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圍困雁門
煞時間,風雲變幻,數不清的突厥兵猶如暗夜深海里的巨浪席捲而來,又好似聞到了血腥味的蛟鯊,眼中攜著撲食者的瘋狂與興奮。在劉必大軍的奮力掩護下,楊霄與身旁禁衛扶著受傷的楊崇淵一路且戰且退,此刻突厥人挑釁的呼號聲,烈烈的峽谷北風聲,還有刀劍碰撞的冰冷寒冽之聲都一齊夾雜在一起,充斥了楊崇淵的耳畔。
有那麼一恍然間,被兵刃鑽心的疼痛如黑洞里的一罡風穿透而出,迅速蔓延到了楊崇淵的五臟六腑,他的四肢,他的全身,這一刻彷彿被巨石碾壓過後,每一寸骨頭、血脈、禁錮都要碎了一般,疼痛到麻木,疼痛到窒息,疼痛到好似被丟入了深淵,一點一點落入冰冷的沉潭之中。
「陛下、陛下!」
耳邊是楊霄和無數大興將士緊張到顫抖的呼喊聲,可是楊崇淵卻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可逆轉的疲憊,一點一點沒過他的胸口,他的脖子,直至將他全然淹沒——
從前他楊崇淵只信人定勝天,所以從未將一切寄託給仙神。
如今,難道當真是他的命劫已至了嗎?
恍惚中,楊崇淵抬頭看了眼遼闊的天空,一隻鷹正張開巨大的翅膀乘厲風而過,嘯聲響徹了整個峽谷。
「大郎,是你來看阿耶了嗎——」
混亂中聽到楊崇淵的呢喃模糊之語,楊霄頓時大驚失色,循聲看去便見一向雙目窒迫逼人的天子,此刻雙眸卻是瞳孔渙散,有那麼一瞬間好似一位再平凡不過的老人。
「殺!」
楊霄一聲暴喝,當即以身擋在楊崇淵身前,帶著一眾將士殺向突厥人,此刻他很明白天子已至生死關頭,若是當真讓楊崇淵死在這遙遠的邊關,死在突厥人手上,將會給大興帶來怎樣的動蕩。
……
當楊霄一身染血的保護聖駕趕至雁門時,守護在城門之上的雁門士兵們看著面前旌旗鮮紅,車轅慌亂的隊伍時尚有些驚怔,幾乎是同時楊霄疾聲高喝:「聖駕在此,速開城門!」
此話一出,城門之上的守衛們都驚得連忙跪地,下一刻城門便霍然大開,楊霄不敢有絲毫耽誤,當即揚鞭打在天子鑾駕御馬之上,親自駕車一路飛馳而入,任由城門內外跪了一地的人。
待到了天子行轅,隨行的太醫又驚又怕,個個皆忙碌得汗流浹背,可饒是天子駕前來往之人眾多,卻是沒有一人敢發出一絲聲響。
看著宮人們換下楊崇淵的衣衫,看到楊崇淵胸口那觸目驚心的狹長傷口此刻仍舊在汩汩朝外流血,無論是胄甲外衫還是裡衣都早已被浸得濕透了,儼然能擠出血水來。不容忽視的血腥味在宮人們換下的一盆又一盆血水后濃烈的充斥著整個房間,此刻的楊霄內心複雜而不安,只能矗立在一旁,雙手緊緊攥拳,緊抿的嘴唇,深縱的眉目間皆染上了無盡的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楊霄雙腿已經腫脹發麻,太醫令才終於從忙碌中抽身出來,卻是連汗也來不及擦。
「怎麼樣,陛下如何?」
聽到楊霄著急的問話,太醫令不敢耽誤,連忙拱手道:「郡王,這一箭實屬兇險萬分,穿透之深、之重簡直——」
太醫令說到此不由都覺得后怕不已,抬頭見楊霄臉色一白,語氣也愈發凝重道:「好在陛下閃避及時,這一箭未正中陛下的心肺要害之處,而是在心口旁不過毫釐的地方,但饒是如此,於陛下而言亦是兇險萬分,陛下征戰半生,傷痛原就比尋常人更多,如今新傷再加舊傷……」
見太醫令頓了下來,楊霄連忙追問:「如何?」
