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月色真美
到了落池前,江聞歸只見一池被石頭高高圍住,與外面的廣闊湖面相隔開來,之前遠遠眺望只能知道一二,只看一頓白浪,到了近看才能見到這落池的壯觀,瀑布由山下長泄下來,足足也有二三十丈的高度,即使是一番涓流也足以打出驚雷聲響,更別提上方的河流十分寬闊。延綿不絕的河水打來,持續如雷般聲響。
落池也並非小,山為一面,石頭做另外三面,也有五丈寬五丈長。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江聞歸依舊感覺有不少水濺到自己身上,幸虧把那衣裳脫了,不然全淋濕了都走不動道。
瀑布正打水面處,聲勢最為浩大,一男人閉目站立,任由水流沖刷,每次呼吸,身上肌肉如山巒起伏。
「這裡,好吵啊。」顏九昔皺眉道。
持續的瀑布拍打在水面上,二十來丈高度,自然如平地驚雷。江聞歸受得了,可不代表顏九昔可以忍受。飛濺的水珠都打在了女孩的臉上。
「你先回去吧。」落池旁已系一小舟,那就有了回去的工具,江聞歸就將漿交到顏九昔手上,自己站上了石排之上。
「好,你小心。」女孩揮揮手,獨自划槳離開。
顏九昔獨自一人回來,只是一女孩,手勁不大,只好緩緩划槳,待行於湖中央時,已經是有點氣喘吁吁,便往剛剛江聞歸下舟的地方看了一眼。
剎那間,女孩睜大眼睛。
一襲白衣於天空緩緩飄落,背影高大無比,如同十年前看的那一瞬間。
女孩再眨眨眼,又揉揉眼,而白衣已然消失不見。石排上自始至終,只站著一薄衣少年。
女孩愣了愣,又盯了會兒那自己心愛少年的背影,隨即笑笑,接著轉身划槳。
「師傅,來了。」江聞歸看向從天上緩緩落下的劍山河,已經是見怪不怪。畢竟劍山河本事通天,怎麼華麗出現都不稀奇。
「嗯。怎麼樣,第一次從這麼近看這落池吧,什麼感覺。」劍山河笑問。
「太壯觀了,只聽聲音就如驚雷,如果親身感受,那會不會把我瞬間轟斷兩根骨頭。」江聞歸笑道。
「現在的你當然會。」劍山河也是輕笑。
「那怎麼辦?」江聞歸轉頭。
「當然是循序漸進。」劍山河的答案沒有一點新奇,但好像沒什麼辦法實現。
「如何循序漸進?」江聞歸抬頭看這幾十丈下落的驚天巨流,嘴角抽搐到。
「高度一點點加。」劍山河淡道,好像這事就是情理之中,沒有絲毫出奇。
「在這懸崖上搭石台?」江聞歸不敢置信到:「這怎麼弄?」
「輕而易舉,輪不到你操心。」劍山河隨意一揮手,搖搖頭。
隨後劍山河邁出一步,對瀑布正中的男人輕喊:「凌哥。」
這聲輕喊原本該在驚雷般的水聲中緩緩消散,但瀑布中雙目緊閉的吳凌卻眼皮一顫,猛地睜開雙眼,一拳轟出。
這一拳地動山搖!巨大的水幕竟被一拳打的生生截停,吳凌身上十丈左右高的水流都被一拳潰散,如潑墨般落入湖中,看的江聞歸張大了嘴巴,目不轉睛。
在淅淅瀝瀝如下雨的水幕中,吳凌緩緩走出,渾身肌肉無比壯碩,猶如佛門金剛,但待看見劍山河的老態,吳凌的平淡表情立刻消失,忍不住渾身一顫,怔了半響,嘴唇囁嚅半天,還是緩緩開口:「山河……」
「凌哥,咱們已經多少年沒見面了。」劍山河卻是坦然笑道。
吳凌苦澀一笑,緩緩搖頭:「我聽江實說的話,原本也想不到你到底老成什麼樣了。如今一看才知道。早知道,哥當年就不讓你當那天下第一了。說什麼也要把你帶回來。」
