褥子很礙事,讓他覺得分外悶熱。
他去打了一桶水,把熊皮和被子都拿下來,用水清洗乾淨石床,然後擦乾直接躺上去睡覺。
整個床都是通體黑色的大石做成,還帶著幾分晶瑩質感,睡上去涼幽幽的,極為舒服。
但要是放在前幾日,他肯定會凍得睡不著。
忙了一天的少年很快陷入沉眠。
老屋是用黑色大石壘起,和厲九川的床並非一個材質,要粗糙不少。
窗子只是牆上少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門是不知名的木材削修,很是結實耐用,儘管潮濕處長出青苔,也絲毫不影響使用。
以至於門被推開時,幾乎沒什麼聲音。
有冬日冷風呼呼吹進來,躺在石床上的少年衣衫浮動,一抹陰影遮住門外月光。
此時,一種難以形容的清澈味道吹進屋來。
就像山間寒泉上拂過的冷風,冰泉散發出透徹心脾的寒冷氣息,又……若有若無地飄過一縷奇異的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