「微臣不敢欺瞞郡王,此刻我等雖及時為陛下止了血,清理了此傷口,但也只是眼前之計,陛下如今仍舊未全然脫離危險,若是此刻身在長安,宮裡自是有最好的葯為陛下醫治,陛下不日就能痊癒,但此處偏遠,我等所帶的藥物遠遠禁不住太久,所以——」
聽到太醫令的話,楊霄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而就在此時外面卻是響起了倉促的腳步聲。
「楊郎將!」
眼看屬下自外喘息而入,楊霄心中不由升出不好的預感來。
「讓你等在外守著,可是太守他們回來了?」
「回來了——」
那屬下聞言點頭,楊霄忍不住鬆了口氣,但下一句話卻是再一次將他拉入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
「突厥大軍也從后追來了,此刻突厥大可汗親自帶領軍隊已然包圍了雁門——」
此話一出,楊霄瞳孔緊縮,雙拳攥得直發抖,就連一旁的太醫令也是心下撲騰,不安極了。
如今天子重傷遠在雁門,本就需要儘早返程回長安接受更好的醫治,可突厥大軍卻是計劃好了一般,竟然圍了雁門。
若速戰速決,主動迎戰,明顯雁門的守軍加上天子禁軍必然比不過突厥大軍人多勢眾,更何況如今他們群龍無首,反倒是突厥有大可汗親自帶軍,自然是士氣大增。可若避戰不出,他們的天子卻是禁不住太久的等待。
這一刻楊霄才恍然明白,突厥人好似一切都計劃好了一般,早已挖好了坑就等著他們跳進去。
「以陛下的御駕狀況,還能等多久?」
聽到楊霄問話,太醫令忙道:「半月,至多半月——」
「將此事修書一封,立刻八百里加急送信去長安,請求大軍支援!」
說話間,楊霄眉目一凜,回頭看了一眼臉色如紙,依舊沉沉躺在那兒的楊崇淵道:「今日刺殺陛下的人可找到了?」
「當時形勢混亂,如今正在從射箭的方位排查,今日必能找出此人。」
就在此時,攻城的聲音響徹上空,楊霄看向劉守成道:「此處煩請內官好生照顧陛下。」
劉守成到底是天子近侍,此刻雖也心慌不已,但也能強自鎮定道:「老奴以性命擔保,必守護好陛下。」
楊霄點了點頭,就這般穿著一身被血水浸透的胄甲朝外一邊走一邊吩咐道:「羽林軍在此加強守衛,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入,違逆者立斬無赦!」
說話間,在羽林軍整齊懾人的回應聲中,楊霄已然朝城堞趕去。
還未上城牆,便能感受到這生死的拼殺,待來到城樓之上,楊霄便看到已然趕回來的雁門太守劉必正親自督戰,雖胄甲已因為方才那場突圍而破損,髮絲亦凌亂不堪,但那莊嚴肅穆的神情,板正筆直的背脊,還有眸中的臨危不懼、巋然不動,無不訴說了這位邊關將軍不屈的靈魂。
「太守。」
聽到楊霄這一聲喚,劉必轉頭看過來,當即問道:「陛下——」
「太醫已為陛下醫治,但——」
楊霄滿臉凝重地道:「若半月內陛下未能安全返回長安——」
聽到這句話,劉必閃爍著期望的眼眸又晦暗了幾分,眼看劉必握刀的手顫了顫,楊霄看向城外如蟻的突厥兵道:「此戰?」
未等楊霄說完,劉必已默然地搖了搖頭道:「突厥賊人有備而來,所攜兵器緇重皆是精良,足夠圍我等三個月,怕只怕,我們等不到三個月……」
聽到此處,楊霄心漸漸墜落下去,跌入了谷底。
毫無徵兆的,臉上忽覺冰冷,楊霄抬頭看去,卻是一場漫天大雪落了下來,遮住了他們的來路,亦遮住了他們的去路。
不知道,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