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哄

難哄

背上的人漸漸消停,呼吸聲也變得更輕,沒再發出聲響。像是一天下來的疲倦都被這醉意放大,完全招架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快走到家樓下時。

桑延聽到溫以凡咕噥了句:「桑延……」

聞聲,桑延側頭看她。瞥見她緊閉著的眼,他的目光稍停。而後,他收回視線,繼續看著前方,低聲笑:「說夢話呢。」

下一刻,勾住他脖子的力道似是在不自覺地加重。

……

後來的一路,溫以凡都渾渾噩噩的。

她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腦海里閃過一幀又一幀的回憶,感覺自己在無盡的黑暗裡飄蕩。殘存的意識讓她隱隱能感受到男人溫熱而寬厚的肩膀,像是能幫她驅散掉這冬日裡的寒意。

再有意識時,溫以凡是被桑延叫醒的。她坐在沙發上,盯著面前的男人,腦子混沌到想不通他想幹什麼,只覺得他像個惡霸,影響了她的睡眠。

她煩躁至極,定定地看著她,起床氣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桑延。」

桑延端著個碗,正想繼續說話。

溫以凡又道:「你不要吵我睡覺。」

「……」

桑延也看她,幾秒后把碗擱桌上,笑了:「你還敢沖我發脾氣?」

溫以凡沒搭理他,身子往旁邊挪了挪,往另一側倒,像是想繼續睡覺。但下一刻,她又被桑延拉扯了起來,固定在原來的位置。

桑延揚眉,語氣有些惡劣:「不準睡。」

「我為什麼不能睡,」溫以凡覺得他不講理,威脅道,「你再不鬆手我要罵你了。」

「行。」桑延把她扯到自己懷裡,倒是覺得新鮮,「你罵。」

「你這個……桑,桑,」溫以凡的氣勢一到罵人又矮了一截,像成了個結巴,想了半天才憋出了個詞,「喪…桑家之犬。」

「……」桑延低睫,目光放在她身上,被罵了反倒還笑,「你這什麼詞兒?」

溫以凡沒吭聲。

桑延:「沒了?」

「沒了,我要睡了。」溫以凡抱著他,酒的後勁兒似乎徹底上來,模樣不太舒服。她的眉眼還帶著暴躁,很認真地說,「你別打擾我了,我不想罵你的。」

「把這喝了再睡,」桑延把她的腦袋抬起來,另一隻手又端起桌上的碗,直接送到她唇邊,「不然明天起來該頭疼了。」

因這動靜,溫以凡又睜了眼,卻沒半點要喝的意思。

等了片刻,桑延直接說:「不喝完不讓睡。」

兩人僵持了半晌。

溫以凡歪頭,像是想到了什麼,慢慢地說:「你好像桑延。」

「……」

「他也這麼凶。」

桑延面無表情地說:「你喝不喝。」

這次溫以凡沒再反抗,乖乖地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著碗里的醒酒湯。她邊喝,還時不時地抬眼,偷偷看向桑延。

