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8

8.Chapter 8

遠處停車場上有一簇車燈亮了亮,應該是步重華開了車鎖。

吳雩瞳孔微微壓緊:「你來幹嗎?」

「我……」

「你們到底要監視我到什麼時候?」

林炡嘆了口氣,上半身向前傾,認真地看著他:「今天沒有別人,是我自己想來見你的。我後天就要回雲滇了,你就不能合作點,讓我雖然違心但也能勉強在報告書上填一個『優良』嗎?」

遠處車燈緩緩駛來,吳雩眼梢在濃密的眼睫下微微淬著光。

林炡笑容加深,探身越過副駕座,力道柔和地拉住他:「上車吧!」

步重華剛打燈轉向,手機嗡一聲震動,是來自吳雩的新信息:

【朋友來接,先走了。】

朋友?

他狐疑地回頭向醫院大樓望去,一輛黑色的奧迪車正亮起燈,前行調頭,向遠處豐富多彩的都市夜晚駛去,很快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

「……」不知為何步重華有種怪異的感覺,他從幾歲開始起就經常出入各種現場,這種超乎常理的直覺很多時候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那鋒利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半晌才點開那條消息,回了三個字——

【知道了。】

·

屏幕亮了又暗,林炡收回目光笑道:「你這手機也太老了,換個智能的吧。」

吳雩放下手機:「不用。」

「平時上網不覺得慢嗎?」

「我不上網。」

林炡微愣,但緊接著就反應過來:「對不起,我這腦子短路了,實在是……」

吳雩說:「沒事。」

他那沉靜疏離的態度就像一堵透明牆壁,把他和紛雜繁華的現代社會隔離開來,外人既無法窺視,也無隙可乘。林炡從後視鏡中看了他一眼,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透過車窗映在他臉上,把側面輪廓勾勒出了一道俊秀清晰,但又非常堅硬凌冽的弧線。

「在南城支隊怎麼樣?」林炡輕聲問。

「還行。」

「我聽說你跟那個步重華關係處得一般?」

「你消息還挺靈通的。」

林炡嘆了口氣:「我必須確保你安全,這不僅是任務,也是我個人的願望。所以如果你始終抱著強烈提防心理的話,我偶爾也會感覺有些……」

吳雩卻突然打斷了他:「你們只是想確保我沒有心理失衡,得創傷后應激障礙,變異成反社會罪犯。」

車廂驟然陷入沉默,林炡敏銳地抓住了某個點:「ptsd?這詞你跟誰學的?」

吳雩本來就很薄的嘴唇愈加抿成了一條直線。

「——沒關係,隨便你怎麼想。」林炡收回目光,口氣出乎意料地冷硬:「但我已經告訴過你很多次,不管『他們』的看法如何,我的態度是不會變的,我只想確保你安全。」

吳雩沒有吱聲。

奧迪沐浴燈紅酒綠,在熱鬧的城市中心穿行,初夏夜晚的涼風伴隨談笑、叫賣、打情罵俏等喧雜人聲,從車窗縫隙中習習而入,更顯得車廂一片沉寂。

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吳雩靠在車窗邊,頸骨投下的陰影一路蜿蜒,沉默著收進洗白了的舊t恤領口裡。

良久后林炡偏過頭,嘆了口氣:「你真的不想回雲滇工作嗎?或者不工作也可以?」

林炡本來就是很容易吸引異性的長相,這樣放低的姿態更令人怦然心動,但吳雩沒有看他:「北方挺好的。」

林炡深深地嘆了口氣,不再勸說,過了好一會才突兀地道:「南城分局其實也還行。——南城支隊擁有津海市公安系統最好的配置,福利待遇、警務安全、資源政策在華北地區都是數一數二的,只要你跟步重華打好交道,日子不會難過到哪裡去。」

他提到步重華,吳雩眼角輕輕一瞥,正撞上林炡的視線。

「那詞你跟他學的吧?」林炡心下瞭然。

吳雩不置可否。

林炡似乎想追問什麼,吸了口氣又忍住了,話鋒一轉道:「——步重華那個人,當年我還見過他,是我同屆不同系的大學同學。他在學校里非常有名,所以我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事情。你大概也感覺到他是有一些背景的吧?」

這是肯定的,誰沒背景能這麼年輕爬到正處級,還在南城分局說一不二,連許局都給三分面子?

