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不見·守宮砂
雨,還在下著。綿綿細雨里,似乎有了另一層愁。
初秋的雨,向來是讓人愁的。
不是江南,也不是京城,而是楚州。
正鬧水災的楚州。今年,雨下得格外大也格外多,好像,老天在傷心著什麼。便是入了秋,也還下著。春雨是喜,卻也貴如油;夏雨是喜,卻也憂人心;秋雨是喜,更是愁上愁;而冬雨,反讓人有些期待起來。
楚州州官,顧知初府上近來添了喜事。他們府中的大小姐顧青軒在那一次發大水時落入了水中,等救上來時,已經奄奄一息。所有人都以為她活不成,甚至大夫都說了,這小姐救不回了。可沒想到,她居然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時候,醒了過來。
欄外雨紛飛著,傘在牆角立著,雨滴慢慢淌下來,漸漸匯成了小小一條流痕。
牆上那把琵琶靜靜掛著,數不清曾經有過多少笙歌曲。
獨坐南院,對鏡看花容。萬千青絲,如墨如綢。凝雪香肌,如羽若脂。精緻的鵝蛋臉上,兩彎眉若新月,而眉下那雙剪水秋瞳,波瀾不驚。瓊鼻如玉,芳唇如花。面容清麗無雙,而那氣度,更是如仙。一笑便是明媚鮮妍,只那臉色略有些蒼白。
朦朧間,似又是見到了那片驚濤駭浪。
她來得如此匆匆,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軒軒!」自己撫上自己的臉,如此嬌俏的人兒,會是自己嗎?
她叫顧青軒,不是大明人,而是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一縷孤魂。
在二十一世紀,她是個極為開朗活潑的女子,林然是她在大學里交往了四年的男友,眼看著兩人就要談婚論嫁了,可是因為林然所在的南方鬧了水災,而青軒擔心林然,顧不得家裡人的阻攔,自己開著車子去了南方找林然,誰知道,半路上出了事故,連車帶人捲入了洪水之中。
以為自己會死了,結果,醒了來,卻到了古代,成了另一個顧青軒。面容不同,性情不同,可是為了生存,卻硬生生在這陌生的古代演起了顧青軒。
忘不了還在昏迷中,聽到的那句話,「人各有命,各人各自命,你既也是顧青軒,便將顧青軒這未完的人生走完。」
既來之,則安之,這是青軒的座右銘。
合起書來,大明離氏王朝,陌生又熟悉。
聽過不少故事,看過不少人生,感覺,或悲或喜,大抵不過如此。前有大明離氏王朝離茂然與明國公主端木喬之間愛恨糾纏,最終落了個悲劇結局;不久之前,還有大明皇帝離若宸與皇后水靈月此生不換的情有獨鍾。好像,於這大明離氏王朝,故事很多。他們說,那是繁華,那是容不得從頭再來的愛情,要麼放手,要麼認定,如同那一句,若容轉身繁華燼。
她來的時候,會見證哪一段刻骨銘心?江南煙雨或是盛世笙歌?
侍女晴兒進來,輕輕喚聲:「小姐,夫人來了!」
青軒站起來,行了禮,「母親!」盈盈而拜,音如妙鶯。淺藍裙裳,廣袖飄飄。
雨似乎大了起來,打在欄外芭蕉上,那叢芭蕉自入了秋來,也漸生敗落,如這深宅大院的顧府一般,外人看著是楚州第一的家族,卻因治水失策而被帝責。
那婦人年紀不過四十開外,渾身散發一種大家閨秀的風度,眼中含著平和溫潤。讓晴兒下去了,「軒兒,起來吧!」
「母親有何事?」垂首輕問,他們都說顧家大小姐青軒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能書善畫,彈得一手好琵琶。
顧夫人扶起青軒,細細打量了一番,女兒身子雖未好,但精神已經好了不少,甚至於較落水之前更多了幾分神彩,雙眸中的顧盼神彩流轉間竟不似以前那個溫文爾雅的女兒。或許,她也本該是如此。
「軒兒還是記不起來?」顧夫人含笑而問。
青軒搖頭,「軒兒記不得了。」本來也不知道,抬眸微笑,「軒兒知道,您是我的母親!」巧語花言向來最是惹人心憐的,青軒在現代便是如此。
顧夫人笑笑,撩起青軒衣袖,雪皓如玉的手臂上,冰肌玉骨越發得晶瑩。本是美人玉臂,但奈何顧夫人見了后,眉頭蹙緊。
青軒不解,只問:「母親,怎麼了?」
顧夫人苦笑,「守宮砂沒了!」
女子守宮砂,是證明其白璧無瑕。
古代女子身上會點守宮砂,以示貞節,多數人會點在手臂上,也有少數點在心口。
青軒看那潔白一片,獨不見傳說中那點守宮砂,微微失了下神。她本不在意這些,只是,那個顧青軒,已經非完璧?古代女子把貞節看得極重,若是失了貞,那寧可去死的。
只是,青軒醒來后,便沒見到身上有那個守宮砂。青軒記得顧夫人跟自己說過,她是待選的秀女。
青軒知道的,這入宮女子身體檢查極為認真,甚至是到了變態的地步,她若真不是處子之身了,那顧家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一點紅透,便是清白之身,可沒有了,該如何去?