「你知道我今晚喝了多少么。」桑延盯著她喝,語氣硬邦邦地,「本想著喝多了也沒事兒,反正某個人能照顧我一下。結果呢?」

溫以凡順著問:「結果呢?」

桑延掐她臉:「結果這人還衝我發脾氣。」

「哦。」溫以凡安慰道,「那你別理她了。」

「……」

桑延也不知道這姑娘酒量怎麼能這麼差,喝幾杯就成這樣。覺得自己說半天也沒什麼用處,她壓根一句都沒聽進去。

溫以凡喝了小半碗,就沒繼續喝了。

桑延:「全喝了。」

「不行。」溫以凡搖頭,「剩下的你喝,你今晚不是喝了很多酒嗎?」

「……」桑延瞥她,「喝成這德性還能記得?」

溫以凡沒應話,把碗抬高,捧到他唇邊:「你喝。」

「鍋里還有,我一會兒喝。」桑延說,「你把剩下這點喝了。」

「那你得,」溫以凡怕他不喝,「在我面前喝。」

「還看呢?」桑延笑,「你不困了?」

「哦。」被他一提醒,溫以凡又想起了這一茬,「桑延,我好睏。」

「嗯,喝完就去睡。」

溫以凡抽了下鼻子,小聲嘀咕:「但是我身上好臭。」

桑延耐著性子說:「那一會兒去洗個澡。」

「我不想動。」溫以凡抬頭,好聲好氣地請求,「所以你能不能,幫我洗個澡。」

「……」

見他立刻看過來,溫以凡又意識到,自己似乎麻煩他太多事情了。總覺得這樣對他不太公平,她怕被拒絕,又補充說:「等你不想動的時候,我也可以幫你洗。」

「……」桑延眉心微動,深吸了口氣,「不能。」

一整晚自己提出什麼要求,桑延都在拒絕,溫以凡也有點不開心了。

「你幹嘛這麼小氣。」

「我小氣?」桑延氣樂了,「行,我等著看你明天清醒了之後怎麼後悔。」

「那我不洗了。」溫以凡繼續威脅他,「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覺,我要臭你。」

「……」桑延把最後一口醒酒湯喂進她嘴裡,一字一頓道,「現在就給我回房間睡覺,我不跟你睡。別想臭我。」

溫以凡覺得他說話不算數:「你之前才說,給我抱著睡也可以的。」

「溫霜降,」桑延沒轍了,完全沒法跟她溝通,又不能沖她發火,「你能行行好給我留條活路?老子抱著你怎麼睡?」

溫以凡:「為什麼不能?」

桑延盯著她:「你說呢。」

溫以凡搖頭:「我不知道。」

桑延眸色深了些,把她往自己身上壓,又問了一遍。

「你說為什麼不能?」

「……」

溫以凡沒說話,看著像是沒聽懂。過了好半晌,她垂下眼,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神色有點愣:「哦,這樣不行。」

桑延鬆開她。

「你喝醉了,」溫以凡認真說,「我怕你醒來了不認賬。」

「……」

桑延盯著她,好半天後才決定放棄。他不再費口舌跟這個沒神智的酒鬼繼續扯,直接抱起她就往主卧走。

溫以凡話還很多,自顧自地說了半天。

桑延安靜聽著。

勉強替她把妝卸了,桑延盯著她被伺候得昏昏欲睡的模樣,又覺得好笑。

「還真信得過我。」

她這狀態明顯沒法洗澡。

桑延也沒覺得她哪兒臭了,只給她脫掉外套,留下件打底。他沒再叫醒溫以凡,把她安置到床上,而後便出了主卧。

-

第二天早上。

溫以凡不知為何突然醒來,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瞬間對上了桑延的臉。她的呼吸停住,腦海里在頃刻間浮現起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

一路順到底。

溫以凡最後的印象就是,桑延把她抱到浴室里,替她把妝卸了。

接下來她就徹底沒了意識。

所以說。

她現在!為什麼!會在!桑延的床上!!!

溫以凡想起自己昨晚瘋狂撩桑延的話,僵硬地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的那套。她稍稍鬆了口氣,又看向桑延。

認真地琢磨了下可能性。

好像就只能是,她又夢遊了。

桑延的手機就放在旁邊。

溫以凡拿起來,點亮,一眼就看到他的鎖屏界面是兩人在摩天輪上的合照。她眨了下眼,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向時間。

此時才七點出頭。

昨晚沒洗澡,溫以凡這會兒覺得周身都不舒服。

她躡手躡腳地起了身,正打算回去洗個澡再繼續睡的時候,身後的男人忽地有了動作。溫以凡的手臂被他抓住,用力往他的方向扯,而後摁在懷裡抱著。

溫以凡毫無防備,總覺得這一幕有點兒熟悉。

她小心翼翼地回頭。

就見桑延還閉著眼,呼吸節奏規律平和,明顯還在睡夢當中。

溫以凡盯著他的臉,掙扎了好一會兒。良久后,她放棄掙扎,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他的胸膛里,回籠的困意再度襲來,又重新閉了眼。