警院每年出那麼多碩士博士,可不是每個人的仕途都能那麼順的。

「他的父母都是警察,據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犧牲了,一門雙烈士。現在的津海市公安局長宋平當年還是個普通警察,跟他家是過命的交情,就收養了戰友遺孤。後來宋平仕途高升,本來想培養他干點別的,他自己執意報了警院。所以現在別的支隊去市局要資源那是戰戰兢兢,他去市局就是嫡親外甥回了舅舅家,南城支隊要不是有這麼一位根正苗紅的烈士遺孤,各種資源也不可能傾斜成這樣。」

吳雩有些意外,半晌才「噢」了聲。

「所以你能別跟他起衝突,就盡量別起衝突。不是說大家非要分個高低上下,主要是沒必要,你在津海畢竟勢單力孤,就算我想,也沒法一直照顧——」

林炡突然生硬地頓住了,汽車在津海市特有的狹窄衚衕里七拐八扭,閃轉騰挪,終於挨著牆根蹭出小路,停在了小區的老式居民樓前。

林炡停車熄火,這才笑了笑,低聲問:「我剛才這麼說你不會感到很奇怪吧?」

吳雩低頭解開安全帶:「沒有。」

——他對別人的暗示沒有任何在意,沒有任何試探能夠稍微觸動他為自己豎立起的那堵安全的,透明的,冰冷的牆。

林炡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那我走了,後天晚上八點飛機回雲滇,下次來估計是年底。這期間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可以聯繫我,也可以聯繫馮廳——最好是我,執行起來方便一些。」

吳雩簡單丟下知道了三個字,剛鑽出車門,突然手腕被人從身後拉住:「吳雩!」

林炡緊盯著他的背影,掌心乾燥灼熱,「我真的很喜歡你,這種欣賞和好感很早以前就有了,可能比你想象得還早。下次見面的時候,不如我們一起出去喝酒吧!」

周遭非常安靜,遠處蟬鳴已歇,只聽見飛蛾撲撞路燈的簌簌聲,草叢中星星點點的小花在晚風中搖曳。

吳雩終於回過頭,慢吞吞地道:「你這種人,女朋友一定非常多。」

林炡猛地被口水嗆著了,爆發出咳嗽和大笑聲,然後攥著吳雩的手一使力,甚至連半邊身體都探了過來,在幽暗中灼灼地看著他:「你錯了,我沒有女朋友——我眼光太高了!」

吳雩挑眉盯著他沒吱聲,林炡大笑著放開手,奧迪車燈亮起,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中。

吳雩沒有立刻上樓,一直等到那紅色的尾燈完全消失不見,才往周圍望了一眼。樹影在夜風中沙沙簌簌,看不到有任何盯梢的痕迹,那些名義上是保護其實飽含著猜疑和提防的視線都消失不見,應該是林炡事先吩咐過的原因。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剛過九點。

最新一條沒點開的信息還停在提示欄里,是來自步重華的——【知道了。】

「……父母都是警察,據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犧牲了,一門雙烈士……」

「本來想培養他干點別的,他自己執意報了警院……」

吳雩眼底晦澀不明,他點開那條消息,拇指懸空片刻,似乎想回復點什麼;但良久后他驀然打消主意,搖頭微微一哂,轉身走進了破舊的樓道。

·

九點零五分,步重華開門前又看了眼手機。

他最後發出去的那條消息沒有得到回復。

他按斷手機,打開家門,站在玄關處換了鞋,頭也不回道:「我回來了!」

裝修精良的客廳空空蕩蕩,吊燈灑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錚亮的光,並沒有人回答。

步重華掛上鑰匙,去廚房把冰箱里的剩菜和速凍食品放進微波爐,然後脫了衣服轉進浴室。水聲伴隨熱氣騰起,磨砂玻璃上模糊映出一道矯健頎長的身影,少頃他隨便往腰間圍了條浴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推門而出。

晚飯已經熱好了。步重華坐在廚房吧台的高腳凳上,一手吃飯,一手拿著市局配發的國產機回復工作郵件,處理些雞零狗碎的人事問題,把上個季度的結案報告瀏覽一遍修改好字句,發給廖剛讓他明天準備送去總務處。然後他喝完最後一口湯,把碗筷收拾起來洗了,來到書房打開電腦,開始看刑偵局最新發下來的公開案例和學習材料。

十一點半。

該睡覺了。

步重華坐在床上,給手機充上電,關上床頭燈。隨著啪一聲輕響,卧室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遠處街道上繁華的燈光從窗帘縫隙隱約透進室內,在天花板上留下粼粼光影。

床頭柜上的玻璃相框反射出模糊的光,步重華眼神凝在上面,半晌才伸手拿過來,耳邊突然響起白天派出所民警冒冒失失的聲音:

