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傾的,只有你而已
時間回到寢殿著火前,鄴城外一間院子里的軟榻上,有個人影,他掙扎著眼皮,終於動了動指尖,然後緩緩睜開眼眸。
陽光撲在臉上,讓他不適應的連忙閉上眼。
然後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狠狠的攥緊拳頭:「君拂嫵!」
玖凰憬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的時候,狠狠地捏了捏眉心,在腦海中將一切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終於恍然!
感情,君拂嫵根本沒有打算真的要他的性命!那一壺鴆酒根本不是真的鴆酒,只是一壺假死藥酒!
所以,她後來倒了一杯給她自己,逼著他將全部酒喝完,不過是為了毀屍滅跡,讓所有人以為那就是一壺鴆酒?
「真是荒唐!」玖凰憬無可奈何的長嘆一聲,對君拂嫵的這一行徑啼笑皆非,他當時可真是準備一死了之了!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麼一手!
還沒走出門,玖凰憬就聽見外面有人七嘴八舌的討論什麼,側耳一聽,卻叫他錯愕不已。
「你們聽說了么?女帝毒殺了那閑王不說,還將他挫骨揚灰了!」
「嘖嘖!都說最毒婦人心!果真不假!聽說那閑王還曾經是她的夫君呢!」
「可不是!縹緲宮的護法們硬生生的逼死了一個風華無雙的人物啊……」
……
聽著聽著,玖凰憬眼底流露出幾分瞭然幾分不解,轉眼,已經全然是瞭然。
原來,那場逼殺不過是君拂嫵迫於縹緲宮的步步相逼而設計的局,至於那被挫骨揚灰的人……他眸色深深,想起幼年時見過的一張與自己容色相似到了極端的容顏。
是庸王!
在前些天,庸王失足落水溺死在宮中,此時可不就成了最適合的「玖凰憬」的人選?
這麼一想,玖凰憬的眉頭再次緊蹙起來,她當時所說的「欠了他一條命,我們該還的。」
我們?
思及此,玖凰憬給自己換了容顏,抬步出了院子,朝街道外面走去。
「九爺!你不能出去!」有人從暗處走出來,想要拉住他:「殿主說了,你應該馬上出城!」
玖凰憬冷眼看著那人:「殿主?君拂嫵?」
「是!」那人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驚肉跳,只能低頭:「她說,要你馬上離開這裡,隱姓埋名……」
「那是她說的,不是我要做的!」玖凰憬抿唇,抬步往前走,那人要追,誰知玖凰憬身法看似緩慢,不過轉眼便沒了蹤影……
甩了身後跟著的人,玖凰憬走在街道上,恍如隔世。
滿目都是琳琅各色的燈籠,元宵節剛過去不久,百姓們還沉浸在元宵節的喜悅之中。多彩的燈籠很是漂亮,就像元月十五那夜,皇宮中的琉璃宮燈,讓他的心情不知為何突然壓抑起來。
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你們看!皇宮著火了!」
有人喊了聲,玖凰憬倏然抬頭,面色驟然慘白!
那是她的寢殿的方向!君拂嫵!
他拔腿就跑,一路撥開眾人奔進寢殿,只見君拂嫵神色悲楚的站在火焰中央,嘴裡呢喃,不知在說些什麼。
「拂兒!」
飛快的奔過去,他扶住君拂嫵:「著火了!走!」
「我不走!」君拂嫵用力推開他,臉上露出幾分瘋癲又純澈的神情:「我很冷,我不走……」她要的就是這些火給她取暖,太冷了,這點火都不夠!
「你瘋了!」玖凰憬拉住她:「你會死的!」
君拂嫵痴痴的望著火焰,嘴唇動了動,說出一句讓他肝膽決裂的話:「死了好,死了就清凈了……就還清了……」
原來,她從來不是要他還卿肜郁的命,而是她自己。
她是要用她自己的性命,償還卿肜郁的性命……
將君拂嫵抱在懷裡,玖凰憬微微勾了勾唇,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堪的笑靨:「好……我們一起……」
若是一定要死,那就一起死罷!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真正的離開她自己一個人生活。既然不能同生,那就共死也罷。
火舌舔上他們的衣袍,可他們視若無睹,專註在彼此的溫度上。
面與面相貼,這是世界上最近的距離,是屬於他們的距離。
腦海里浮現出他們初相識的情形,不是在河畔,而是在他的丹若院。
這個囂張的丫頭肆無忌憚的調戲他:「你叫啊叫啊!沒人來吧?我說美人兒要不你就從了本小姐罷?」
「叫你罵!叫你罵!」她竟然還敢打他屁股。
「你……不會是瞎子罷?腿也瘸了?」會踩他痛腳!
「你看我都這麼認真安慰你了,笑一個唄?」皮厚得無可救藥!
