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番外(二)
黛玉就算是知道那只是個夢,可是前半段卻與自己初到榮中府別無二致。那些刻薄的話,二太太都曾經對她說過,那些事情,二太太曾經指使人做過。所以黛玉只能用與夢中不同的現實安慰自己,那只是個夢。
接下來的日子與夢中越來越不同了。嬤嬤們天天跟隨不說,就是宮裡的御醫也來了,專門給自己與迎春姐姐調理身子。原來自己不是什麼病秧子,不過是先天不足。要是早些保養,現在已經能好了。
只是她從來了這裡,老太太連母孝都不讓她守,哪兒想著給她保養身子?好在御醫已經說了,用不上三年,自己就能與常人無異。聽了這個消息,黛玉又想流淚了。
可是大舅舅是不願意看到自己眼淚的,他說過,只有心疼自己的人,才會在意自己的眼淚,可是讓真心疼自己的人跟著難過,不是太自私了嗎?不,自己才不要做這麼自私的人。拭去眼角的濕意,黛玉端起葯碗,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下去。
可是有些時候,不是想不流眼淚就能不流的。比如聽說大舅舅突然就不明不白的昏倒了。聽說是二太太還有二太太娘家嫂子,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才讓大舅舅氣怒攻心昏過去的。
黛玉從沒這樣憎恨一個人。二太太,又是二太太。一個人自私能貪心成這樣,難道已經分家,還不可足以給她教訓嗎?好在後來舅舅醒過來了。
沒錯,是舅舅,黛玉不光憎惡了二太太,連帶著將所有二房的人都恨上了——近朱都赤近墨者黑,與二太太親近的人,能好到哪兒去?何況二老爺連老太太的生日都能忘記了,也不配讓人尊敬。從此,黛玉只稱呼一個人為舅舅,唯一的舅舅。
好在舅舅醒了,黛玉感謝所有的神佛菩薩,讓舅舅能好好地醒過來。可是舅舅剛一醒過來,就又為她操起心來,還是向張家老太太開口,為的,是她嫁妝中的傢具。
當時老太太就在跟前,卻一句話也沒有。也是,沒有預備,能說什麼呢?至此,就是對老太太沒有如二房一樣憎恨,還是有了心結。
卻不想有驚喜等著自己,黛玉入了張老太爺的青眼,允諾可以通過琮兒教導自己。沒有什麼禮物比這個更讓黛玉欣喜。她不缺銀錢,也不少吃用,可是沒有人時時請教,是她的心病。
現在好了,而這好,還是舅舅帶給她的。再想想舅舅曾經為了自己,讓平郡王(現在黛玉已經能平靜地想到這三個字了)說出第二子可以姓林的話。黛玉只覺得,舅舅對林家,只能用恩同死心塌地造形容。
可是老太太,你是舅舅的生母,為何卻與舅舅差距如此之大?明明知道自己已經得了賜婚旨意,可是在自己的生日之時,怎麼還想著讓那個鳳凰蛋來攪事?
男女七歲不同席,女孩的名聲是多要緊的事,你做了幾十年主母的人,竟然不知道嗎?要是沒與舅舅家在一起,也沒有宮裡的嬤嬤,黛玉可能還不在意,可是現在自己都知道了,對老太太更是隔閡起來。
好在還有琮兒,小小的人,拉著那個鳳凰蛋就走,連站也不讓他多站一下。幹得好!黛玉心裡決定,回去就再給琮兒綉個扇套子。反正他還小,不到避嫌的時候。
可是人總是要長大的,黛玉不得不學著長大起來。因為舅舅要去巡檢九省,家裡有了新嫂嫂。可是新嫂嫂看著為人親切,卻時常會讓人覺得隔著些什麼。黛玉想不出來,只覺得這隔著的東西,讓人不舒服。是不是舅母與迎春姐姐也能感覺得到?
