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顧遠山的這一輩子,過得太苦太苦了,沒有什麼形容詞能形容他狼狽、卻又無可奈何的人生。
年輕的時候,顧遠山是有名的才子,在他的同輩裡面,學業上就沒有一個比得過他的,再加上他樣貌出眾,他雖然是旁支，但是在本家受的關注，反倒比正兒八經的本家人還要多。
如果日子一直這樣過,也就沒有後面那麼多事了，可是顧遠山的父親顧國安，性格偏執、又爭強好勝,最最關鍵的是,這人有的只有一時意氣，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支撐他的野心。
顧國安當時受了別人的影響,竟然和□□扯上了關係,顧首長彼時正在軍營當兵,已經坐上了師長的位置,眼見就要出頭,族裡的人怎麼能容忍顧國安,成為影響到顧首長的存在？
當時族中人聚在一起，長輩們商量了足足兩天，才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就是讓顧國安那一整支的人,除族。
於是顧遠山所在的那一整個旁支，原本就要成為有依靠的人了，冷不丁地被人斷了翅膀，對顧遠山一家能有好臉色才怪了。
當然，顧遠山到底是有才華的，本家的人捨不得放棄這個將將就要長成的苗苗，允許顧遠山繼續在本支念書，只是各種待遇都降了一等。
從此以後，顧遠山就過上了水深火熱的日子，在族裡被不少同齡的孩子欺負就算了，回家還要面對整天酗酒的父親，以及一個拖著身體挨日子的母親。
可到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都沒有埋怨過，他心裡也覺得父親做的不對，人一旦做錯了事，接受什麼樣的懲罰都是應該的。
也許是年少人心裡藏不住事，也許是顧遠山從來就是個不願意遮掩的人，每每顧國安喝醉了酒，咒罵本家的人，顧遠山總是呆在一邊無動於衷，不參與也不發表意見，可是他那雙看向父親的眼神里，滿滿都是不贊同。
顧國安自然也發現這點了，他心裡越發恨起來，覺得兒子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從來和他不是一條心，又暗自怨恨妻子生了這個小崽子以後就一直身體不好，年年吃藥，拖了家裡的後腿。
要不然他顧國安拿著錢，隨便做點什麼生意都能東山再起，叫本家那幫人看他的眼色過日子，也不至於淪落到現在，每天在家裡喝悶酒，還要受旁支人的欺負。
顧國安酒喝得越來越多，脾氣也越來越暴躁，顧遠山但凡有一點回應地慢了，就會挨打。
顧國安第一次打人的時候，會跟顧遠山道歉，會求得妻子的原諒，可是時間久了，他從打兒子這件事里找到了快感，他平日里在族裡受的氣，好像忽然就找到了一個發泄口。
原本只是十天半個月，動一回手，可是隨著顧國安醉酒的時候越來越多，借著酒勁兒，裝瘋賣傻的時候就越多，顧遠山挨打，成了家常便飯。
顧母看在眼裡，懷恨在心。
在她看來兒子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丈夫經過這件事，人已經徹底廢了，就憑他做的這些，再也沒有了東山再起的可能。
顧母拖著病體，火速給顧遠山定了一門親，對象就是孫淑芳，孫家是個家底豐厚的人家，顧遠山娶了對方，下半輩子保准吃喝不愁。
顧母可以說是一片慈母心腸了，她用家裡全部的家當，換兒子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可同時，她也是個極其心狠的人。
就在顧遠山和孫淑芳結婚的第三天，顧遠山帶著孫淑芳回門，顧母就用一袋子老鼠藥，把丈夫和自己葯死在了家裡......
顧遠山帶著新婚妻子，從丈母娘家裡興沖沖地回來，面對的酒水父母慘死的場景。
對於顧遠山來說，父親打他確實可恨，可也對方確實給了他生命，在他曾經需要幫助的時候，確實是顧國安站在他身後。
可是現在顧母用一包葯，送走了自己和顧國安，顧遠山徹底成了一個沒有家人的人了，僅僅剩下一個還不熟悉的新婚妻子......