青軒問道:「母親,那……」那該怎麼辦?
顧夫人有些失神,不答青軒的話,眼裡微濕潤了起來,「軒兒,」欄外雨盛了,雨打蕉葉,又瀟瀟起來。
人心,也被打著,痛,卻不自知。
「你真不記得了?」顧夫人望著青軒,似不相信,「之前的事情,一點都記不起來?」如果,她不記得那些事,對她而言,或許是一種幸福。
青軒搖頭,「母親,軒兒哪裡記得起來?大夫不也說了嗎?軒兒昏迷了那麼久,忘了好多事!」她醒過來時,就是這陌生的古代,差點沒被嚇壞。
雙眸如小白兔一樣無辜,可憐的望著顧夫人。
顧夫人嘆氣可又是像鬆了口氣,自過去關上了窗,將風雨都擋在了窗外。
欄外風雨盛,而屋內,一片安靜。
……
「母親,這是……」
顧夫人幫青軒穿好衣裳,認真的叮囑著,「軒兒,這守宮砂極為重要,此事絕不可向任何人說!」
「母親,你告訴軒兒,軒兒這身是不是已經……」可還是說不出口,「已經非處子了?」終於是說了出來,如果這樣糊裡糊塗的送了命,青軒可不值。
顧夫人輕輕撫著青軒手臂上那一點朱櫻,「軒兒,你聽誰說的?這等糊塗話可不能到外面說的!」想了想,顧夫人又道:「我的軒兒,還是原來的軒兒呢!」顧夫人疼愛的笑道,「軒兒長大了,越來越美了,真像……」話突然停住了,沒有再說。
青軒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再去追問什麼。
或許,守宮砂之說,只是迷信,她好端端一個現代人,怎麼也會去相信那個?
顧夫人又道:「你父親還在等你呢!」
「老爺,夫人和大小姐過來了!」
顧府很大,顧夫人帶著青軒轉過了幾條迴廊才到顧府正廳。
顧知初望著青軒,淺藍色對振式收腰托底羅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開滿雙袖,三千青絲綰起一個鬆鬆的雲髻,隨意的戴上繪銀挽帶,腰間鬆鬆的綁著墨色腰滌,斜斜插著一隻簡單的飛蝶摟銀碎花華勝,淺色流蘇隨意的落下,宛爾一笑,便暈開了雙頰的嬌俏。如花的年紀,如花的容貌。
顧知初心裡有底,憑著自己家女兒這副才貌,在宮裡得君寵,不是什麼難事。可就難在……
青軒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顧知初了,可是每次見他,他都是待自己很客氣的,行了禮,「軒兒見過父親大人!」古人這套禮數,青軒跟著晴兒反覆學了好久才學會的,而宮中禮節,也專門有人教她。
顧知初讓她起來,「身子可好些了?」很客套的話,好像一直以來就是如此。
青軒點頭,「好多了!」聽人說,顧青軒是個極溫順的女子,舉手投足間,頗具大家閨秀之風。青軒是個極開朗的女孩,現在怕露了餡,也便學著溫柔了許多。
顧夫人已經坐下了,小聲對顧知初說了句什麼,而顧知初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看青軒的眼神也有幾分凌厲,而青軒不禁打了個寒噤。
青軒聽到他淡淡的道:「你點了?」
是問顧夫人。
顧夫人點頭,「只能如此了啊!我幫她點上了!」點上了,自然指的是那「守宮砂」。
顧知初點點頭,「辛苦夫人了!我顧家的女兒,是一定得入宮的!」轉而對青軒道:「食皇家之祿,就得忠君之事。只這兩年楚州水患嚴重,為父雖是努力了,但還是要被貶的。你若能順利入宮,侍奉君王,便也是我顧家為君分憂了!」顧知初拱起手,朝京都方向謝了君恩。
明明是逼迫顧青軒入宮,可是,顧知初說來,平常得緊。青軒微一笑,或許,自古來,男兒入朝,女兒入宮,都是改變家族命運的途徑吧!而且,今日聽顧知初這般說來,他是個極其愚忠的人。
雨聲更緊了,入宮的日子並不太遠。侍女打起帘子,「老爺,夫人,二小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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