算了。

晚點再洗也不遲。

她喜歡被他抱著。

反正是遲早的事情。

有名有份的,她也不算是佔了便宜。

很快,溫以凡再度陷入了睡意。

她沒注意到。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

桑延慢騰騰地睜了眼,盯著她的腦袋,唇角小幅度地勾了起來。

……

這一覺睡得徹底,比先前幾次都要沉。迷迷糊糊之際,溫以凡感覺到桑延似乎起床準備上班了。她費勁地睜了下眼,含糊不清地囑咐:「你上班路上小心。」

「嗯。」桑延剛換完衣服,順帶把她拖了起來,「起來喝了粥再睡。」

「……」

溫以凡還困得要命,被他一揪,起床氣再度炸裂。她定定地盯著他,沒跟他爭執,過了三秒,重新往被子里鑽。

「快點兒,」這會兒她不起來,估計得睡一整天都不吃東西,桑延沒心軟,「喝完粥再睡。」

溫以凡敷衍道:「我晚點喝。」

桑延:「不行。」

「……」

溫以凡直接裝死。

「你怎麼回事兒?」桑延笑,「你脾氣還挺大呢。」

溫以凡解釋:「我沒發脾氣。」

桑延:「那起來。」

「桑延,」溫以凡把腦袋從被子里露出來,試圖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語氣卻還顯得生硬,「我想睡覺,我現在不想起來。」

桑延稍稍揚眉,直接連著被子把她抱了起來。

溫以凡毫無防備,對上他的目光。

沒等她再說話,桑延垂頭盯著她,悠悠地說:「怎麼?怕我跟你聊昨晚的事情?」

「……」溫以凡的起床氣瞬間消了大半。

溫以凡頭皮發麻,清醒過來后才想起這回事兒。她強裝鎮定:「人喝醉酒的時候,總會說一些匪夷所思的話。這個是正常現象,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桑延噢了聲,自顧自地說:「墮落街頭牌?」

「……」

「贖身?」

「……」

「讓我幫忙洗個澡?」

「……」

「怕我不認賬?」

溫以凡聽不下去了,窘迫到了極致。她神色淡定地捂住他的嘴,提醒道:「不是喝粥嗎?再不喝一會兒要涼了。」

桑延停下話語。

「你不是也沒幫我洗嗎?」溫以凡看他,「就,你還把自己保護的挺好的。」

「……」

等桑延出門后,溫以凡把碗筷收拾好,回房間洗了個澡。她脫掉衣服,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陳駿文的話,真切地確認,她確實聽清楚了。

陳駿文就是這麼複述的。

溫以凡的心裡有點堵得慌。

她不確定,桑延說的那句話跟她有沒有關係。

可她希望沒有。

她希望那只是桑延醉酒時,隨意跟朋友調侃的一句話。她希望這麼多年來,桑延過得都很好。不曾為任何事情停下腳步,人生也沒有任何的羈絆。

也不會,因為她受到任何影響。

-

短暫的休息日眨眼間便結束。

接下來一段時間,因為穆承允的話,溫以凡出單位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往四周掃一眼。她問了保安,似乎除了那次,也再沒人來找過她。

確實沒發生什麼異樣和不妥后,溫以凡才放下心來。

隨著幾場細密的小雨,春天也在不知不覺間來臨。南蕪市的氣溫漸漸升高,褪去了冬日的寒冷,沿途的枯樹也漸漸泛了綠。溫以凡剛從編輯機房回辦公室,正準備開電腦的時候,旁邊的蘇恬又湊過來跟她聊起了八卦。

「誒,我聽說,那小奶狗好像遞了辭呈了。」

聞言,溫以凡看了過去。

蘇恬繼續道:「我聽大壯說,好像是不打算干這行了。說是他本來就對記者這一行沒什麼興趣,一直比較想當演員。然後剛好有影視公司想簽他,就辭職了。」

溫以凡啊了聲:「那挺好的,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真好,當演員應該很賺錢吧。」蘇恬托著腮幫子,「你說他之後會不會火了?咱要不要先跟他要個簽名啊,說不定以後還能賣錢。」

