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番外 七
又是一個冬日。
外間正是白雪紛飛的季節,天地間刮的不是常見的雪晶,而是一片一片,宛如帶著細緻絨邊的鵝毛。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快淋漓的大雪了。
布置好的發布會場地內溫暖如春,無數長·槍短·炮對準台上穿著厚厚衛衣的少年。
在男子單人滑冰項目的初賽中毫無懸念地獲得第一名的天之驕子,理應享受這樣隆重的待遇。
一名英國記者提問道:「冬,這次你單人冰舞選擇的主題,是『梅花』,對觀眾而言是一場很美的視覺享受。可以請你談談這場冰舞的設計理念嗎。」
冬歌握住擴音器,聲音清亮乾淨,彷彿在聲線里揉了一點雪:「梅花是中國古典文學里的常見意象,往往代表驕傲、自尊與卓爾不群的氣質。我很欣賞,也很喜愛這種花。」
記者繼續提問:「那為什麼選擇手杖作為演出道具呢,有什麼特殊的寓意嗎?」
聽到這個問題,在冰上卓然綻放著光華、常年冷若冰霜的少年微微抿了唇,眼裡生光,聲音也放柔了許多:「這取自一首中國詩。『何時杖爾看南雪,我與梅花兩白頭』,是我的人生目標之一。」
他盡量尋找恰當的英文辭彙,把這首詩翻譯給了眾人。
下面對冬歌有所了解的記者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許多人都知道,冬歌想與之兩白頭的「梅花」指的是誰。
果不其然,發布會一結束,少年就接到了他家小梅花的電話。
他含著笑招呼:「hi。my·wintersweet。」
電話那頭的賀長生耳後紅了一大片,他用指尖揉搓兩下,才想起冬歌不在身邊,無需掩飾,可以放肆臉紅。
他正色:「有正經的事情跟你說。」
冬歌恭敬道:「前輩。」
賀長生拿著專門記錄冬歌比賽的小本子:「1分12秒的時候,你的動作銜接有一點問題。你復盤的時候記得看一下錄像。」
冬歌用肩膀把手機夾在耳朵上,從口袋裡拿出一隻同款的小本子,認真記下前輩的意見:「1分12秒,還有嗎?」
「嗯。還有……」
冬歌坐在檐下等著教練。他的肩上落了雪,也沒有去抖,只一句句聽著電話那邊賀長生的話語,並巨細靡遺地記錄下來。
將他的叮囑一一記下后,冬歌合上本子,笑道:「前輩,等我開完復盤會就馬上回賓館了,為什麼不等我回去說呢。」
電話那邊的聲音頓了頓,輕聲道:「不想耽誤太多的時間。回來……就做正事。」
冬歌開懷的笑聲叫那邊的人心慌意亂,斥了聲「不要笑」,便板著臉掛了電話。
兩邊的人是一樣的臉紅。
冬歌把手機橫放在膝頭,拿起一把雪,輕輕擦了擦臉頰,隨後望著手裡的小本子,從后往前,翻了一頁又一頁,直到翻到扉頁。
扉頁上寫著一句話:「向死而生。」
這是他浴火重生后,在每一個記錄本的扉頁都會寫下的座右銘。
今天的他,也在為好好活著而不懈努力,為了他,為了池先生。
冬歌虔誠地把本子抱進懷裡,像是懷抱著一個信仰。
冬歌決賽的日子很快到來,賀長生也即將開始他的雙人賽賽程。
與他相比,賀長生的職業生命快到了盡頭,因此,賀長生要比冬歌更珍視每一次比賽的機會。
從賓館出發的清早,冬歌向服務員和一名小粉絲各自討要了一枚幸運硬幣,投入了自己帶來的撲滿里。
冬歌投入第一枚:「祝前輩比賽順利。」
冬歌投入第二枚:「祝前輩今天開心。」
賀長生在旁邊聽得好笑:「你呢。怎麼不給你自己求個心愿?」
冬歌單手輕鬆扣住賀長生的腰,在他鼻尖上落下暖洋洋癢絲絲的一吻:「前輩開心,當然只能是因為我了,是不是?」
二十歲剛出頭的人,有點驕傲,有點霸道,可又讓賀長生這樣喜歡。
今日的冬歌,賽服是貼身的銀色羽衣,像是披了一段月光在身,抬起袖子時,臂上精緻的輕羽讓他看起來像是隨時會展翅翱翔而去的鳥兒。
按照比賽順序,冬歌是最後一個上場。
慣例的繞場熱身時,他習慣性地看向觀眾席。
這是他與池先生朝夕相處的七年間,池先生幫他養成的習慣。
那個時候,池先生總是會在觀眾中尋找冬飛鴻、他本不存於世的小叔。
這樣出神地想著,冬歌目光一轉,視線餘光里,竟然現出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往前滑出一段,然後站在了冰面上。
起初,冬歌以為是自己思念過度,出現了幻覺。
他那被世人遺忘的小叔,就像從未消失過一樣,坐在觀眾席的最前排。
小叔身邊坐著一個陌生的青年,貓似的靠在小叔肩膀上,眯著眼睛笑看他。
冬歌的心突然咚咚地狂跳起來。
……是他。
儘管他從沒有見過那張臉,但冬歌知道,能陪在小叔身邊的人,能叫他這樣靠著的人,一定是池先生。
冬歌是全場視線的焦點,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冬歌的停滯。
十幾秒間,已經有好事的攝像機跟拍了過去,想要一窺冬歌注視著的對象。
冬歌垂下頭來,略長的髮絲從耳後滑落,轉身滑開,把剛才的凝視自然轉為了一時的失神。
七年共處的時光,讓他很是了解池小池的為人。
恩人來得無聲無息,應該是不想被人打擾,只是想靜靜看一場比賽而已。
冬歌的嘴角禁不住地揚起笑意。
他知道池小池的心事,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小叔。
那麼,這位「小叔」是為誰而生的,不言而喻。
冬歌一直遺憾,當時的自己發現了這個秘密,卻沒有能力告訴池小池這件事。
而現在,看到池小池與小叔的親密,他的遺憾也隨之化消。
他能做的,就是完成這場比賽,為自己,也為了池小池。
回到場地中央,冬歌珍而重之地咬下右手手套,抬手拋向了看台方向。
池小池抬起手來,掌心閃過一絲微光,手套便如乳燕投林一般,準確無誤地飛向了他的手中,被他接了個正著。
四周傳來遺憾的嘆息聲。
這一隻手套,如今千金不換。
池小池把仍帶著餘溫的手套戴起,在暖意中輕輕執住了婁影的手,與他一同看向了在冰面上飛揚燃燒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