「那這何星星現在是神經病啦?」

「這小子看著不像那麼弱雞的人啊,兇手又沒傷害他,光是目睹行兇過程就能把他嚇瘋?」

……

黑暗中步重華的側臉顯出一道極其冷硬的輪廓,少頃他閉上眼睛,肩背肌肉因為過度緊繃而凸起——

不要去想,他告訴自己。

不要想,不能想,讓它過去,讓它過去——

「是誰?說不說?!」

「艹他媽到底說不說?!」

毆打,叫罵,拳腳重擊,火把熊熊燃燒的噼啪聲混雜在一起。雪亮刀鋒在煙霧中反射出寒光,噗呲刺入肉體,鮮血與碎肉一併飛濺在牆壁上。

沒有人注意到衣櫃縫中透出孩子通紅的眼睛,因為噙滿淚水而劇烈發抖,但所有嗚咽都被捂在嘴上的一隻手用力堵了回去。

「……爸爸……媽媽……媽媽……唔!」

那隻手陡然用力,掌心皮肉都擠進了孩子的齒縫裡,絲毫不在意被發著抖的牙齒深深切進血肉。

衣櫃外傳來罵罵咧咧聲:「這倆條子還他媽挺硬,不見棺材不掉淚是不是,非逼老子給你倆點顏色看看?」

「最後給你們一次機會,線人到底是誰?」

「問你話呢!那個『畫師』到底他媽的是誰!」

說吧爸爸,說吧媽媽,求求你們快說吧,求求這一切快結束吧——

但上天沒有聽見小孩撕心裂肺的哀求,衣櫃外的歹徒終於失去了最後的耐心:「媽的現在怎麼辦?」

「把那女的殺了!」

——不!!

小孩瘋了般往前撞,但所有扭動都被身後那雙手硬生生桎梏住,混亂中他只聽見砰一聲槍響,緊接著萬籟俱寂,重物咚地砸在牆上,順著牆面緩緩摔倒在地。

「……」

小孩瞳孔顫抖,大腦空白,牙縫裡一片血腥。

短短几秒鐘卻彷彿過了很久,他才獃滯地聽見外面傳來罵聲:「……看見了吧?現在還說不說?不說你老婆就是你的下場!」

「別出聲,你聽,」有人在黑暗中貼在他耳邊輕聲道,「警察來了。」

就在這時候,遠處深夜中隱約傳來動靜,旋即越來越近——是警笛!

警車來了!

「艹!條子找過來了!」「有人通風報信?!」「怎麼可能!快走!」

外面一陣慌亂,怒罵抱怨腳步紛雜,緊接著有人惡狠狠問:「這男的怎麼辦,老規矩?」

小孩滿心瞬間冰涼,下一秒他聽見——「殺了,動作快點!」

不!爸爸!爸爸!!不要——!!

砰!

槍聲響起的同時,那雙手猛然將他往後勒,堪堪阻止了他困獸般瘋狂的掙扎!

那瀕死的力道都不像是九歲孩子能發出的,但在此時此刻,身後傳來的桎梏更加強硬、堅決,甚至不惜用全身鎖住小孩任何能發力的部位,把他死死抵在狹小衣櫃的角落裡。

歇斯底里的嚎哭被迫吞進咽喉深處,只有齒縫裡甜腥黏膩,是那個人的血。

但當時他注意不到自己已經將那掌心咬得血肉模糊,鮮血在黑暗中匯聚到下頷,與淚水混雜在一起,一滴滴滾燙地打在頸窩裡。

嘩啦——屋外傳來潑水聲。

嘩啦——

異味從縫隙中傳進這方小小的空間,是汽油!

這時一切反應都已經來不及了,歹徒早有準備,揮手點燃了大火!

轟一聲濃煙四起,火苗呼嘯衝上夜空。小孩只感覺自己被那雙有力的手提了起來,緊接著他聽見那個人沖自己大吼,聲音像驚雷炸響在耳邊——這時候已經顧及不到會不會被發現了:「我數到三!跟我跑!」

「爸爸,爸爸,媽媽……」

啪一聲響亮耳光,小孩霎時被打蒙了,隨即被那震人發聵的厲吼震醒:

「跑!!」

咣當幾聲巨響,小孩只感覺自己被人牽著,撞破了衣櫃門。屋子已經被濃煙籠罩,他甚至來不及感覺自己有沒有踩到父母無法瞑目的屍體,就被踉踉蹌蹌地扯出大門,穿過燃燒的門檻和前院,瘋了般沖向黑夜。

「艹!那裡有人!」

「是小孩……媽的!兩個小孩!」

「抓住他們!」

小孩不記得自己曾經跑得這麼快過,黑煙、火苗、風聲、喘息,混合成破碎的記憶從耳邊呼嘯刮過,他只記得自己被那隻手死死抓著,或者說是拖著,在崎嶇的山路和泥濘的草地上飛奔。時間的流逝突然變得極快又極慢,火燙的碎片嗖一下掠過耳際,腳邊草葉倏而飛濺起泥土——那其實是霰彈片。

但在那個時候,他什麼都感覺不到,大腦完全空白,甚至沒有恐懼和悲傷。

撲通!