在他們兄弟六人中,還屬劍山河年紀最小,都比年紀第二小的蘇興隆小了足足七歲,是實打實的小弟弟,如今蘇興隆人處中年還是精神抖擻,劍山河卻已經是蒼顏白髮了,長兄如父,大家都對這個撿來的弟弟疼愛有加,這番一看,吳凌何不心疼。
劍山河搖搖頭,面無半點苦澀,坦然道:「這就是我的命,沒什麼好說的,今天來這裡是讓聞歸來煉體的,就麻煩凌哥讓個地方了。」
「好說,聞歸剛來,就給他快搭個台吧,讓他自個先練去,我們哥兩好好敘敘舊。」吳凌急不可耐道。
「好。」劍山河笑著點頭。
江聞歸看了看兩人,沒有說話。
從這就可以看出吳凌有多疼愛這個年齡最小的弟弟了,當時就算是吳前來到顏府,吳凌對他說的話也沒對這個最小的弟弟這麼多。
劍山河一步凌空,於背後抽出星河劍,一劍揮出,斬中山腰,隨後翻轉劍身,又是輕巧一劍,雙手凌空一抓一抽,一塊厚石板被隔空拉出。
這些被流水侵蝕多年仍舊屹立的岩石,在劍山河手裡就像豆腐一樣脆弱不堪。
「看到了嗎?」吳凌轉頭問道。
「看到了。」江聞歸老老實實點頭。
「什麼感覺?」吳凌問道。
「強。」江聞歸又點頭。
「你以後也可以這麼強。」吳凌笑道。
劍山河將劍負回身後,隨即一手手指一彈,瞬間炸出爆響。劍山河於半空中再凌空飛起,距離崖頂約莫五丈時緩緩停下,隨後另一手再次彈指,石板似炮彈出膛,瞬間炸出,同為石塊,但石板撞上岩壁時卻瞬間嵌入,牢牢地釘在了岩壁上。
巨大的洪流遇見石板,瞬間被切成兩半,劍山河微微點頭,緩緩於半空落下。
「先試試吧,看你能撐多久。」待站在地下,劍山河笑道。
江聞歸好字還沒說出口,剛一點頭便被劍山河抓住,隨後就是凌空而起,劍山河迎頭向上,所有遇到他的水流都似乎遇到一個圓罩一般分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兩人便站在了石板之上。
江聞歸只感覺自己瞬間被揪上了高空之中,剎那就站在了石板上。獃獃地向下望去,只見水流落入池中。凌然的寒冷感在徒然清晰起來,讓只穿一件薄衣的江聞歸起了滿身雞皮。
「水流鍛體,每隔十丈便是數倍力量,你初入落池,先以五丈鍛體。水流鍛體不只是錘鍊肉體,你的呼吸,你的氣力運轉都會鍛煉到,這也是凌哥每日在落池鍛煉的原因。」劍山河解釋道:「肉體,內力,在這裡錘鍊都是平時幾倍效力。你要好好把握住氣息,等你可以站在底下一個時辰不倒時,便是修鍊結束。接下來一個時辰,我都不會來幫你。」
「看你自己造詣了。」劍山河笑道:「做好準備。」
江聞歸回過神來,隨即立刻跨開大步,站穩了腳步。
劍山河轉瞬消失。
沒有了劍山河的庇護,巨大的水流瞬間傾瀉在江聞歸的身上,江聞歸已經穩好身形做足了準備,但被水流衝到身體時,還是心頭一驚。
好冷。這是江聞歸的第一感覺。
好大的力道,根本站不住。這是江聞歸的第二感覺。
江聞歸根本控制不住身形,馬上就要栽倒在石板上,眼看形勢不對,江聞歸立馬單膝跪地,一手握拳撐在石板之上。
江聞歸背對溪流,水流拍在他後腦上又緩緩流向臉頰,江聞歸只覺呼吸不得,即使已經單膝跪地也擋不住水流的萬鈞力量。
江聞歸艱難地放下另一邊膝蓋,雙膝跪地,又以兩手手肘撐地,將頭幾乎貼在地上,才勉強獲得呼吸兩口的機會,巨大的浪流仍在拍打他的後背,讓他感覺即使是挪動任何一處都困難無比。
