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未來誰知
待黃怡出門,江實回到大廳上,人已經走完了,賠禮的大小東西放在桌子上,看著都貴,但實在是不討喜。洛柏悶著頭坐在桌前喝著酒,一言不發,桌上零落地散著空酒瓶。
「江哥。」看到江實,洛柏仰起頭,將酒杯伸到他跟前,滿臉潮紅:「你喝嗎?」
「別喝了。」江實按下酒杯:「快去睡會兒吧。很累了吧。」
從昨天到現在,只有喝完酒到洛雪若他們出事那段時間洛柏是睡了一會兒的,打那之後洛柏直上羅家砍了羅康一斧頭,回到家也一刻不停叫郎中,處理後事,算起來一天只休息了兩個時辰。
但他睡不著,成堆的東西擺在桌上,卻讓他越來越心悸。他一直在擔心羅康的報復,這才是最要命的,如果這種事情再來一次,恐怕洛雪若會直接懸樑自盡,所以洛柏也心驚膽戰了起來,只能暫時買醉,心不煩。
羅康噁心的笑容屬實難忘,如今一看,這些賠禮更像是明目張胆地和你說提防下次。
「哪睡得著。」洛柏苦笑著搖頭。
「我們原本是來祭拜的吧,你這樣的話我們還怎麼去啊。」江實無奈地說。
「還去個屁,我年年花香火錢祭拜,求那些大肚子彌勒佛保我們家三口平安,然後呢?偏偏就在拜佛這天出了事。這佛,哪比得過人性啊。信不過信不過。」洛柏嗤了一下,不屑地說。
江實沒有說話,搖了搖頭。
自古以來,下至黎明百姓,上至天子皇帝,中華一眼望去都是信佛之人,每年大華的元宵祭拜就是以此而來。不管經商,農事,各行各業的人都對佛極其尊重,望他們保自己代代平安,抑或升官發財。而洛柏的這兩句話如果傳到外面的人耳中,那是極大的不敬,必然會被群起而攻之。
偏偏江實也不是什麼信佛的人,他更信人算。聽了洛柏這大逆不道的氣話,只能無奈笑笑了。
許久,洛柏放下酒杯,怔怔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江實就坐在他隔壁,也不出聲,想著自己的事情。
很久,低低的啜泣聲傳來,江實扭頭看去,洛柏眼眶很紅,仰著頭,讓淚不流下來。
「江哥……我到底該怎麼辦啊……」洛柏抓著頭髮,嘶啞著說,聲音里有一點哭泣的味道。
他終於爆發了,可能是喝了酒,可能是可靠的江實在他身邊,所有人都走了,他終於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這事就這麼解決了?誰都知道不可能,他砍了羅康一斧子,羅康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做人不足,必然挑細繩砍,怎麼會就此放過他們,必然會在以後報復。
但洛柏無能為力,羅康有背後的家業支撐,還有一群狐朋狗友,他們也許某晚會強行破開洛府大門,打傷自己,將洛雪若帶出去。到時洛柏可能只找到一具屍體,或者一個斷手斷腳,殘缺不全的女孩。所以他很擔心,很害怕羅康以後會做什麼。
而始作俑者羅康?他只用找個替死鬼就好了,他們今天送來的賠禮,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是讓洛柏為未來的悲劇做準備。
公堂上的五十大板,三天牢獄,任何一個說出去都是能笑死人的笑話,偏偏在這個鎮子里,在羅康身上聽起來稀疏平常。
那挑釁的眼神,那陰險的笑容,都是在一個很大,又很腐臭的環境浸泡出來的。洛柏當然讀的懂,但是,他真的能保護好洛雪若嗎?
就算羅康不下手呢?鄰里街坊都會議論他們洛府,議論這個可憐的女孩,語氣中帶著幸災樂禍,為他只是個八品小官悲哀,津津樂道談論女孩被人侮辱的事實。雪若以後能和江聞歸在一起嗎?她能接受這一切嗎?她能在無骨的舌頭裡勇敢活下去嗎?
都是難題,通通都是,一個是勢力雄厚的巨人,一個是隱匿不見的市井言語,他都無法抵抗。
洛柏再也忍受不了,崩潰大哭。
「交給我吧。」等他不再哭了,江實輕聲說:「你今晚回到衙門裡做事,剩下的交給我。」
「江哥……」洛柏疑問到:「你要殺了他?」
「嗯,只有殺了那條廢狗,才算是斬斷麻繩。」江實點點頭。
「我也要去。」洛柏抹抹淚說。
「不行,你要不在場才行。」江實說:「如果他死了,你最可疑,你只有回衙門做事才能擺脫嫌疑。」
「那你不會被懷疑嗎?」
「我可以全身而退。」
「那……等下江哥,羅康蹲牢里,守衛肯定很嚴,你要怎麼做?而且你也……等下?」洛柏睜大眼睛,想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難道說……你要讓山河來?」
江實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洛柏癱在凳子上,依舊有些不放心:「你……你知道他在哪?」
「不然呢?」江實拍了拍他的肩膀:「委屈你了,這事發生后,一兩個星期里洛府可能不會安寧了,而且街坊還會有閑話講。」
洛柏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做了重大的決定,回道:「不必了,這事結束后,我就帶家裡人搬離這裡。」
「你要搬走?」江實驚訝道。
「對,辭了官,就走吧,雪若應該不想待在這吧,我當這破地方的爛官也當厭了,找找什麼乾淨的地方活著吧,在那我們可以沒有顧及,也沒人知道雪若的事。」洛柏喝兩口酒,搖了搖頭。
「這樣的話……聞歸和雪若就見不到了。」江實沉默了會兒,說。
「讓他以後來找我們吧,如果他不介意,如果他還喜歡著雪若,他們再見面后就算成了親我也不會說什麼。」洛柏放下酒杯。
「他一定會去的。」江實輕輕地說:「你忍心讓他們失望嗎?」
「抓得住就抓,這不是你教我的嗎?」洛柏嘆了口氣。
兩個男人就這樣平淡地聊著這麼重大的事。
「行,我去找他了。」江實沒有廢話,起身往門外走去。
「小心啊。」洛柏揮揮手,又斟滿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行出了洛家,江實緩緩走在大街之上。
他要找的人隱居在那小小的山崗上,南邊依陽而居。那是一片清幽的好地方,基本沒有人會找到那裡,每天只能聽到流水,蟬鳴。
那是他告訴劍山河的,也是他們小的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誰要是跟家裡人鬧彆扭了,就一起跑到那小屋子裡住,住上一兩天,把家裡人嚇個半死。
那間木屋也不知道是誰搭的,也不知道上一個住的是誰,但如今,天下第一就住在那裡。
出世一年,一劍潑墨。斬落天下第一的羅無敗,第三的陸放,乘風而來,無聲而去。
過了鬧市,過了牌坊,江實又走回了山崗。前一天他們才興緻勃勃地跨著山崗過來。
見著層層樹叢,江實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微微一愣。
「如果哥可以拿劍,就不麻煩你了。」他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