他們一腳踩空,瞬間天旋地轉,在混亂中滾下了土坡,稀里嘩啦撞在灌木叢里!

劇痛讓小孩眼前發黑,第一反應就是胸腔里骨頭斷了,稍微用力便鑽心的疼。恐懼中他聽見警笛越來越近,山路盡頭已經閃現出了紅藍交錯的光——但他站不起來,哪怕咬牙硬掙都動不了,不遠處歹徒的叫罵已經傳了過來!

「……在那邊……」

「不能讓他們跑去找條子……」

「搜,快搜!」

我完了,小孩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意識到。

我要被追上了,我要被他們殺死,到那邊去和爸爸媽媽重聚了——

嘩啦!那個人咬牙把他拽了起來,隨著這個動作,茂密的灌木枝劈頭蓋臉抽打在他們臉上、身上,朦朧中他看見對方緊緊盯著自己:「還能跑嗎?!」

小孩顫抖搖頭,用力抹去越流越多的淚水,想看清這個拚命救自己的人是誰。

但太黑了。

即便憑藉遠處的紅藍警燈,也只能隱約感覺到對方的輪廓十分削瘦——那竟然是個半大的少年,也許根本不比他自己大兩歲,額角眉骨都在流血,眼睛亮得嚇人,在夜幕里森森閃爍著寒光。

「……我們是不是要死了,」小孩絕望地看著他:「怎麼辦,我們要死了,我們——」

語無倫次的嗚咽被一隻手捂住了,少年喘息著站起身,嘶啞著嗓子說:「要活下去。」

「……不,不……」

「活下去才能報仇。」

小孩顫慄著愣住了。

少年手掌用力在他側頰上一抹。那是個決然果斷的告別,因為緊接著他看見少年跳出土坑外,彷彿一頭傷痕纍纍而殊死一搏的幼豹,清瘦肢體中蘊藏著巨大的爆發力,閃電般迎著歹徒追蹤的方向沖了過去!

「在那!」

「找到了!」

「快追!!」

喧雜人聲、腳步、槍響混成一片,飛快向樹林深處移去,而身後山路上的警笛迅速震響,風馳電掣而至,警方終於趕到了。

……

小孩靠在岩石背後,汩汩鮮血不斷帶走體溫,將他的神智旋轉拉進深淵。意識的最後一個片段是半邊臉頰滾熱火燙,昏迷前他以為那是自己軟弱的、一錢不值的眼淚。

但隨即他想起那是血。

它來自少年堅定有力而鮮血淋漓的掌心。

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步重華的記憶是缺失的,醫生說那是因為受到太大刺激以及頭部摔傷的緣故。他在醫院裡住了很久,最開始只躺著,不會說話,也沒有反應,睜著眼睛獃獃盯著天花板,就像個渾渾噩噩的提線木偶。整個市委常委加公安系統只要數得上名字的,排著隊輪番往病床前走了一圈,放聲悲哭的,哀悼欲絕的,慰問表彰的,拍照作秀的……短短几個月內彷彿歷經了世間所有荒誕悲哀的戲劇,直到大半年後,這個被精神科會診幾次都束手無策的九歲小孩,才漸漸開始對外界有了微弱的反應。

有一天打點滴時護士手滑,針頭猛然刺出了血。實習護士正手忙腳亂找棉球,突然只聽這個小孩動了動嘴唇,發出極其微弱嘶啞的聲音:

「……他活下來了嗎?」

「什麼?」

「他活下來了嗎?」

開始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問自己的父母,沒有人敢回答。

但其實他不是。關於父母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後來的津海市副市長兼公安局長宋平當時還是個普通刑警,直到很久后才有機會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不知道,查不出那孩子是什麼人,但活下來的幾率應該是很大的。」

「……為什麼?」

「現場沒有找到第三具屍體,房屋已經被完全燒毀,廢墟中只辨認出了兩具——」

宋平的聲音戛然而止,再開口時帶著強行壓抑的沙啞:「那伙人很快就會被警方連根拔起,法律和正義會替你報仇。重華,人生就是得放下很多事情才能繼續前行,不管發生什麼,你爸媽都希望你平安。」

所有人都希望他平安,沒有人希望他子承父業。但步重華知道,從那個血腥的深夜開始,他的人生就註定了只能往那一個方向前行,升學、考公、成為刑警……再沒有其他目的地。

而被猝然打碎的人生另一面,永遠凝固在了床頭冰冷的相框里。

「……晚安,」步重華低沉道。

他把相框輕輕放回床頭,九歲生日宴上歡笑的一家三口靜靜凝望虛空,卧室沉入了深長而靜謐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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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雲2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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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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