這便是水流鍛體,僅僅是整個崖壁的四分之一不到,仍然使現在的江聞歸寸步難行,每一個五丈,瀑布的力量便是數倍增長,江聞歸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撐到底下一時辰屹立不倒。
而且,水流非常寒冷。江聞歸雙膝跪地,單薄的衣衫早被打的不能再濕,冬日的寒流飛快地帶走他的體溫,讓他微微寒戰。
怎麼說走就走啊,江聞歸面色凄苦。
就以這樣卑微的動作持續了約莫一盞茶時間,江聞歸提起手肘,顫顫巍巍地以手掌撐地。同時緩緩提起一膝。
這一提,又是一盞茶。
江聞歸又單膝跪地。
底下的劍山河微微點頭,轉身離去。
江聞歸雙掌撐地,苦苦堅持了大概半盞茶時間,又不得不雙膝跪地,手肘撐地,深深地埋下頭喘氣,任由洪流沖刷。待休息足夠了,又是撐起身子,一時辰里循環了不知多少次。水流的寒冷隨著時間流逝反而愈加減輕,到後面已經沒有什麼寒冷感覺了,雖然手腳也沒了感覺。
對於江聞歸來說,這一個時辰是艱難無比的,也終於了解人力不如天力。即使是拼盡全力想站起身來也無能為力。一個時辰他連腰都不曾直起來過,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也只是單膝跪地,而且水流不斷流在臉上根本呼吸不得,只能隔一段時間趴下身去,將臉貼近石板才能稍稍喘氣,隨後提起一膝蓋,又是艱難無比。
終於,他連提起一膝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雙膝跪地。
模模糊糊不知等了多久,江聞歸終究是沒了氣力,就連眼前都有些模糊,只得緩緩放下膝蓋,整個人趴下,任由沖刷後身。
水流消失。
背上的衝擊終於消逝,江聞歸如釋重負,整個人癱在地上,完全虛脫,一點氣力也沒有,只能顫抖著一隻手撐著轉身,連試了兩次都沒能翻個正面,第三次才艱難以臉朝天。
「一個半時辰,很不錯。」劍山河點點頭。
「師傅……我要多久才能站起來……」江聞歸有氣無力地輕聲說著,話都是斷斷續續的。卻沒有責怪劍山河的意思。
「三四天吧。你現在是第一次,試多兩次就習慣了,你現在感覺水流密集根本無法呼吸,那是你不會丹田流轉,運轉氣息。你根骨好,這些慢慢摸索幾天就學會了。」劍山河說道:「當你學到更高的境界,就能更好的運轉內力,真正成為了武林高手后就知道何為內力外泄。就如我這般,內力外泄,即可護體也可進攻,滔天巨浪不可破我一盾,刀劍相加無法嵌入半分。而我傾注內力一劍,即使烏雲密布也能被我一劍撕裂。」
「你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劍山河總結到。
江聞歸微微苦笑,看向湛藍又稍微灰濛的天空。
「靠。」
這不練死人嗎。
「我回來了。」江聞歸推門而入,手裡還拿著一件尤其精美的衣衫。
「回來啦。喔!河裡撈魚去了!」江實已經早早坐在飯桌前了,轉頭一看江聞歸渾身濕漉漉的狼狽樣子,嚇了一跳。
「在落池那鍛體,五丈水流而已,給我沖爛了。站都站不了。」江聞歸苦笑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這才放鬆下來,手腳都在輕顫:「累死我了,手腳都沒知覺了。」