那自己呢?她們是不是也會對自己感覺不舒服?黛玉一面自我反醒,一面努力將自己更多地融入到家裡。是家呀,現在的家,以後的娘家。黛玉發現,自己願意與這家裡的每個人同悲同喜。
有人送信來,說是舅舅病了。她多想自己只有巧姐兒和琮兒的年紀,那樣就不用顧忌那麼多,也能要求去看看舅舅是不是安好。她是經過老父之喪的人,初聽消息的時候,生怕那喪父之痛再來一次。
誰知此時,他竟然來了。他竟然說,要親自去看視舅舅。從來看不大順眼的人,竟然在第一時間站了出來。他從來沒有這樣高大過,沒有這樣讓人覺得安心過,沒有這樣讓人...心生慕戀過。他的名字自己知道——念恩。
所以黛玉忘記了女孩的矜持,忘記自己原來對他不斷送東西讓自己被大家打趣的惱意,鄭重地,向他表達自己的謝意,是謝他對舅舅一片赤誠,也是謝他全了自己的心愿。
就算他那時的反應有傻,動作有點呆,黛玉還是知道,從此,這個人怕是在自己心裡紮下根了。可是要扎就扎吧,自己願意讓它生根,發芽。
所以第一次收到平郡王連同舅舅的信時,黛玉縱是面上作燒,心裡還是有些些甜意,她知道,要是沒有舅舅允許,倉是沒有膽子給自己單獨寫信的。既然舅舅同意,就是長輩允許了,也就算不得是私相授授。
黛玉這樣勸著自己,忍著羞,給他回了信。從此兩地鴻雁往複,黛玉得到舅舅的消息,比起別人更全些。
就在大家都以為只要等著舅舅回來就好的時候,老太太讓人叫璉二哥哥過那府去。等他回來的時候,臉和舅舅生氣時一樣黑。
原來竟是二老爺,把年僅十二歲的探春送進了忠安王府。黛玉不由吸了口氣,十二歲,有些小戶急著傳宗接代,也不是沒有這個年紀成親的,可是探春,好歹也算是國公府養大有姑娘,竟然也要這麼早就出閣。
不,連出閣也算不上,分明是如一個物件一樣,讓二老爺送人了。而接過這禮物的人,年紀大概比二老爺還大吧。黛玉連連后怕。幸虧自己跟了舅舅,要不跟著老太太,她是不是也得讓二老爺如此送人?
可那是人家家裡的事,畢竟舅舅與二老爺已經分家了,就是舅舅也管不得,何況璉二哥哥與她們這些小輩。除了與舅母的迎春姐姐一起嘆息幾回,再就是慶幸。
她跟的是舅舅,不用擔心自己被不明不白地送人。
等舅舅巡檢回來,再次讓二老爺氣得昏倒的時候,黛玉已經不將那房的人當成自己的親人,而是仇人了。是怎麼樣的仇恨,能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人傷害自己的親人。
所以在聽說老太太被璉二哥哥接回府里奉養的時候,黛玉就算是接過服侍老太太的時候,無論老太太怎麼說二房對她好,讓她去向舅舅求情拉他們一把,黛玉都不為所動。
要是有可能,她都想親自把他們送到最黑的牢里永不見天日,免得他們哪日出來了,又要傷害舅舅。聽煩了老太太每日的嘮叨,她在巧姐兒跟前「不小心」掉了幾次淚。
果然巧姐兒是有成算的好孩子,她們去溫泉莊子上休養了。那幾日可真是快活的日子,就連嬤嬤們也不再拘著她們。那種自在與安寧,她願意過上一輩子。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迎春姐姐要出嫁了。從此,那個時時開解自己的姐姐,就要成為別家的主婦。好在迎春姐姐要嫁的人,不是夢裡的所謂中山狼,而是先舅母娘家嫂子的娘家。
黛玉還是有些小悲觀,不知道先舅母已經去了那麼些年,她娘家嫂子的娘家,可能對迎春姐姐真的好。想起舅舅說起,女孩手裡要有銀子和能有底氣,她收拾出了五萬兩的銀票,給迎春姐姐添妝。
聽說京中大戶人家,嫡女的嫁妝大多也就是五萬兩,這些錢,能夠讓迎春姐姐過得好點吧。可是,她多希望迎春姐姐用不上這錢,只有用不上,才說明那個娶走迎春姐姐的人,待她是真心,沒有讓她受委屈。
事實證明她是白擔心了。也是,有舅舅在,自然會替迎春姐姐把一切打點妥帖,哪兒輪得到她來操心。可是不讓她盡自己的心意,她又覺得對不起迎春姐姐與她這些年的姐妹之情。就當她是個只會從銀錢著眼的俗人吧。
反正舅舅也說過,大家都吃五穀雜糧,怎麼不俗?就算是張家的外祖父罵了舅舅幾次,他還是讓黛玉必須能看得懂自己手裡的帳本子。
黛玉不反感看帳,真的。從那些帳本里,她能看出自己的父母以及祖輩,是怎樣一點一滴地聚集了這樣多的家產,也明白自己今後應該給後代留下什麼樣的東西。正是這些帳本,讓黛玉心裡有底氣,能在面對平郡王的時候,表現出:即使人人都說你好,我也不大稀罕。
也不能說不稀罕,從那個人扎進心裡后,黛玉還是在乎他的一舉一動的。可是女孩特有的傲驕,讓她表現得不那麼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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