溫以凡笑:「可以。」

恰好手機響了。

溫以凡收回視線,拿起手機看了眼。

是桑延的消息。

桑延:【什麼時候下班?】

溫以凡回:【馬上了。】

注意到她的舉動,蘇恬忍不住說:「我何時能見見你這個鴨中之王?」

溫以凡彎唇:「下回。」

「行吧。」蘇恬嘆息,有點兒羨慕,「你說你作為一個記者,怎麼能談戀愛談的如此甜蜜。我感覺我已經該換男朋友了,等著下一個毫不知情的可憐蟲天天被我放鴿子。」

溫以凡一頓:「這麼嚴重嗎?」

蘇恬:「是的。」

再低眼時,桑延直接發了兩條語音過來。

「那一會兒來加班一趟?」

「我喝酒了,沒法開車。」

溫以凡眨眼,回了個「好」。

另一邊。

注意到桑延的舉動,蘇浩安格外無語:「你說你何必掰扯這些話?直接說一句『我在跟朋友聚會,你要不要過來』,不就得了!」

桑延抬眼,輕磕了下杯子:「我沒喝?」

「誰他媽不知道你是什麼心理!」蘇浩安實在受不了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吹女朋友,自從胖子結婚你把溫以凡帶過來了,你他媽嘴裡還有別的話嗎?」

桑延沒說話,又喝了口酒。

蘇浩安指著他手上的紅繩,又道:「還有你這手鏈……」

「對。」桑延打斷他的話,身子靠到沙發背上,懶洋洋地說,「情侶款,你嫂子送的呢。」

「……」

「也沒辦法,人姑娘呢,就喜歡跟我一塊戴這玩意兒。」桑延下巴微揚,說話拖腔拖調地,格外欠揍,「我總不能掃了她的興。」

蘇浩安服了,不再搭理他。

等時間差不多了,注意到微信上有動靜,桑延便起了身。他拿起旁邊的外套,笑容漫不經意:「走了。不好意思,有人來接呢。」

蘇浩安往他身上扔紙巾:「滾吧!千萬別回來了!」

……

出了單位,溫以凡直接往墮落街的方向走。到「加班」門口的時候,她給桑延發了條消息,也沒在外頭等,直接往裡走。

溫以凡走到吧台前等著。

調酒師何明博已經認得她了,見到她來了,還給她倒了杯水。

「你要不要直接上去找延哥?」

溫以凡笑著道了聲謝。她想了想,覺得這樣似乎也可以,就不用讓桑延特地下來一趟了。她轉頭看向樓梯:「那我直接上去……」

她的話還沒說話,手腕突然被人從一側抓住。

溫以凡消了音,很明顯地感覺到身後人的氣息完全不熟悉。她下意識地甩開手,猝不及防地側頭。下一刻,就對上了車興德醉醺醺的面容。

她的呼吸停住。

車興德毫不受影響,再度抓住她的手臂,面容明顯不清醒:「誒,真是霜降啊。我就說我沒認錯……」

男女間的力氣懸殊,溫以凡想掙脫,卻完全抵不過他的力氣。她閉了下眼,又睜開,沒再浪費力氣。她盯著他,說話的語氣毫無溫度:「你有事兒嗎?」

「怎麼叫我有事兒嗎?我這不就找你敘敘舊,上回見到舅舅怎麼就當沒看見?」車興德嘖了聲,「你這姑娘可太沒良心了,這麼久不見舅舅也不――」

下一瞬間。

車興德的手臂被突然出現的桑延重重扯開。

那股難纏的,無力至極的感覺隨之消散。

溫以凡感覺到自己被桑延扯進懷裡,整個人被他的氣息再度佔據。精神一松,她才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地發顫。

她完全沒想過會在這裡遇到車興德。

強壓著內心的厭惡,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溫以凡抬起頭。

而後,對上了桑延稍帶了戾氣的眉眼。

她動了動唇,卻說不出話來。

桑延唇線平直,指腹在她的手腕輕撫了下:「沒事兒吧?」

溫以凡輕輕地嗯了聲。

見狀,桑延才稍微放下了心。他轉頭上下打量著車興德,臉上的情緒外泄,在此刻完全壓不住,語氣也像是摻雜著冰塊。

「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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