「回來啦,飯菜都做好了。」黃怡端著熱騰騰的飯從灶房裡出來,看到江聞歸渾身濕透的樣子也是吃了一驚:「聞歸,這是……河裡撈魚去了?」
「媽,你怎麼和爹越來越像了。」江聞歸白眼到。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江實接過黃怡手裡的飯,擺在三個位置前,悠閑說道:「在地上趴了老久吧,跪著估計連氣都喘不過來。」
「嗯。」江聞歸點點頭,對於江實猜到這事也不稀奇,畢竟他爹放在劍山河之前的時代,可是響噹噹的天下第一,也是實打實一步過來的。估摸著也試過水流鍛體。
「用劍人,一劍遞出,不只是劍技劍意,內力自手中湧出,便是化為劍氣劍罡,破盾破甲,甚至破他人內力護體,都是這內力二字。水流密如驟雨,你初入武道,尚未了解內力,當然割不出間隙,呼吸不得。」江實伸出一指,說道:「來,我往你丹田運輸一點內力,你好好感受它的流轉。」
江聞歸立刻屏氣凝神。
江實輕輕一指點其丹田之前。
江聞歸立刻感覺一股暖流緩緩進入其丹田之中,止不住地向外擴散,如同平地上倒上一桶水,湧向四面八方。
「控制住。」江實肅聲道。
江聞歸立刻腹部用力,將暖流按在丹田之中,呼吸也不由自主轉化為深呼吸。
控制之餘,還有暖流微微擴散,但已經稍得控制。
「接下來就是引導,讓這個暖流饒你四肢轉一圈。」江實淡然。
江聞歸凝神,不停深深吐納,壓制中那暖流往最近的一腿涌去。但傾盆之水難以控制,在暖流緩緩下流的途中,江聞歸一下沒壓制住它的涌動,暖流瞬間擴散,消失殆盡。
江聞歸惋惜睜眼。
「先吃飯吧,不急。」江實淡然。
吃飽喝足,江聞歸乾脆也沒像以往一樣閑的去到處逛逛,興沖沖地找到江實,說道:「爹,接著給我輸送點內力。」
「我剛剛只是讓你先試試就給你,你自己不會弄嗎?」江實問道。
「怎麼弄?師傅沒教過我啊。」江聞歸一愣。
「山河連這個都沒教你啊。」江實抬眉:「深呼吸,吸氣吐氣,讓氣息在體內流轉,你就能找到了。」
江聞歸聽得冷汗直流,合著爹以前就是這麼習武的,怎麼說起來就跟憋泡屎一樣。
但江實可以,他也未必不行。夜幕降臨,江聞歸索性書也沒讀,洗了身子就立刻端坐在床上,閉目嘗試。不管滿身的疲憊。
江聞歸正襟危坐,眼睛緊閉,微微仰頭,深深地吸了口氣。過了片響,又緩緩吐出。
就這樣緩緩呼吸吐納,足足一盞茶時間毫無成效,江聞歸也不急不躁,慢慢地吸氣吐氣,讓身體放鬆下來。
就這樣過了半個時辰,江聞歸只感覺全身放鬆無比。
江聞歸驀然睜開雙眼。
丹田處,洋溢著緩緩暖流。
江聞歸又閉上眼睛,輕輕引導著暖流慢慢流向左腿。出其意料,也許是因為這絲內力是江聞歸自己得來,並非以他人之力注入,有了先前操控經驗的江聞歸尤其輕鬆地引導這股內力流向四肢百骸。
一周天。
江聞歸手指輕顫,睜開雙眼。那一股暖流已經由丹田擴散至了身體每一處,不再回收,不再動彈。
他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內力。
江聞歸走出門外,輕輕推開窗戶,抬眼看向外面的月亮。
已過四更。
一股疲憊感突然湧上心頭,現在的神清氣爽被緩緩驅散,江聞歸只感覺疲憊無比。掩上木窗,回到床上倒頭便睡。
月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