「皮膚真好!想吃什麼?」好色成性。
「我要太后御賜的那尊血玉佛、皇帝送的青龍鎮紙、白鶴香爐、九轉玲瓏。五道菜要你四樣寶貝,算白送你一道如何?」貪財如命。
「你這手聞香識『美人』的好本事當真也算得一絕!」最愛調侃他。
「吃哪補哪,多吃點眼珠子對你的眼睛好!」還喜歡瞎掰!
「你嗅覺靈敏猜猜這是什麼花?」但是,在他失落的時候逗他開心,成為他生命中最閃耀的星星,最溫暖的一縷陽光。
「全身閃瞎狗眼的銀色難看死了哪裡有這個『山中之王』的造型好看?」哪怕品味奇特得可怕,卻還是那麼可愛。
「本公子像是會被你這點姿色嚇著的人么?!當真是沒見識!本公子身邊隨便拉一個人都比你俊俏上百倍!」嘴硬得氣人。
「昨夜家師千里迢迢而來我本是不想出去迎他的,他可是天下第一神醫耶!我想著那老頭子雖然討厭但是醫術卻是不錯便想叫他給你看看身子。纏了好久才說好了過幾日過來給你瞧瞧的。這是為我遲遲未回不開心?可是哪怕你不開心我也不能將你的康健玩笑不是?」讓他明知道她是在騙人,還是甘之如飴。
「你知道嗎?現在你面前那片星空,縹緲的遠,漆黑的夜空點點星光。就像被蟲子咬了一個個窟窿的黑布!」比喻永遠那麼跳脫,卻叫人耳目一新!
這樣的她,讓他哪怕到後來,很久很久的後來,他們彼此成為負累,成為不得不離開的人,他也放不下她。
既然放不下,那就永遠在一起罷……
「砰」的一聲,橫樑砸下來,激起火焰迸射。
他閉上眼,將她牢牢的護在懷裡。
翠兒衝破火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相互依偎的場景,連忙過去拉玖凰憬:「你是誰?放開小姐!」
抬頭,玖凰憬聞聲,抬眼看她,抿唇,將臉上的面具撕下來。
「王爺?」翠兒失聲:「你沒有死?」
再一次將懷裡的君拂嫵擁緊,玖凰憬將下頜抵在她的額頭上,眼底柔軟:「是啊,她沒有殺我。」
翠兒看著周圍愈發濃烈的火焰,大聲道:「王爺,你現在快點帶小姐走!從此遠走天涯!你們會幸福的!小姐她……終究愛的是你!」
可玖凰憬搖頭:「就這樣罷。出了這火場,我們又是天涯陌路……」
「可小姐肚子里懷著你的孩子!」翠兒哭出聲,看著玖凰憬震驚的眼眸:「她不知道,已經五個月了,哪怕為了孩子,你們也得走啊!」
聞言,玖凰憬將已經昏迷了的君拂嫵抱起來,往外面跑。
誰知,卻被翠兒拉住:「別,從密道走!」
從門口出去,他們永遠都是女帝和本該死去的閑王,從密道走,他們可以只是彼此的玖凰憬和君拂嫵。
進了密道,玖凰憬回頭:「你怎麼辦?」
翠兒笑得凄美:「岑經等我很久了,我要去見他。活著太累,讓我去陪他,才是最好的結局……」
目送玖凰憬消失在密道里,翠兒仰頭,將懷裡的人皮面具貼在臉上。
她沒有告訴他,這個火場,終究需要一具和君拂嫵相仿的屍體,而她,是最好的選擇……
一路出宮,看著城外早早備好的馬車,玖凰憬抿唇。
果然,為了讓他走,她連馬車都給他備好了,只等他醒來,出城上車,從此海角天涯。
她甚至沒想讓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想背著他,一個人去死……
玖凰憬帶著昏迷的君拂嫵上了馬車,擁著心愛的她心有餘悸。
若非他發現了她給他設下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局,他們豈不是真的陰陽相隔生死兩重?
握緊她纖細的手掌,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肚子:「不論如何,我們生死相隨,誰也別想逃開誰!將來,青山綠水鮮衣怒馬,我們總歸在一起……」
君拂嫵的睡夢中,恍恍惚惚感覺有人握著她的手,輕聲呢喃:「拂兒,我們一生不離不棄。」
她答:「好,不離不棄……」
馬車朝城外緩緩行進,車廂上掛了一盞紅色的小巧宮燈,在夜色中搖曳著溫暖的弧度,一路向著未知的方向,前進。
遠方,有歌聲隱約。
北方有佳人,傾城而獨立。
一笑情人成,再笑傾人國。
曾經有人在雪山谷中吟唱這首歌,末了,呢喃:「楚瀛辰,你可知,我想傾的,只有你而已……」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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