***
「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顧遠山坐在牢房的探視間里，面對秦睿霖和顧家人，臉上沒什麼表情。
顧遠山剛知道大院里擺的那些箱子，都是秦睿霖找來的空箱子時，確實有些歇斯底里，可是等那股勁兒過去了，他這個人也就緩過來了。
只不過，他徹頭徹尾地成了一個笑話，謀害妻子，想要得到妻子身後的財產，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塵埃落定，顧遠山繃緊著的一口氣散了，整個人都眼見地老了起來，一臉頹靡，他半靠在牆角，看著可憐又可恨。
這次的事情，不僅僅顧家人來了，就連顧首長也來了，顧遠山也算是顧首長看著長大的，他眼見著顧遠山一點點從一個有志青年，變成現在這樣，心裡唏噓不已。
「遠山，你知錯了嗎？」
顧首長不苟言笑，臉上有著深深的皺紋，看起來遠沒有鄭首長親切，可他同樣一身正氣，只是端坐在那裡，手裡杵著拐杖，就讓人不敢靠近，說話的時候尤其威嚴。
顧遠山年紀不小了，卻被一個長輩這樣訓斥，心裡不服，面上帶出來幾分，
「顧首長，可不敢當您的一聲『遠山』，想當初孫家的家產被抄沒的時候，你這個當將軍的，可一點沒想過給咱們老百姓撐腰。」
顧遠山是幸運的，顧母到底心繫兒子，就算在病榻上，也不忘給自己兒子籌謀，孫淑芳家裡著實是個有家底的，有田地、有鋪子、有能力，如果不是顧母下了本錢，這樁親事還真不一定能落到顧遠山頭上。
婚後，顧遠山除了父母突然離世，遭受了一段困頓時光之外，兩三年之內，日子過得還算愜意，家裡家外孫淑芳給料理得好好的，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
可惜好景不長，「打土豪、分田地」的時候，孫家赫然在列，甚至一度成了眾人的攻擊對象，孫淑芳就是在那段時間裡，弄得一身傷，就連他們年歲不大的兒子，也成為了犧牲品。
那個時候顧遠山不是沒想過找顧國興幫忙，可是他連門都門進，就叫本家的人給趕得遠遠地，還咒罵他，說他顧遠山是掃把星，別帶累了他們顧將軍。
「遠山、當初的事情，我確實不知情......」
顧國興忙于軍事，家裡都交給族人打理，他只管帶著兒子們上戰場，別的一概不問，哪裡知道族裡會對同根的親人，見死不救。
「不知情？呵，就是你疏於管教，他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逼上絕路！我兒子死在我懷裡的那天，我就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讓你們知道，我顧遠山不是好欺負的！」
顧遠山的情緒忽然變得很激動，他站起身來，彷彿置身於災難到來的那一天，他看著眼前這個威名赫赫的首長，心裡一點兒敬畏也沒有，只有滿腔恨意！
顧國興確實對得起家國，可是他們一家呢？他可曾施以援手，哪怕事後給些慰藉呢？
秦睿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看著眼前的人一點一點變得癲狂，突然道，
「可是這也不是你殺還孫奶奶的借口！她才是從頭到尾最無辜的那個！」
顧遠山所謂的，最難熬的那段時光，其實都是由孫淑芳陪伴著的，不管他是失去了父母，還是失去了兒子，孫淑芳都感同身受。
那些日子裡，孫淑芳對顧遠山的感情不是假的，各種照顧也不是假的，秦睿霖想不明白，為什麼這樣一個對丈夫一心一意的人，竟然會沒有善終。
提起孫淑芳，顧遠山如同被人念了魔咒一般，雙手緊緊抱住頭，他做下那個決定的時候，痛苦異常，等孫淑芳真的去了之後，每一天都在悔恨中度過。
顧遠山抬起頭，猩紅的眼睛在顧家人身上轉了一圈，忽然又有了底氣一般，歇斯底里起來，
「我不想的！！是你們！！是顧家逼著我走了這條路！而且，孫淑芳她真的無辜嗎？明明知道我需要錢，要很多很多錢！明明知道，那玉佛背後可能有一大筆財富！她還是把它送給了嚴小雪！！我才是和她一起度過那些艱苦歲月的枕邊人，竟然連一個毛丫頭都比不上......」
秦睿霖嘆息著搖搖頭，沒有了再聽下去的耐心，他悄悄地走了出去，帶上了探視間的門，也把顧遠山的怒吼，隔絕在門后。
這時的天色已經有些微亮了，秦睿霖盯著漸明的雲彩發獃，他耳朵里還回想著顧遠山剛剛說的話。
他想，顧遠山知道現在都沒有弄明白，孫淑芳就是因為知道他急需要一大筆錢，就是知道他是這樣一個偏執而又瘋狂的人，才沒有把玉佛交給他。
她想讓他心無掛礙地好好活著，而他卻想要他的命。
不知道為什麼，秦睿霖在這一刻忽然好想見到嚴小雪和福蛋，他直起身，向著家的方向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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